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約克
自行車,我小時候都叫腳踏車,離家不遠(yuǎn)的租車行門前開始張貼的是“出租自由車”,后來“自由”廢了,成了“自行”。
我小時候,也就是解放前了,還沒有國產(chǎn)自行車,都是三槍牌、老頭牌這些舶來品。我家店鋪里有兩輛舶來品。夏天晚上,榮林(店伙)騎著,我坐在前面車杠上,在街上轉(zhuǎn)悠,路燈昏昏,涼風(fēng)習(xí)習(xí),快樂得發(fā)抖。后來一輛車丟了:道生 (店伙) 騎車到金城銀行辦事,打回來電話,說銀行出來腳踏車不見了,他現(xiàn)在正沿街找。父親說,哪里去找?找不到的了,你回來吧。一年以后,店盤給外人,剩下的一輛舶來品也不知舶到哪個碼頭了。
我騎車始于文革結(jié)束,買了輛“飛鴿”。在新疆奇臺這樣的小縣城,平時騎車上街都顯得夸張,所以不怎么騎;只是早晨妻上班趕時間,騎車捎她去醫(yī)院。醫(yī)院在東門外,有一段路,寬闊的沙子路面,靜悄悄,鋪滿朝陽,遠(yuǎn)處是天山,每次騎這段路,心里充滿著寧靜和愉悅。如果到城鎮(zhèn)四周的公社,那就非騎自行車不可。我有一次去靠山公社,上坡路,騎了半天?;爻窍缕戮屯纯炝?,茫茫戈壁,乘奔御風(fēng),心里想的是,這擾擾人世算什么!1979年,調(diào)回蘇州,“飛鴿”留在塞外了。戈壁下面的坎兒井里有一窩窩野鴿,正好作伴。
回到蘇州,買了輛“永久”,用的是僑匯劵。80年代初,還是自行車的天下。上下班匯在車流里,潮水一般,叮鈴叮鈴?fù)坝?,讓你充分感受人生?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3/19/jsyu201602jsyu20160224-1-l.jpg" style="">
騎車怕下雨,披上雨披,人就膨脹,碰上斜風(fēng)急雨,車亂人擠,就狼狽了。那是80年春夏之交,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早晨趕學(xué)校,第一第二節(jié)有課。雨披鼓蕩,人騎在車上倍感風(fēng)雨飄搖。突然一個人撐小傘橫穿馬路。我趕緊剎車,濕漉漉的鋼圈很難立時剎住,擦過了來人的小腿。對方一把拉住車頭,是個50來歲的婦人。我問她碰得怎么樣。婦人拉起褲腿,擦破了一圈皮,沒有流血,但有血印。已經(jīng)有六七個人圍攏來了。婦人說要到醫(yī)院去。圍觀的小青年笑了:擦破這點(diǎn)皮就上醫(yī)院?誰讓你橫穿馬路,得個教訓(xùn)!我對婦人說:附近也沒醫(yī)院,要不藥店里買點(diǎn)藥水紗布,包扎一下。婦人也不說話,就是拉著車頭,不讓我走。我說:我要趕學(xué)校上課去,不能這么耗著。還是不放手。一個圍觀的中年女子說:格(這)老太忒“橫繃”(不講理)。倒是一個老伯在一旁提醒我:給她兩角錢就沒事了。我身上只帶了五毛幾分錢,就將五毛錢給了婦人:你自己去買點(diǎn)紗布包一包吧。婦人一手接錢,一手松開車頭,話也不說,轉(zhuǎn)身走了。80年,一碗面一毛錢。這是我騎車史上唯一的事故。
79年我回到蘇州就發(fā)現(xiàn)父親每天拄著手杖上街散步,總是走在街的左側(cè)。我問父親,怎么不走右邊走左邊?迎面來車不危險(xiǎn)?父親說:迎面來車看得見,就怕背后來車,所以靠左走。于是父親講了他遭自行車撞的往事。這是78年的事,我們一直不知道。那時候,街道還沒有改造,窄窄的人行道礫石硌腳,又有樹,人行道上難行人,尤其老年人,只能擦邊走街面。那天父親散步,走在街道右側(cè)。一輛自行車從身后撞上來,父親被撞倒了。撞他的是個小姑娘,她扶起父親,看是個老人(父親都80過了),慌了,臉都白了,說:要不要送你上醫(yī)院?父親支著手杖邁了兩步,覺著還能走,就跟小姑娘說:不礙事,你走吧。小姑娘問父親要了地址,說老伯伯我明天來看你。父親支著手杖走了百來步,痛了,不能走了。也正巧,我大外甥路過,趕緊把父親扶上公交送回家。第二天小姑娘下班后按地址找來了,帶了水果和糕點(diǎn)。好在父親沒有骨折,只是肌肉、韌帶受了傷。從此小姑娘每個星期要來上兩三次,帶上水果,止痛膏,再幫父親作按摩。小姑娘是廠里工人,父親說,很會講,笑瞇瞇笑瞇瞇,談?wù)務(wù)f說,解了不少寂寞。前后一個來月,直到父親康復(fù)。后來路過還會進(jìn)來看望一下,聊聊。父親總是帶著微笑說起這小姑娘。父親告訴過我小姑娘的名字,可惜我沒有記下來。從此,父親說,我上街就靠左走了,不會再有這樣的小姑娘從背后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