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雄

4.5線名人

陸琪沒他微博上看起來那么無聊。他最紅的時候大約是兩三年前，那時微博尚未蕭條，他的粉絲數(shù)一度排進新浪第七名，最多時一天內(nèi)可以接5條廣告。以“——陸琪”落款的語錄風行互聯(lián)網(wǎng)（其中不乏惡搞者）。很長時間他糾結(jié)于一個問題：自己究竟算幾線名人？

作為一個以職場暢銷書出道、以情感雞湯寫作聞名的寫作者，他有自己的公司，活躍于浙江文壇，與商界、娛樂圈都有交集，他發(fā)現(xiàn)要準確定位自己并不容易。人人都知道“——陸琪”，韓寒的書賣得也沒他好，但公眾影響力比他大。他也承認這點，他給自己的定位是介乎小眾認知和大眾認知之間。經(jīng)過推算，他謹慎得出結(jié)論：四線到五線之間。

4.5線的自我定位并沒能讓陸琪釋然。中國的名人是個邊界模糊而內(nèi)里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圈子，新晉名人陸琪開始為圈子里的人們熟知。一些演藝圈的女明星加上他的微信并傾訴自己的情感困惑。名人的情感困惑與普通人并無不同。但女明星一口一個陸琪老師仍讓他感到深深的困惑：她是一線名人，為什么對我這么客氣？

明星的情感問題與普通人并無不同，陸琪拒絕透露詳情，但他引了一句“每個女神背后都有個不想再睡她的男人”終結(jié)了話題?！暗齻冇幸粋€好處，就是決斷力比普通人強多了。曾做過明星經(jīng)紀人的郭婭玲——陸琪的合伙人稱，她們的選擇比普通人多。

成名對陸琪的壓力不僅來自自我認知。2013年底，陸琪從一檔廣受中老年觀眾喜愛的的電視節(jié)目《愛情保衛(wèi)戰(zhàn)》退出，母親立即問他：為什么不上節(jié)目，是不是他們不要你了？

要心重，陸琪如此評價他和他的家庭。他將這點歸結(jié)為母親是摩羯座的緣故。一個并不算書香門第的普通人家，父母親在40歲的時候從集體所有制的企業(yè)辭職創(chuàng)業(yè)，后來他們有了自己的服裝廠。大學畢業(yè)后陸琪拒絕接手這樁生意，憤怒的雙親在勸說無效后賣掉了廠子。多年后陸琪成名并創(chuàng)立自己的淘寶服裝品牌，摩羯座的母親再次被激怒，見面便吐槽他的衣服款式不好，材料也不好。

陸琪還講了很多關(guān)于雙親與他的故事。故事中的雙親跟我們的父母一樣愁人：父親的話題永遠圍繞中日必有一戰(zhàn)、如何統(tǒng)一臺灣；母親對兒子的朋友圈內(nèi)容極度敏感——為什么又發(fā)那種哀嘆，有什么不開心？

“父母對你的狀態(tài)滿意嗎？”我問。

“無所謂?！彼p輕冷笑，“應該還是比較滿意的吧。我想他們還是比較驕傲的——我兒子比較出名，是個作家，有自己的公司，還很多人認識他?！庇写侮懜溉ベI電動自行車，看中一款，他跟商家說：“要不這樣，我讓我兒子跟你們拍個照，你這車送我好了?！鄙碳蚁肓税胩煺f，“我可以少收你300塊錢，你讓你兒子跟我拍個照?！?/p>

作為一種基因，變現(xiàn)意識在這個商人家庭得到了完美傳承。陸琪對自己的評價是智商優(yōu)秀，情商過人。中學時代曾托人從香港販回全本《金瓶梅》倒手賣出，或許是精明浙江人的一個例證。他對每位來訪的記者講述了小時候作文被當成范文的故事，來訪者和他本人都認為這是他日后成為暢銷書作家的先兆。語文是他的強項，但數(shù)學和英語拖了后腿。在高考填報志愿時他聽說浙江廣播電視高等?？茖W校（今浙江傳媒學院）不需考這兩科，毫不猶豫挑了這家。他得償所愿。

暢銷書作家陸琪早在中學時就已發(fā)現(xiàn)自己對嚴肅文學毫無興趣。直到現(xiàn)在，他仍確定地表示自己并不能從《靜靜的頓河》這類嚴肅小說中獲得樂趣。那也不是他的寫作方向。中學時滋養(yǎng)他的武俠小說尤其是古龍的文字影響了他的文風。在成名前的一段時間，他化名在一家奇幻網(wǎng)文網(wǎng)站寫連載小說。他試圖以一種凝練的筆法描寫愛情，“每次戀愛都像決戰(zhàn)一樣”，但并不討好。他被迫將風格調(diào)整為讀者喜愛的“燃”，依然無人問津。

從2000年大學畢業(yè)后到2009年《潛伏在辦公室》出版之前，這段時間是陸琪人生的低谷。網(wǎng)文寫作失敗之外，他創(chuàng)辦了一些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包括一家類似蘑菇街的女性電商網(wǎng)站，它們無一例外地倒閉了。他自己總結(jié)的原因是“意識過于超前”：走捷徑先人一步，卻沒能力等來成熟的市場。

領(lǐng)掌

杭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夏烈在2007年成立了類型作家協(xié)會，在媒體報道后寂寂無名的陸琪投來了簡歷。他解釋自己的行為并不為尋求江湖地位，而是給家里人一個解釋——創(chuàng)業(yè)失利在家寫網(wǎng)文的陸琪需要一個組織和身份。夏烈看過陸琪在網(wǎng)上的作品，在初次會面后認為他很有商業(yè)頭腦，“想法很多，應該能玩得來”，便把他招了進來。

作協(xié)有個核心圈子，其時已經(jīng)成名的滄月、南派三叔、夏烈和陸琪等幾人不時小聚。夏烈印象中，滄月的專業(yè)是玄幻和女性武俠，南派熟知盜墓史，唯獨陸琪并無擅長的領(lǐng)域，但他對什么題材會受歡迎很敏感?！爱敃r陸琪還沒火，他不會覺得尷尬或者自覺地位不高，這就是他的特殊之處。”夏烈說，“他能迅速融入并交上朋友，沒有那種傳統(tǒng)文人氣?！?/p>

陸琪自評是個乏味的人，生活中沒太多娛樂。陪作家朋友們吃飯、喝酒、唱歌，他并不唱，但鼓掌很賣力。“我領(lǐng)掌特別好，”他說，“江南的公司成立大會上，全場就我一個人在那邊領(lǐng)掌?！?/p>

不過陸琪還是從這些名人文友們這里習得了一些“文人氣”。他學著玩字畫、古玩和扇子。雖然他從小練簽名，但覺得自己的字還是寫得不好，便在家練毛筆字。江南看了后揶揄道，“你這字真的是沒有骨頭啊。”朋友圈里他偶爾會發(fā)一些自己畫的文人畫，并沒有系統(tǒng)學習，只是信手自娛。他拿給上海畫院的院長看，對方沉吟半晌說：意思是對的。

文友們愿意將陸琪評價為一個可愛而靠譜的人?！八怯幸欢螌懽鲓^斗史的?！毕牧艺f，“說得好聽一點叫嘗試、探索，說得不好聽叫到處在找活兒，看從哪個活兒能獲得自己的名氣、身份、利益。他那時候接活不挑?！毕牧以苋酥薪o《虹貓藍兔七俠傳》找編劇，在他推薦的幾個人里，最終只有作為替補出場的陸琪老老實實交出了本子。

“我基本上屬于一個放棄娛樂的人，”陸琪解釋自己的人生觀，“我是覺得去這種地方（娛樂場所），會讓你的人生變得醉生夢死。這不符合我的人生需求，我的需求應該是把更多時間花在工作上面，而不應該去享受?！?/p>

陸琪最近被邀請去新浪給新一代網(wǎng)絡(luò)紅人頒獎，網(wǎng)紅們見到他皆以“陸老師我畢業(yè)時看過你的職場書”為開場白。新網(wǎng)紅們可能并不知道這位前輩并無太多職場經(jīng)驗。2009年《潛伏》電視劇熱播之后，陸琪在博客上寫了篇《潛伏在辦公室——“余則成”教你職場生存》，也跟著火起來。一家出版社的編輯注意到這篇文章，陸琪答應對方將文章擴寫成一本書。

首印8萬本。對一個并無名氣的作者而言，這個印數(shù)顯得有些慷慨。印數(shù)的壓力讓陸琪感到不安，書在當當網(wǎng)上市當天，他定了個11點鐘的鬧鈴，這是當當網(wǎng)榜單的更新時間。鬧鐘響了，他一看，《潛伏》排在新秀榜第一名。3天后斷貨。陸琪趕緊打電話給出版社問加印要等多久，對方說要15天?！皻獾梦已剑『薏坏蔑w到武漢去罵人，市場上就硬生生斷了15天！”

接下來陸琪來了段成功與失敗很容易轉(zhuǎn)化就看你能不能熬下來的雞湯，總結(jié)了他的轉(zhuǎn)運。

“——陸琪”

在《潛伏在辦公室》之后，陸琪又推出了大約五六本暢銷書。他的寫作已經(jīng)取得了市場意義上的成功，但他并不滿意自己的寫作能力。他心心念念的是自己在小說上的成就?！拔視晳T性拿自己的小說和最頂尖的人去作比較，比如南派啊、江南啊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覺得自己寫得一點都不好，寫著寫著就憤怒了，然后我就去把他的短篇看一遍，果然還是他寫得好。”

陸琪并不喜歡他寫的這些暢銷書，但他在乎與之關(guān)聯(lián)的粉絲和市場，這也是文友們一樣關(guān)心的話題。他們從郭敬明的成功中悟出了一些道理，并給陸琪講：如果你僅僅追求市場和粉絲，那肯定是要往下降才行。夏烈回憶，陸琪當時讀得比較多的一本心理書就是《烏合之眾》。“我們根據(jù)他在考慮怎么占有市場和吸引粉絲這個角度跟他講郭敬明這個狀態(tài)——不斷掉底線，那他應該也再掉一點，讓更多的腦殘粉和烏合之眾變成他的受眾，這點很重要?！?/p>

在江南看來，陸琪接納了朋友們的建議，并將其貫徹在之后的寫作中——一種對簡單化文字的追求。這種淺白而冗長的文風至今充斥于他的微博，它們獲得了大量的轉(zhuǎn)發(fā)，也遭到了一些嘲笑和戲仿。

陸琪體的龐大戲仿者隊伍中不乏他的朋友們，包括夏烈?！昂芏嗑W者經(jīng)常會說心靈雞湯其實就是垃圾，我們這個時代沒有真正的價值觀、倫理觀、哲學深度，把心靈雞湯作墊腳石。但是我恰恰認為心靈雞湯有它那個層次巨大的社會價值，它有它的正能量。”夏烈說，“我們可以想象農(nóng)民工、學生、廣大婦女沒有心靈雞湯，那這個時代的平民百姓會過得更痛苦。當然，你也可以說過得更真實，痛苦都是真實來自這一刻的——別人在奢侈消費，我還在路上大排檔吃一碗粉絲。這個沒有，那個沒有，一點雞湯都不給你，盡是真實的痛苦，那是很可怕的人生。所以雞湯自有價值。陸琪能堅持5年受大家歡迎說明我們社會的男女關(guān)系常識、倫理都還沒有建構(gòu)好，所以他做雞湯，在頂這個缺，他賺錢也是應該的?！?/p>

在采訪的最后一天，我們在辦公室一直聊到午夜。距離零點差12分的時候，陸琪突然停下來看了下手機。然后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點開新浪微博，噼里啪啦一通猛打：

當有人說我愛你，但沒辦法在你身邊時。他真正的意思，是想要離開你。因為真正的愛情，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是不顧一切的，撲到你身邊。不想得到你的人，不想始終陪伴你的人，就算表現(xiàn)出再多的好，也是虛偽。愛是得到，愛是擁有。愛有艱難，但沒有無奈。——陸琪（上帝保佑，大家晚安）

零點后一分鐘，他摁下發(fā)送按鈕。半個月后再去看，這條微博獲得了5820次轉(zhuǎn)發(fā)、2298個贊以及230條評論。在過去的5年里，除了一兩天，陸琪的晚安微博幾乎做到每日更新。

這恐怕是自稱耐性不佳的陸琪不多能堅持做到的事情。它獲得的成果除了那些評論和轉(zhuǎn)發(fā)，還有每天新增的約3萬個新關(guān)注者。

他承認——或者不向我掩飾他的抱怨——寫微博已經(jīng)讓他失去愉悅感。有段時間他試圖變換文風，讓文字更為簡練，以掙脫這種倦怠，結(jié)果，轉(zhuǎn)發(fā)評論數(shù)急轉(zhuǎn)直下。

自認智商不低的他需要放下一些優(yōu)越感，講一些正確而直白的廢話，讓最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看懂。“一句話可以說完的東西，我就用 140字去寫，反復說反復說，她可能就懂了?！彼X得莊雅婷、連岳以知識分子的姿態(tài)去寫作，情感高高在上，會“讓姑娘們感到受傷”。

陸琪在寫作上的立場很照顧姑娘們，卻一不小心讓他的老友夏烈受到了傷害——2010年魯迅文學獎在浙江紹興頒獎，陸琪作為與會作家發(fā)表了一篇措詞激烈到有些尖刻的講話：

暢銷書作家……賺讀者的錢，是老百姓養(yǎng)活我們，所以我們寫普通人要看的東西，迎合普通人。而傳統(tǒng)體制內(nèi)的作家，這個問題就復雜了。有人為文學寫作，那是寫給文學看的，而不是寫給人看的。有人為夢想寫作，那是寫給夢想看的，不是寫給人看的。有人為拿獎而寫作，那是寫給體制看的而不是寫給人看的。林林總總，其實為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沒有寫給人看的。為什么呢，因為公眾在作家眼里是庸眾，迎合他們就是媚俗。體制內(nèi)作家靠體制養(yǎng)活，寫東西給體制看。而只有靠老百姓養(yǎng)活的人，才會寫東西給老百姓看。

所有作家都是文狗，暢銷書作家網(wǎng)絡(luò)作家是老百姓圈養(yǎng)的文狗，代表了主流人口的審美和意愿。說句難聽的，反正要獻媚，為什么不向老百姓獻媚呢。

這篇據(jù)稱是早早準備好的發(fā)言稿讓東道主代表夏烈無比尷尬?！八敃r急于在知名度上把自己往前推一把，這是我多年之后的一個判斷， ”夏烈說，“說一些刺耳的比較有鋒芒的話，想以此引起全國媒體的關(guān)注。這等于把自己和傳統(tǒng)精英作家直接對立起來，講誰是更有讀者的文學，誰是更民主的文學，這就沒勁了?！?/p>

半年后，在一次酒吧聚會上，陸琪找到夏烈碰杯，算是給這場不大不小的尷尬畫上句點。他說：夏老師，以后我不混文學圈，我開始混娛樂圈了。

陸琪果然開始衣著光鮮登上各種電視臺的情感欄目。與傳統(tǒng)作家爭高下已被他拋到腦后，他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問題是，誰會買他的賬？在分析了自己的粉絲后陸琪圈定了自己的目標受眾——最普通的那群姑娘。

“我比較雞賊的一個點是，我做一件事情總是想滿足幾個好處。這是個很大的受眾群，它也有好幾個好處：一個她們要求沒有那么高，她不會像一些高知對你的理論體系提出非常高的要求。第二個好處，她們的消費能力比文藝女青年或者高知人群要高，有點怪，我們測試得出來的結(jié)論，她們要高很多。”陸琪說，“第三個，她們占整個女性中的一個大比例。我們抓這個人群，比抓那一小撮人群更好。我當時在想，我們能滿足這三個好處，那為什么不來做這件事情呢？”

陸琪的很多言論讓他看上去像是男性群體里的叛徒。在情感互助小組活動現(xiàn)場，一位80后的男士明確向我表示反感這種剖析男性心理的行為?！澳阆氚?，我要騙一個姑娘哄她上床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男的告訴她，‘他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哄你上床，你當然反感啦！”

得罪男人在陸琪的預期之內(nèi)，他不在乎。陸琪稱之為“洗粉”——洗掉男粉和文藝粉。一個典型的陸琪粉絲肖像慢慢清晰起來：她住在北上廣或江浙，有份白領(lǐng)工作，情感上有困惑，能夠接受100-400元的消費。

在陸琪那些微博評論里，能明顯看出粉絲中女性占到絕對多數(shù)。很多人表示陸琪老師說得確實很有道理。

陸琪的微博粉絲數(shù)有2600萬，這個數(shù)字已不再讓他感到驕傲。他說自己玩微博玩得早，“估計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死粉。”他說，“我很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永遠那么紅。要不然我也不會開公司，不會做節(jié)目，不會開淘寶店?！钡@然渴望被更多人認識。他所有的書的封面都是他的照片，他刻意7年不換微博頭像，希望被記住。走在街上沒被人認出來，會讓他感到失落。

某次與朋友在飯館吃飯，鄰桌一對情侶模樣的正談?wù)撽戠?。他們聽到男的大聲嚷道：我最TM煩陸琪了。

“那個男的喊得特別響，”陸琪說，“整場吃飯，他一直在說煩陸琪。我們真的快笑抽了?！?/p>

也有被認出來的時候。有次他去吃餛飩，店里的大媽大伯認出了這位《愛情保衛(wèi)戰(zhàn)》里的名人。一排人舉起相機給他拍照，不明就里的廚師也從后廚跑出來加入圍觀。

“感覺怎樣？”我問他，“裝作平靜，內(nèi)心暗爽？”

“對，差不多這樣。”陸琪說，“這個不就是我自己要追求的東西嗎，對吧?！?h3>門檻

我找到一些陸琪書里前后矛盾的部分，問他是否知道這些。

“我到現(xiàn)在也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成體系的理論，”他說，“我也沒有想把它變成體系，沒這野心。這個行業(yè)沒有門檻。你看我們公司的節(jié)目編導小郭，朋友圈第一情感高手，可人家從來沒談過戀愛。這行惟一的門檻是人家愿不愿意聽你的?！?/p>

他不太喜歡“情感導師”的稱呼，覺得聽起來像江湖騙子。一些找過來尋求合作的身心靈機構(gòu)被他拒絕了，他說那是“邪教”。失戀互助小組的活動上，他對姑娘們說：失戀就是靠時間和新歡解救。失戀互助這個事情不掙錢，什么時候我跟你們收錢你報警抓我。“對，我自己斷自己的后路，”陸琪說，“我口口聲聲說我的目標是掙錢，但有很多機會我們都是放棄的。我們對掙錢的渴望并沒有嘴上說的那么多?！?/p>

基督徒陸琪去教堂的次數(shù)不多，但牧師喜歡邀請他去講課。臺下一水的大伯大媽，都是《愛情保衛(wèi)戰(zhàn)》的觀眾。他們?yōu)殛戠鞲械津湴?。陸琪聽說信徒中有人得了病不上醫(yī)院，他很生氣。

“什么叫不需要去吃藥？不需要去住院？我告訴你們，醫(yī)生和護士的智慧也是上帝給的，他們就是上帝派人保護你們的人，所以你要相信他們?！彼麑ε_下說。

陸琪是個講究說服技巧的人，他知道在微博上一些極端的表達可以吸引眼球，比如“過節(jié)男人不給女人紅包都是耍流氓”，或者“男人不讓女人管錢包就跟他離婚”。

“越激烈的話就越容易得到別人的認同，會吸引很大一批粉絲，普通人會很愛聽這種話。那種特別高知的那些女性，聽到這種話就走了嘛?！?/p>

現(xiàn)在，輪到陸琪為這些洗粉的話尷尬了。主持人華少找到他抱怨：你說情人節(jié)不給老婆發(fā)紅包是流氓，我老婆就追著要我發(fā)。一些女粉絲發(fā)來私信：我老公不讓我管錢包，怎么辦我要不要跟他離婚？

“沒有大紅過的人，哪知道說一句話管那么大用?！标戠髡f，“我發(fā)現(xiàn)真的會影響人家生活?，F(xiàn)在我也覺得這種行為挺無聊的?！?/p>

極端表達留下的另一個副作用是，被洗掉的文藝粉和知識層級較高的人群比留下的粉絲有更多的表達欲和影響力，陸琪已經(jīng)意識到他丟失了一個有話語權(quán)的群體，“所以你看，做人不能太雞賊，遲早要出問題?！?/p>

但剩下的那些活躍粉真的是陸琪想要的受眾嗎？陸琪開了個水晶淘寶店，銷售額達到淘寶同類目第一。他曾經(jīng)認為自己擁有呼風喚雨的影響力。他發(fā)現(xiàn)粉絲們只會找他要書，逢年過節(jié)粉絲們喊著他出來發(fā)紅包，“為什么就沒有人想過要送我東西呢？他們只是想用你?！?/p>

他隱約覺得有問題。得到的結(jié)論是：關(guān)注他的人不是粉絲，而是用戶?！胺劢z是我毫無保留地付出，我不需要回報，我付出因為我喜歡你。用戶是你這個東西對我有用我就付出，你這個東西對我沒用，那你是騙子。”曾經(jīng)認定情感工具書比小說賣得更好，幾年后當江南和南派三叔的小說銷量已經(jīng)是他的情感工具書的幾倍時，他承認判斷失誤——作為娛樂消費品的《盜墓筆記》老少咸宜，它的受眾比一個女性情感受困群體大得多。

絕望

2016年1月23日下午兩點鐘，陸琪準時出現(xiàn)在“失戀互助小組”在北京的現(xiàn)場活動上。這是個免費參加的活動，報名的45人中來了30人左右。 她們大體上二十多歲，相貌平平，活動開始前不少在拍照，交換微信，談笑風生。

每個參加者都領(lǐng)到一份資料袋，里面有一本陸琪正在寫的小說試讀本、陸琪簽名照一張、打印的陸琪的信、絲巾、紙巾、彩色貼紙一張。

“失戀互助小組”是陸琪看美國電影想到的創(chuàng)意，模仿西方的互助戒煙小組和戒酒小組，6個人圍成圈，每個人來講自己的故事，由別人給出相應的意見。這是個心理安撫類型的活動。這件事并不能為他帶來收入，每次去趟外地都要花掉好幾萬。至于影響力他也并不看好，“你永遠只是影響到了那一部分人，他們沒有擴散性。因為大家不關(guān)心你失戀。”陸琪認為那些得到面對面幫助的人會成為鐵桿，他們將是他最具黏性的用戶。所以需要“傻傻堅持”。

陸琪進場，工作人員說“掌聲再熱烈一點”。他穿了雙厚底帆布鞋坐在紫沙發(fā)上，拿起話筒：“今天特別冷，能來這兒大家都是生死之交。”

陸琪拿手卡簡短開場，傾訴者輪流講故事。每個傾訴者講述完陸琪先分析一陣再讓旁聽者給出建議，最后他點評建議并總結(jié)?；顒咏Y(jié)束工作人員教大家用袋子里的小彩紙疊愛心并收集進一個玻璃瓶子里，再召集大家站成幾排背向鏡頭拍照。

“我們身邊很多人，包括現(xiàn)在這些姐妹，每個人都會有寒冬的時候，在寒冬里面你們可以相互安慰，每個人都是別人的竿、別人的杖?！标戠髡f。

工作人員讓大家舉起右手，喊失戀互助小組口號，“大家喊得有氣勢一點，好嗎？！”

陸琪喊前半句：“黑夜無論怎樣悠長”；姐妹們喊后半句：“白晝總會到來?！?/p>

之后是排隊跟陸琪單獨拍照時間，工作人員幫他們拍。他們站在陸琪的廣告易拉寶前，陸琪始終雙手前握，他沒有變換姿勢。

觀眾里一個穿紫色V領(lǐng)毛衣、棕色雪地靴的武漢姑娘稱自己通過微博關(guān)注到陸琪，但她表示自己不是粉絲。在幾年前遇到感情問題時，陸琪的《愛要深，心要狠，幸福不能等》給了她啟發(fā)。“我覺得有些點確實寫得挺對的，有點恍然大悟，就放下了?！?/p>

“可能他有些小才華。”紫衣女說，“但是要我說他有什么吸引力我說不上來，我不是喜歡他那種類型的人。可能粉絲覺得跟他交流溝通就像知心大哥哥吧?！?/p>

一位上臺傾訴的姑娘始終沒有摘下口罩。她說家里條件特別不好，跟一人交往半年后發(fā)現(xiàn)他有未婚妻，2010年那男人結(jié)婚后倆人仍然糾纏不休，2012年她發(fā)現(xiàn)那男人跟人曖昧，被他打傷。13年倆人基本斷了，但因為她借了錢給那男人，他不還，糾纏至今。

陸琪在聽了她的事后連續(xù)拋了幾個反問，嚴肅緊盯她，沒留回應的余地。

旁聽者中有一大姐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當事情發(fā)生時你又很自卑，又讓我覺得很可憐……面對暴力你丟盡了我們中國女人的臉……”

陸琪問她能不能下定決心不跟那男的聯(lián)系，說你一旦下定決心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我會一直看著你?；顒咏Y(jié)束她噙著淚去后臺找陸琪：“我的事情還沒解決呢……”但陸老師已經(jīng)走了。接受采訪時她表示自己因為這件事已經(jīng)二十多天沒好好吃飯。在心情不好時她會特意點開陸琪的微博，一條一條看下去，尋找安慰?！皩Π?，就跟吃藥一樣。喝完雞湯就好過一點，我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這樣。”

另一位27歲的黑衣姑娘講了小她3歲的男友劈腿的故事。她越講越激動。陸琪要看那男生新女友照片，她從微博里翻出來，陸琪說自拍都沒你好看，說那男生沒眼光，說你一點錯都沒有。

陸琪問大家，這樣的男人還要不要？“不要，”姐妹們大聲回應。陸琪讓一胖乎乎的旁聽姐妹監(jiān)督她刪掉聊天記錄、照片、微博、電話等等。那女生沒反抗，在幾個姐妹的圍觀下刪了十來分鐘。然后陸琪開了幾個玩笑，那女生又哭又笑。陸琪說你要多相親，抱著先做朋友的態(tài)度相親，大家也是。

“悲傷有5個階段，心理學家提出來的 ，否認、憤怒、交涉、絕望、接受?！标戠鲗Υ蠹艺f，“失戀互助小組最大的作用是什么？逼你們走向絕望?！?h3>地鐵口

《潛伏在辦公室》最終賣出一百多萬冊。他的微博上多了幾千個粉絲，每發(fā)一條微博都有一兩個人轉(zhuǎn)發(fā)。陸琪感到自己的人生到達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但新增的粉絲數(shù)慢慢降下來，也不再有轉(zhuǎn)發(fā)。他發(fā)現(xiàn)微博上還是沒幾個人認識他。陸琪將寫作方向從職場轉(zhuǎn)向情感，在他看來后者是一個更有潛力的市場。

“我霸占的情感是個地鐵口?！标戠髡f，“所有人都得從我這個地盤上走過，很少有人說我不談戀愛，或者談戀愛不出任何問題。所以這相當于是在地鐵口蓋一個房子，霸占地鐵的人流?！?/p>

夏烈認為陸琪以男性身份介入，為女性在情感問題上指點迷津填補了市場的空白。“往下降一降，我們講完一通嘻嘻哈哈就完了，但陸琪會消化吸收?！毕牧艺f，“他做事情理性的策劃比較明顯，不是我們傳統(tǒng)意義上作家型、才子型的人。”

他開始參與各種熱點話題，主動挑起論爭，說一些出位的話。他希望能被人記住。他的粉絲數(shù)終于躥升到前十名。

2014年春節(jié)，心滿意足的陸琪讀了本李零的《人往低處走》。開始總結(jié)過去的這一年：

我原本以為我這一年做的可好可好了，你看我現(xiàn)在這么紅，然后也掙錢，特別好。后來我回頭一想，好像這一年我其實什么都沒干。我變成一個沒有根的東西。

我跟網(wǎng)紅的區(qū)別可能是我是有作品的。但是我的作品是我微博段子嗎？我的作品是我的那些書嗎？哪一本書是說陸琪靠這本書大紅大紫的，也沒有。

我只是單純讓人們記住了我的名字而已，有些人喜歡我，有些人不喜歡我。我們前兩天在談一個嘉賓，后來說我們不要用他了，為什么？因為只有討厭他的人才關(guān)注他。雖然不至于關(guān)注我的人都討厭我，但我這一年至少是沒有做一些讓我能夠驕傲的事情，在那一年，所以當時我就醒了。

我還是覺得有文人的迂腐的氣息在自己身上，我希望自己能夠有一些讓人驕傲的作品。我確實是紅了，這個結(jié)果可以讓人滿足，但是過程并不讓人驕傲 。

轉(zhuǎn)型

陸琪可能不算是個吝嗇之人。采訪進行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下午沒喝紅酒，便起身走向辦公室的酒柜。“你喝酒嗎？”他問我，不是那種獲取許可的禮貌而機械的問法，而是希望得到肯定回復的詢問，它讓人想到急切要同來家做客的玩伴分享電動火車的小男孩。

這種性格使他討人喜歡。3月8日婦女節(jié)，他的公司辦了場下午茶。兩位戴著廚帽的糕點師全程服務(wù)。靈果公司的40名員工——她們?nèi)桥浴窒砹诉@些福利。公司財務(wù)告訴我，這次下午茶的花費是1.1萬元。每年陸琪在公司團隊建設(shè)上的花費都超過20萬元。相較于公司每年的收入，這份開支只是零頭。他希望員工在公司感到開心。幾年前他開淘寶店，辦公室選在杭州中心區(qū)域的黃龍，“我希望讓淘寶店的員工也有白領(lǐng)的感覺，而不是一個店小二?！?/p>

靈果公司位于杭州城西一個英文名叫Matrix的寫字樓，它的使命是幫助陸琪完成事業(yè)轉(zhuǎn)型。前一天下午6點鐘，陸琪拉著一大桌子人在開會。黑色會議桌上吃剩的盒飯表明這個會已經(jīng)開了很久。陸琪喜歡頭腦風暴式的工作方式。他半躺在椅子上，拿著一只杯體大約有他的臉那么大的酒杯，淺酌慢飲。

2016年1月22日，在自媒體大會上，陸琪做了個《自媒體必死，自內(nèi)容永生》的演講?！白悦襟w為什么要進墳墓，是因為它依附于平臺的，平臺死了他就死了?！彼麑ε_下1200名聽眾說，“有一天大家不打開微博了，這些自媒體人就活不下去了。你看以前百度貼吧紅人、天涯紅人，一茬一茬全死了。只有做內(nèi)容，進入主流媒體渠道，這是一條真正的路?！?/p>

從2014年開始，陸琪把自己的目標調(diào)整為做一檔像《萬萬沒想到》或者《奇葩說》那樣的節(jié)目。他已經(jīng)不甘于只做一個書寫者，而是內(nèi)容和創(chuàng)意的引領(lǐng)者。他不再關(guān)心微博每天多了多少粉，有多少轉(zhuǎn)發(fā)評論，而是節(jié)目收到的反饋如何。

那是陸琪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優(yōu)酷網(wǎng)提出只需要他出鏡，其他一切關(guān)于視頻的事務(wù)及推廣都由網(wǎng)站負責。他拒絕了——現(xiàn)在他承認這是個糟糕的決定。死活要把版權(quán)抓在自己手里，零基礎(chǔ)制作。他覺得自己都能搞掂。《陸琪來了》2015年每集有百萬的點擊量，但《奇葩說》每期的播放量則是千萬級。他知道自己還差得遠。

團隊并不愿意讓他做主持人。矮，沒顏值，聲音尖，娘，還特別喜歡甩手。他承認她們的意見都對，但還是要上?！拔揖褪且獤|試一下西試一下，追求人生高度嘛?！彼J為自己的表達能力尚可，知名度尚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再請一個主持人得花很多錢，還不如我自己上?！标戠髡f，“請那種沒有知名度的，沒有意義；請比我知名度高的，成本要提高很多很多?！?/p>

會議陷入短暫的沉默。一桌子人各自捏著手里的手機，吸塵器轟鳴的背景音中維持著一種午夜酣睡般的沉默。陸琪在酒精的作用下面容浮腫，暗紅中泛著灰色。他用食指使勁推了推額頭，試圖在微醺中找到一些清醒。

今天他穿的是英式的布洛克雕花鞋，一件灰底米黃色和淺藍袖子的休閑襯衫讓他顯得精致而放松?！昂脽o聊?！薄澳愫美溧??！薄跋氩坏侥闶沁@樣的人?！薄澳阋粋€二次元不要討好我們好不好。招你90后進來做什么？”他頻頻甩出吐槽，否掉了員工們的一個個提議。他的聲音尖細，但富有感染力而無惡意的表情部分彌補了這個缺憾?，F(xiàn)實里見到的陸琪比視頻里顯得自然一些。員工們也不會放過揶揄他的機會：你穿10cm的高跟鞋上節(jié)目，還是沒有某某高啊。一桌子女人開會有種特別的氣場，她們高頻度的聲音互相襯托，有種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亢奮。

陸琪的第二個節(jié)目《小鮮肉拿走不謝》將于4月上線，他吸取了教訓， 終于給合作伙伴讓出了位置。他引入了投資。這是一檔娛樂女性的節(jié)目?！懊總€團隊都會有時運的點，不知道我們團隊什么時候可以爆出來?！?/p>

陸琪的公司幾乎是圍繞著兩檔節(jié)目成立的。中學時父母給陸琪算命，五行缺木，按照算命的說法這代表缺乏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但陸琪公司里的很多創(chuàng)意都來自于老板本人。他是公司里的文化和創(chuàng)意擔當。他知道她們依賴他。

“我和我的女朋友是婚外關(guān)系，一直勸他找個男人。最近他們家里介紹了男朋友，他們確立了關(guān)系，我卻很難受，很難跟另外一個男人分享。我們真的不是約炮關(guān)系。請給我一個真誠的回答?！痹跒橄缕诠?jié)目準備素材時，陸琪從粉絲傾訴中選了這條念給員工聽，“——真誠的回答就是滾。 ”

自卑

情感類的書一直還在出，他舍不得放棄那個“地鐵口”?！澳悴粚?，就掙不著錢，也沒有知名度。無非是哪天增加到你無法忍受的時候你就停了?！蹦切┌咐环瓉砀踩ヒ苹ń幽居玫揭槐窘右槐镜男聲?，“煩得不行不行的?！?015年底出的《秒懂男人》他已宣布會是他最后一本情感書。他去黨委宣傳部，部長拿出一本《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事》，表示欣賞他的作品——以及他的成功。他感到尷尬。

陸琪對情感題材的厭煩已經(jīng)變成了他與朋友們的一個話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經(jīng)歷第二次瓶頸期，“他的膩煩都已經(jīng)讓我們很膩煩了，”夏烈說，“陸琪在情感這條路上發(fā)揮的聰明才智，已經(jīng)無所不用其極。我很難想象光用寫作他還有多少變化可以做，個人認為有點尷尬?！?/p>

也不是完全沒有成就感。有人當面告訴他，以前自己很痛苦，現(xiàn)在看了你的東西好很多了。有人發(fā)私信給他說陸老師你上次罵了他把他罵醒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他結(jié)婚。這些讓他感到寬慰。但這些遠不足以消除周而復始的重復感。他承認自己一山望著一山高，他希望自己寫出《盜墓筆記》，做出《萬萬沒想到》那樣的“具有震撼性的作品”來。

陸琪留給作家江南的最深刻的印象是“精致的發(fā)型和意大利式的皮鞋”。作家朋友里陸琪是個溫和親切的人——就像他的那些暢銷書封面上人畜無害的樣子。他記得朋友們的生日，每年春天采購新茶，然后分送給文友們。

他自卑么？——習慣斟詞酌句的江南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可能是有，這個可能能解釋一個人為什么特別柔和。他待人接物的氣質(zhì)在我看來比我所有朋友都要細致很多，過于在意別人可能是因為心里對自己不確定，會活在別人的眼睛里，這可能是一種自卑的體現(xiàn)?！?/p>

接下來江南以自己與陸琪見了大約只有十次面來做了一些找補。他們的會面內(nèi)容是吃杭州菜，聊聊閑天，看風輕云淡。陸琪會主動示弱，抱怨生活里的各種不如意——電影項目出了些問題，淘寶店開起來很難?！案胀ㄅ笥训谋г箾]有太大區(qū)別。他偶爾也會寄過來店里的樣品作為贈品，爭取一些意見。我收到過他寄來的茶葉和鮮花，他是一個會給大家送花的男人?！?

有次陸琪跟江南說，“我們骨子里是一樣的人。就是看上去特別熱情，里面特別冷。所以大家做長時間的朋友非常難得。”

“我們的作品是IP，他人是IP?！苯嫌靡痪湓捀爬戠髋c自己的不同。他表示自己雖然很熟悉陸琪的工作，卻并未讀過他的書。當然微博還是會看的，江南認為陸琪將自己與微博捆綁是一種市場策略?！八炎约鹤鳛樯虡I(yè)上的偶像來看待，重復是最大的商業(yè)價值表現(xiàn)。重復露面，重復講述?！?/p>

“一個道理未必一定是對的，它可能似是而非。但這個道理要打中情感的點。情感作家一定要做到這點。”江南評價陸琪微博上的雞湯寫作，他認為背叛男性是這位文友的媒體符號，“如果變換了他就不出奇，在完全平庸的視角下寫作?！?/p>

江南提到的自卑感，在采訪中被陸琪主動提起。他在講到一些“聰明而高知”的員工離他而去時引出了這個話題。

“自卑感是推動人類進步的一個很大的原動力，”他說，“奔向成功的人，他的內(nèi)心可能都會有這么一點東西在，平時藏得很深，很可能某一個契機會觸發(fā)，讓你有強烈的挫敗感，覺得我一直覺得我已經(jīng)這么努力在做了，我做得那么好，但還是有人不認同我?！?/p>

他承認員工的辭職讓他感到挫敗。

實際上只要陸琪愿意，他每天接到的求助和傾訴提供的源源不斷的案例，仍然可以為批量生產(chǎn)一本本情感書提供養(yǎng)料。這甚至不需自己代勞。

“我受不了代筆，”陸琪說，“你也是寫字的嘛，你知道別人寫的東西署上你的名字，這是種侮辱。我怎么可能接受？”

他把自己定位為“有文人特性的商人”，他在尋找兩種互相沖突的身份間的平衡點。

危險

2013年，陸琪有一整個月沒有回過家，在各地電視臺做嘉賓、主持人，以及各種情感主題的講座。所有的邀請他都不希望錯過，他的經(jīng)紀人和助理輪班倒，他的身體終于在一輛沒有開空調(diào)的車上垮掉了。他神經(jīng)性的干嘔嚇壞了同事，必須立即停止一切工作回家。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控了。接下來的半年里，他推掉了所有外地的邀約，每天聽郭德綱的《濟公傳》，情感專家用了半年時間才治好自己的憂郁癥。

他或許失去了超越樂嘉的機會。那段時間，他認為自己至少可以做到樂嘉那樣，或者可以更牛。他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不比樂嘉差，但努力不夠?！盀榱斯ぷ骱统擅冻龅囊粋€巨大的代價，”他說，“我很羨慕那些可以盯住高強度工作的人。我們做文人的真的是不行，真弱啊，真的是太弱了?！?/p>

陸琪惜命。他說自己在生活中會避開一切可能的危險：過山車，摩天輪，路上遇到那些打水泥當當當當?shù)能囁矔愕煤苓h，他害怕石子濺起來砸到自己。我們的話題又轉(zhuǎn)到名人很容易成為攻擊對象。他主動談起2012年年初的“約炮門”事件，表示“一開始受到傷害是蠻深的”。所有人都覺得陸琪的前途將毀于此事。陸琪承認其中幾張截圖的真實性，自己言辭“有不檢點之處”，“以前不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公眾人物?！?/p>

一家以“約炮”為噱頭的著名APP找到他，希望借“約炮門”事件合作。他拒絕了。

他覺得丟臉。但沒有作出任何公開回應。事件第二天，陸琪打電話給媒體，說自己將提前發(fā)布新書。他在試圖補救，“我希望讓所有人覺得是我在炒作?！?/p>

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見生人。他害怕看見那種眼神：“噢——你就是那個陸琪啊?！?/p>

我們聊起陳冠希，他認為陳很有擔當。我提出這是陳的私事，陸琪以一種復雜而冷酷的口吻表示不能贊同。“法律上來講個人隱私與公眾無關(guān)。有時候公眾人物說，這是我的隱私，你們憑什么攔著我——這很無聊。公眾關(guān)注到了，并且他愿意關(guān)注，那它就是與公眾有關(guān)?！?/p>

盡管粉絲很少對陸琪的形象提出意見——他們只希望從他這里得到解答。陸琪和他的團隊卻很重視他的公眾形象，并一直在調(diào)整。出現(xiàn)在他的情感書籍封面上的常是個嘴角微含笑意的暖男照片，被放大掛在公司的一面墻上。畫上的陸琪抿嘴，閉目雙手合十，抱臂保持微笑。修圖師對皮膚的處理讓生于1979年的陸琪變成了一塊90后鮮肉，它們看上去比現(xiàn)實中活潑而隨和的陸琪造作多了?？申戠飨矚g它們，“這些是拍得好的?！?/p>

這當然跟現(xiàn)實中的陸琪差別很大。確切地講，我認為陸琪是他公司里的搞笑擔當：笑呵呵，沒老板架子和脾氣，跟員工開各種玩笑。陸琪的合伙人兼經(jīng)紀人郭婭玲曾在明星經(jīng)紀公司工作，她給陸琪打造了一個奶奶灰的發(fā)型。時尚集團總裁蘇芒見到他說：哇，我從沒見過一個作家也可以這么潮。他很得意。

但陸琪并不太愿意按照明星的方式管理自己的公眾形象。他喜歡開玩笑，包括自黑。他認為自黑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那些來陸琪微博罵他的人，有些會收到他的回復：罵得好，罵得特別特別好。“后來他們就不罵我，要和我交朋友，我就覺得很神奇啊。”

一個叫咪蒙的公眾號發(fā)了篇提到陸琪的文章：“最近微博和朋友圈老有人在罵ayawawa。我就奇怪了，一個情感專家，還能比陸琪更肉麻更煩人嗎。我看了下ayawawa的言論，決定給陸琪道歉。她近期一大盛事是，已經(jīng)不滿足于當情感導師了，開始涉足醫(yī)學專業(yè)領(lǐng)域，建議女性用‘口交、吞精等方法，來預防先兆子癇……”

陸琪看到后欣然評論：接受你的道歉。——陸琪

與夏烈聊起晚安體，陸琪表示朋友們已經(jīng)很久不再拿這個戲仿他?！拔覀兌荚敢饽７潞驼{(diào)侃的時候那是它的全盛期，”夏烈說，“他的優(yōu)點在于抓得住這個時代的女人心事，把它作為自己的一個切口，燉一盅湯，你當場就喝了，反正你也渴。一日一湯，一日一寫。昨天喝的湯跟今天喝的湯陰陽電陣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能補到你的身心那不一定， 但他當下給你做的那一碗湯還是解了渴，那是陸琪最牛逼的地方。那么認真地挑陸琪的治陰虛的治陽虛的會不會有沖撞，根本就不是他本來在乎的東西?！?/p>

對于“全盛期”的說法，夏烈大笑著解釋自己不是故意。

（實習記者陳卓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