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緒波
小時候,家里的日子過得很窮。一個從地里新挖出來的青皮蘿卜,讓很久不見鮮果模樣的四兄弟和羊角小辮的妹妹垂涎欲滴。
我是長兄,父母外出勞作不在家里的時候,自然可以發(fā)號施令充作一回花果山“猴王”。洗凈,輕輕地削去一層青皮,手握長約半尺的“絆倒驢”(當?shù)貙δ欠N大個頭蘿卜的稱呼),刀鋒跟進,右手揮刀環(huán)切。蘿卜聲脆,刀切面有果汁珠滲出,有股淡淡的清香。
“都排好隊,不用急也不用擠,每人一塊兒……”嘴里吆喝著,心神卻在游走,怎樣才能不偏不倚分得均勻些而不至于被覺得委屈了的小弟向父母告狀呢?
一不留神,呀,刀刃飛快地削過“青皮洋果”,深深地切進把握蘿卜的左手拇指肚,一條白色亮線閃過,瞬間,紅潤一片,一大塊兒拇指肚頓時張開了蚌口,鮮紅的血涌了出來……
“哎呀,哥,不好了,你的手出血了!”小妹的咋呼中摻和了驚恐的哭腔。膽小的弟弟嚇得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刀子被扔在地上。我用右手使勁兒按住血涌不止的左大拇指,齜牙咧嘴地吩咐著被嚇呆了的大弟:“快去姥姥的煙笸籮里抓點兒煙絲。”弟弟飛快地跑進屋內(nèi),抓了一把碎煙葉出來。我一把按在傷口處,黃色的碎煙葉頓時成了紅色,繼而轉(zhuǎn)為暗紅……
一絲干凈的布條纏緊了受傷的拇指,依然感覺整個手指肚一跳一跳地疼痛。忍著痛,把摔落在地上的“青皮洋果”重新拾起,吩咐大弟舀一瓢涼水沖刷,洗凈,再不敢直接切割了,徑直放在菜墩上,滿懷仇恨地殺成幾段,分給弟弟妹妹咀嚼。
小妹的眼角還殘留著驚嚇后的淚珠兒,兩手捧著“青皮”塊兒吃得脆響。
“哥,還疼不?”弟弟邊吃邊問。
我嘴里哈著涼氣兒,表現(xiàn)卻硬漢子般,“沒事兒,快吃你的!”低頭看看菜板上自己分得的那塊兒青皮蘿卜,有的地方已經(jīng)被布條纏裹的手指滲出的血染紅了。拿起來,狠狠地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有點甜咸混合的味道。
一晃兒三十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每次給水果削皮的時候,我都自覺不自覺地瞅一眼自己疤痕清晰的左手大拇指,對于水果刀一類閃著寒光的利刃始終充滿著余悸。
另一塊兒無名指上的疤痕留給我的就更多了一層痛楚,刻骨銘心。
做秘書工作多年,私下里聽說自己即將履新做“封疆大吏”,內(nèi)心不免竊喜。某日,正在基層調(diào)研,忽然接到組織部通知,被告知去某處,心下不是很稱心,情緒有些失落。當時,正與友人聚餐,見菜肴齊備,杯酒已斟,只是略感餐椅位置有些靠后,于是左手前拖重置。不料,剛一落座,頓覺揪心劇痛。原來是餐椅座板的螺絲松動,用手向前拉動餐椅的時候,左手無名指無意中被座板嵌入椅子的金屬橫牚,同步落座身體的重量加載了落座的疏忽,令痛苦雪上加霜,左手無名指尖連血帶肉被生生切下一塊,無以言說的劇痛令我?guī)捉柝省1娙艘黄@呼,一陣惶恐,疾呼就醫(yī)。去醫(yī)院的路上,雖然傷口汩汩流血,但劇痛之后的麻木,使我一直堅持到醫(yī)院沒有半絲呻吟。
期間,有好友戲謔說:“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還沒到職就又是血又是肉的,很殘酷?。 闭l料,這句戲言不幸被言中,成了讖語。不久,自己就被意外的一場劫難卷入朋黨之爭,成了“犧牲品”。
如今,自己左手指已是傷痕兩處,舊痕新疤令我時常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