鐘瑜婷
這些年來,住所周邊琴聲不斷,我知道,又多了一個琴童。但看報道,說人數多至5000萬,還是吃驚不小。我也知道,最終能與鋼琴相伴一生的,也許1%都不到。
我結婚那年,好友送了一份厚禮,作為未來寶寶的禮物。朋友從小習琴,“文革”之中,目睹過小將們的砸琴暴行,他相信,學過音樂的孩子,殘暴不到哪里去。
十年之后,五歲的兒子敲響了琴鍵,開啟了一段曲折之路。像多數孩子一樣,學琴并不是他的主動選擇,而是家長的引導;我也知道,他并沒有音樂天賦,學琴只是提升修養(yǎng)。其間,他幾次想要放棄,我們雖有無奈但也不強求,最終哭完之后,他還是堅持了下來。也許,他漸漸喜歡上了音樂,不愿割舍。
危機再次出現(xiàn),是在初中之后。他是住校生,繁重的學業(yè)讓他根本沒有練琴時間。我們找班主任談,能否不上政治課,留出時間讓他練琴。班主任不敢相信,竟有這樣“不負責任”的家長?!爸锌?、高考政治都占100分,你們不想讓他上大學了?而且翹課會拖班里后腿,我們可是重點班啊!”無奈,我們找到教導主任幾番折騰。好在遇到通達之人,允許晚上自習時間推遲半小時,加上晚飯擠出的一刻鐘,保證了每天的練琴時間。
從此,傍晚時分,偌大的校園里傳來孤獨的琴聲。幾百個孩子在埋頭學業(yè),那里面曾經有過三分之一的琴童,他們的琴聲還會再次響起嗎?
——徐列
雖然旅美近十年,侯瑩還是有明顯的東北口音。這個著名的現(xiàn)代舞舞蹈家,從頭到腳給人一種舊舊的裝扮感。
跳舞的人脖子弧度很美,從背后看侯瑩,像靜靜浮在湖上的天鵝。她的五官秀氣,卻不至于柔弱,而是有骨頭,有力量,甚至有些冷峻。
平日,她帶著一群年輕人在黑橋村跳舞,從舞蹈室外射進來的光,和光所帶來的影子一起晃動,這種流動感、生命力,又是很襯她的。有時她沉默看著舞者,眼神銳利如刀??傊?,她身上有少見的動靜相宜的氣質。
我不是一個反主流的人,只是天天看著人們討論漲上天的房價,難免心生浮躁,然后來到這樣一個寂寞又不蕭條的黑橋村,再見到這樣的侯瑩,心里很高興。
尤其當她在炒菜,我們坐在圓圓的飯桌上等待。一切又回到了自然的狀態(tài)。我不再是坐在咖啡館里,聽著一些客套話。而這里沒有表演,只有一盤綠色的青菜以及亂七八糟的碟子。
這幾天,侯瑩去了大理,發(fā)了幾張圖在朋友圈:她還是裹著那條紅色的頭巾,一件素紫的長針織衫,還背著個圓形背簍。她說自己適合鄉(xiāng)下。
現(xiàn)在看來,她賣了房子,辦了舞蹈團,難得嗎?的確難得。但這種行為讓人難以理解嗎?只是人們不愿意理解而已。
其實古今中外,多義才是最后的真實,所有人都是按照自己的三分情感七分理性(或者相反)做出最后的選擇。人性,并沒有那么多新鮮事。
對經濟上的壓力,侯瑩也是會緊張的,但她最大的壓力還是創(chuàng)作。如果有了好的創(chuàng)作,其他問題都是次要。
做了近兩年的人物記者,我固執(zhí)地認為每個人的內心都是全然不同的生態(tài)園。在侯瑩這個生態(tài)園里,她最看重的花朵,顯然是舞蹈。舞蹈所帶給她的光彩,也許稱不上偉大,但她卻是珍貴的,對,比很多人要珍貴。
我最近有個很平庸的感慨:一個人能找到一份讓自己散發(fā)光彩的事,真是太好了。
近來接觸的另一位看上去寂寞的采訪對象是導演畢贛。顯然他那橫掃不少獎的作品《路邊野餐》,跟大部分觀眾是有隔閡的。作品無清晰的敘事線索,題材也不具備任何容易流行的元素。但他好像并不在乎,前段時間,他發(fā)了最后一條朋友圈:這個手機內存不夠,以后不用微信了。
畢贛不像其他蜂擁至北京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他主動選擇住在貴州一個四線城市,娶妻生子,在這個他有感情的地方拍片,他看上去也不大焦慮,因為想清楚了自己究竟要什么,又不要什么。
侯瑩和畢贛有個共同點:梗著脖子做自己的事,但也不是傻干。他們在生活中毫無架子,都是挺可愛的人。
身在北京,且在一個被認為馬上要死的紙媒行業(yè),總能感覺到身邊人極度的焦慮。時代變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有一個自媒體又估值過億了。有那么一瞬間,我突然有點理解老人的心情,好像自己過時了,不理解外面的世界了。
但有的人,真的不管外面翻天覆地,他們能輕松下來,憑借意志力(而不是懶惰)輕松下來,專注創(chuàng)造。他們也不會看不起那些跑得快的人,而是很明白所謂各有各的天地。
為什么我們一定要用朋友圈?叛逆的代價有那么大嗎?如果你足夠有力量,似乎也是舉重若輕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