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陰不晴的天氣,乍寒乍暖的時令,一會兒是襲襲和風,一會兒是鎊鎊細雨,春是時哭時笑的,春是善于撒嬌的。
樹枝間新透出葉芽,稀疏瑣碎地點綴著,地上黃一塊,黑一塊,又淺淺的綠一塊,看去很不順眼,但幾天后,便成了一片蓊然的綠云,一條綴滿星星野花的繡氈了。壓在你眉梢上的那厚厚的灰黯色的云,自然不免教你氣悶,可是他轉瞬間會化為如紗的輕煙,如酥的小雨。新婚紫燕,屢次雙雙來拜訪我的矮椽,軟語呢喃,商量不定,我知道他們準是看中了我的屋梁,果然數日后,便銜泥運草開始筑巢了。遠處,不知是畫眉,還是百靈,或是黃鶯,在試著新吭呢。強澀地,不自然地,一聲一聲變換著,像苦吟詩人在推敲他的詩句似的。綠葉叢中紫羅蘭的囁嚅,芳草里鈴蘭的耳語,流泉邊迎春花的低笑,你聽不見嗎?我是聽得很清楚的。她們打扮整齊了,只等春之女神揭起繡幕,便要一個一個出場演奏。現在它們有點浮動,有點不耐煩。春是準備的。春是等待的。
——蘇雪林《青春》
轟的一聲,是哪里的河冰開裂了吧。嘎的一聲,是碗口粗的病枝刮折了吧。有天夜里,我住的石頭房子的木頭架子,格拉拉、格拉拉響起來,晃起來,仿佛冬眠驚醒,伸懶腰,動彈胳膊腿,渾身關節(jié)挨個嘎吧嘎吧地松動。
麥苗在霜凍里返青了,山桃在積雪里拱苞了。清早,人們穿著老羊皮背心,用荊條背簍背帶冰碴的羊糞,繞山嘴,上山梁,爬梯田。春風呼啦呼啦地,幫助呼哧呼哧的人們,把糞肥拋撒勻凈,好不痛快人也。
——林斤瀾《北國的春風》
春天必然曾經是這樣的:從綠意內斂的山頭,一把雪再也撐不住了,噗嗤的一聲,將冷面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從云端唱到山麓,從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籬落,唱入一只小鴨的黃蹼,唱入軟溶溶的春泥——軟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樣嬌,那樣敏感,卻又那樣渾沌無涯。一聲雷,可以無端地惹哭滿天的云,一陣杜鵑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鵑花,一陣風起,每一棵柳都會吟出一則則白茫茫、虛飄飄說也說不清、聽也聽不清的飛絮,每一絲飛絮都是一株柳的分號。反正,春天就是這樣不講理,不邏輯,而仍可以好得讓人心平氣和的。
——張曉風《春之懷古》
春光在萬山懷抱里,更是泄露得很。那里的桃花還是開著,漫游的薄云從這峰飛過那峰,有時稍停一會,為的是擋住太陽,使地面的花草在它的陰下避避光焰的威嚇。
巖下的陰處和山溪的旁邊長滿了薇、蕨和其他鳳尾草。紅、黃、藍、紫的小草花點綴在綠茵上頭。
天中的云雀,林中的金鶯,都鼓起它們的舌簧。輕風把它們的聲音拼成一片,分送給山中各種有耳無耳的生物。桃花聽得入神,禁不住落了幾點粉淚,一片一片凝在地上。小草花聽得大醉,也和著聲音的節(jié)拍一會倒,一會起,沒有鎮(zhèn)定的時候。
——許地山《春的林野》
來吧,春天,大地的熱情奔放的愛人,你使那森林的心因為渴望傾訴而跳動!
我曾經在多少個芥菜花開的三月,凝視過這一幅畫圖——這一脈紆緩的流水,那邊灰色的沙灘,還有沿河那一條把田野的友愛帶向村莊心坎里去的崎嶇的小徑。
我曾想把這閑適的風聲,和一支過往的小船的槳聲譜入詩章。
我曾暗自驚異,這茫茫世界,站立在我面前多么單純;而我此番與這位永恒的陌生人的遭逢,又以何等摯愛和親切的安適充滿了我的心田。
——泰戈爾《游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