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第999號鑲星人（下）

文/黃文軍

7

我搭上了一輛去往鎮(zhèn)上的西瓜色出租車，司機是個和善的中年人。不過他的衣服很時髦，居然有十個口袋。

車在夜色中行駛，離鎮(zhèn)上越近，車窗外的景色越像琉璃。

“小伙子，你的衣服也很潮??！是行為藝術(shù)家嗎？”

“你認為是嗎？”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我在一秒鐘前還以為是，但現(xiàn)在覺得不是了?！?/p>

“為什么？”

“因為你臉紅了。你害羞，說明你的衣服是因為意外事件而破損的?！?/p>

“哇，你的眼光真犀利。”

“我是個司機，幾乎整天都泡在車上。手扶著方向盤，腳踩著剎車板，繞著城鎮(zhèn)和村莊一圈圈地跑。我第三大的樂趣，就是結(jié)識不同的乘客，猜猜他們的身份，聊聊他們的興趣，長長自己的見識。”

“所以你覺得開車一點兒也不無聊？”

“每天都會遇到像你這樣‘有聊’的乘客，我怎么會無聊？”

“那你第二和第一大樂趣是什么？”

司機笑了：“到了目的地，你就知道了?！?/p>

不久，車停在了一家玫瑰色商店的門口。

“到了?！?/p>

“謝謝，這是車錢。”我將富有磁性的雙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伸出手來時，十個手指上各吸住了一枚硬幣。我將十枚硬幣分別放進了他的十個口袋。熟練程度，就像我鑲星時一樣。

“你居然有這本事？我懷疑你是個不屬于人間的魔術(shù)師?！?/p>

“我的確是不屬于人間的魔術(shù)師哦！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第二和第一大的快樂是什么呢？”

“我第二大的快樂就是收到乘客的車錢啊，這樣我就能給女兒買禮物了?！彼緳C一邊說，一邊在座椅上扭動上身，跳起了舞；十個口袋里的硬幣叮當(dāng)作響，仿佛在為他伴奏，“聽聽，今晚我收獲滿滿哦！”

“你還是沒說你第一大的快樂！”

“看到那個掛著燈籠的窗口了嗎？那是我女兒的房間，她每天睡前都會掛一個可愛的燈籠，祈愿我平安回家。一想到家人心里一直有我，我就感覺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因此，我要努力開車，收獲更多更多第二大和第三大的快樂！”

8

揮別了司機后，衣衫不整的我快速閃進了那家商店。

真好，因為夜深了，里邊一個顧客也沒有。

不對啊，沒有顧客就算了，為什么里面連一個營業(yè)員也沒有？

“請問，有營業(yè)員在里邊嗎？”我一邊張望，一邊詢問。

“這里沒有營業(yè)員，只有可怕的女巫！”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奶奶突然從柜臺后面沖了出來，左手拿著雞毛撣子，右手拿著鴨毛撣子，腰間還插著鵝毛撣子。

“哇！”我被嚇得連連后退，差點撞倒一整排塑料模特。

“年輕的勇士，如果你要救出公主，你必須打敗我這個女巫哦！”

“公主？哪有什么公主？”

老奶奶突然扔掉了左手的雞毛撣子、右手的鴨毛撣子、腰間的鵝毛撣子，站到了一個最漂亮的塑料模特的身后。她輕輕地拉起了那名模特的裙角，學(xué)著小女孩的腔調(diào)說道：“年輕的勇士，快來救我啊，我是公主！”

“老奶奶，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戲啊？”我比方才掉進水潭里時還要一頭霧水。

“年輕的勇士，你的鎧甲破了。在你左邊，有一身父王為你訂制的盔甲，趕緊換上它吧，你一定可以救出公主的?！?/p>

“好吧！”我換上了老奶奶所說的那身衣服。

那身衣服果然就像是給我訂做的一樣，十分貼身。穿上它，我仿佛一下子年輕了0.0001歲！

“小伙子，老奶奶的眼光不錯吧？幫你挑選的衣服還滿意嗎？”老奶奶突然從模特后面走了出來，撿起了三個撣子。

“老奶奶，你到底是……”

“我是這里的營業(yè)員啊。”

“老奶奶，這么晚了，怎么就只有你一個營業(yè)員??？”

“我年紀大了，喜歡清靜。晚上顧客少，工作壓力也小，反正我也睡不著，所以就一個人來這里看店嘍。”

“那你一個人守著這么大一個店，不覺得無聊嗎？”

“光看著一大堆商品當(dāng)然會無聊啦，所以我才要進行幻想?。∥野焉痰昊孟氤沙潜ず蜕?，把店里的燈火想象成螢火蟲，把最漂亮的模特想象成一位美麗的公主，把那些體形龐大的電器想象成邪惡的魔龍，把自己想象成巫婆，然后再把你這樣的稀客想象成拯救公主的勇士。”

“老奶奶，你真有童心。不如，我送你一片小小的星空吧！”我從換下的衣兜里摸出一些星星的粉末，灑在了商店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一下子變得如星空般夢幻。

“謝謝你！看來，你不僅是位勇士，還是位偉大的織夢師呢！”

9

走出了商店，饑腸轆轆的我驚喜地看到，街邊還有一個賣大餅的年輕人。

“你好，我要一個芝麻大餅?！?/p>

“好的，稍等?！?/p>

他的動作十分熟練，只花了三分鐘，就把一個生面團變成了一個香噴噴的大餅，遞到了我面前：“給！”

“好香?。《疑厦娴闹ヂ槌枬M，超均勻?！眱H僅是這縷香氣，就把我徹底征服了。

“當(dāng)然，我的每個大餅上都嵌有99粒芝麻?！?/p>

“99粒？”

“對，不多不少，正好99粒，不信的話，你可以數(shù)數(shù)。如若不是99粒，我可以不收你的錢?！?/p>

“1，2，3……”抱著吃霸王餐的心理，我仔仔細細地數(shù)了三遍，還真是99粒。

“真厲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guī)煾父嬖V過我，最好吃的芝麻大餅就該嵌有99粒芝麻。多了呢，就會膩；少了呢，不夠香。我于是天天練啊練，失敗了幾萬次后，終于練成了這項本事?！?/p>

“你的這個本事我也會哦！”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亮出了鑲星人的絕技。我將雙手往盛滿芝麻的碗里一放，每個指尖上瞬間就粘上了10粒芝麻。我輕輕地將100粒芝麻粘在了大餅上，再用小拇指的指甲彈掉一粒芝麻：“你也來數(shù)數(shù)吧，保證是99粒哦！”

“哇！你也是做芝麻大餅的吧？”

我抬頭看了看星空，再低頭看了看芝麻大餅，微微一笑：“差不多，我們倆的職業(yè)還真差不多?！?/p>

10

過了凌晨，整個世界就安靜了下來。可安靜了沒多久，整個世界卻突然騷動了起來。

“快看，流星！”

“不對，是流星雨！”

“不準確，是大流星雨！”

家家戶戶都打開了窗子，人們探出了腦袋。

我也仰頭往天上看去，不禁大吃一驚。只見空中的星星如雨點般落下，美麗得令人窒息。

不好！那不是流星雨，而是因為我鑲星時太過草率，星星們從天上掉下來了！

沒有鑲結(jié)實的星星陸續(xù)落下，被灰煙草熏臟的星星由于沒有得到及時擦拭，也失去了發(fā)光能力。整個夜空越來越暗，最后竟什么也看不見了。

人們方才的驚喜也在瞬間變成了驚嚇。

“星空不見了，不好了，星空不見了！”

“糟糕了，星空不見了，糟糕了！”

……

御蟲師引來了螢火蟲，讓它們在空中飛舞?？晌灮鹣x的光太微弱了，隔開十米就瞧不見了！

煙花匠們開始燃放煙花。只可惜，只開一瞬的煙花，只能模仿剎那的星空。明亮過后，反而長出了一株株小灰煙草。

“喂，別再燃放煙花啦！知道嗎？星空之所以沒有星星了，是因為鑲星人生病了。鑲星人之所以生病，是因為天空里的灰煙草太多了?！?/p>

“鑲星人？這世界上真有鑲星人？”

“嗯！”

“那他在哪兒？他病得如何？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p>

……

11

不行，我必須立刻去發(fā)一封電報，告訴天空規(guī)劃局，趕緊派飛船來接我。我要找回所有失落的星星，我要繼續(xù)鑲星人的工作。

找遍了鎮(zhèn)東，沒有電報局。

找遍了鎮(zhèn)南，沒有電報局。

找遍了鎮(zhèn)西，沒有電報局。

找遍了鎮(zhèn)北，沒有電報局。

最后，我在鎮(zhèn)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只有一平方米的電報局。

電報局里坐著一個老爺爺，頭發(fā)胡子全白了，牙齒也掉光了。

“老爺爺，我要發(fā)一份電報?！?/p>

“好，真好，終于又有人來發(fā)電報了。知道嗎？已經(jīng)有30年沒有人來發(fā)電報了?！?/p>

“為什么？”

“因為大家都有手機啦！除了我這家外，所有的電報局都關(guān)門了?！?/p>

“那你為什么不關(guān)？”

“我如果關(guān)了，你去哪里發(fā)電報?。　?/p>

“謝謝，謝謝你的堅持?！蔽冶桓袆拥每蘖恕?/p>

很快，電報發(fā)去了天空規(guī)劃局。幾秒鐘后，一艘黑色飛船借著夜色的掩護飛到我的身邊，把我接了上去。我用最快的速度撿拾了所有落在地上的星星，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天舟，并以最快的速度將它們鑲在原處，還以最快的速度為它們擦拭蒙塵。

12

我叫阿星，是個職業(yè)鑲星人，是宇宙有史以來第999號鑲星人。我不僅是個鑲星人，還是個不屬于人間的魔法師，一個偉大的織夢師。如果你覺得天空就像一個大餅，而星星就像芝麻的話，你也可以稱我是一個做大餅的面點師。

我現(xiàn)在非常喜歡鑲星這份工作。要說原因，一共有999點：

1.我天天都和人們只能看、不能摸的星星在一起，而我卻又能看、又能摸。

2.人們從來都沒有忘記鑲星人。只是天地遙遠，他們的贊美我聽不到。

3.天空中的灰煙草越來越少了。

4.太陽姐姐開始叫我阿星了。

5.我能買到合適的衣服了，深夜找到玫瑰色商店的營業(yè)員老奶奶就行。

6.我在所有的星星上安裝了唱片，每鑲一顆星，都會發(fā)出美妙的音樂。

7.每一天，我都會使用不同香味的星星洗滌劑。洗干凈后的星星，會散發(fā)出不同的氣味。

……

不能再多說了。我可不想這么好的工作被你們這些虎視眈眈的人搶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