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歐露
在普通人都未見得能做一回自己的時代,張國榮成全了張國榮。
有些人的愚人節(jié),從2003年開始不同,46歲的張國榮13年前的這一天從香港東方文華酒店二十四樓健身中心墜下。
《當(dāng)愛已成往事》開場的嘆息—“哎呀,依孤看來,今日是你我分別之日”—成了真,數(shù)萬人冒著“非典”的威脅,排著長達(dá)5條街的隊伍為他送行。沒人愿意用“死”這個字,只說那個程蝶衣或是張國榮,“化蛹成蝶”了。
經(jīng)紀(jì)人陳淑芬說,張國榮去世前一年就因為身患抑郁癥十分痛苦,他的嗓子因為胃酸倒流受損,抑郁癥病發(fā)時痛得好像肉都要撕開一樣。但他無意吹噓自己的痛苦,一切都被掩藏起來,在別人眼里還是那個眉目如畫、絕代風(fēng)華的玉面郎君。
“如露如電、如幻如花的張國榮,在萬人注目下一直流動如風(fēng)。散聚有時,風(fēng)光無限。有空氣就會有風(fēng),風(fēng)會繼續(xù)吹?!绷窒@樣回憶他。
張國榮早年的跌宕早已不是軼聞。1977年,在香港麗的電視臺舉辦的亞洲歌唱大賽比賽中,他憑借唐·麥克倫的名曲《美國派》獲得亞軍,進(jìn)入歌壇。
賴以成名的勁歌舞曲,卻讓他和主流樂壇格格不入。有人說:“如果說阿倫(譚詠麟)是代表正統(tǒng)的,那么Leslie就有些另類?!蹦菚r香港歌壇推崇的是抒情慢歌,《熱辣辣》、《Hot Summer》、《放蕩》這種勁歌被視為“不正經(jīng)”。
不羈讓不羈者吃盡了苦頭。單薄溫柔被罵作“姆型”(娘娘腔),前衛(wèi)出新被譏誚為“邪門”,他不斷提及一個無法得到承認(rèn)的“噩夢”—一時興起把帽子擲下送給觀眾,卻被人馬上扔回了臺上。
1978年至1982年事業(yè)不順,張國榮每天到夜店買醉,這位“中環(huán)三少”之一自幼受到父母憐惜,沒受過什么挫折,5年的沉郁積在心里。直到1984年,《Monica》終于在香港唱紅,他卻在之后與譚詠麟競爭的高壓下,在1989年連開33場演唱會后,退出歌壇。
“那幾年的經(jīng)歷賦予張國榮感情,一種獨(dú)有的幽怨,若有若無,淡得無可再淡……快版的歌中,他也可流轉(zhuǎn)如意地唱出沉郁的感情,最歡樂與浪漫的表情里,仍可演出無奈與落寞?!迸笥涯哒鹫f。
這種“凋零的美麗”成就了日后的傳奇。他在《倩女幽魂》、《胭脂扣》中顛倒眾生,而1993年《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則徹底寫定了張國榮的地位,一瞥一笑間,一種跨越兩性的魅力在他身上顯影了。
張國榮坦言,程蝶衣是最像自己的一個角色,“我是個個性陰柔而又帶有自戀傾向的人,我覺得自己的特點(diǎn)是敏感,尤其是對愛情,這種敏感在《霸王別姬》中達(dá)到極致?!?/p>
有人說,在拍完《霸王別姬》之后,張國榮整個人更加別致風(fēng)華,有一種罕見的古典西關(guān)大少的派頭,“這種頹廢的清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p>
似乎從這時開始,張國榮不再追求活成別人眼中正確的樣子,轉(zhuǎn)而追尋自我。1995年他復(fù)出歌壇,找來林夕作詞,不再是勁歌舞曲,一張口都是纏綿悱惻。以至于梁文道說,“香港大部分歌手唱歌都在唱別人寫給他的東西,但是張國榮唱的歌,你會覺得那真的是他在唱給你聽,是他的話?!?/p>
1997年,張國榮在演唱會中將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獻(xiàn)給自己的同性愛人,也成為香港最早公開自己同志身份的演藝明星。他的裝束不再拘于正裝,常常在西服里穿一件T恤。頭發(fā)和胡子也越蓄越長。
2000年的“熱情演唱會上,他身著玫瑰花紅絲絨拖地大衣、天使翅膀、蘇格蘭短裙,披著長發(fā)走上舞臺,徹底顛覆了一直以來玉面少年形象。
演唱會的最后,是那首自我剖白的歌,《我》。“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qiáng)的泡沫?!?/p>
“這首歌他只有一個交代,‘I am what I am?!碧钤~的林夕回憶說,這是張國榮的內(nèi)心。
但這更像是張國榮一生的寫照:在這個普通人都未見得能做一回自己的時代,奮不顧身,成全本色。
這些今天看來亦有些前衛(wèi)的造型,令當(dāng)時的社會咋舌不已,媒體用“扮女人”、“妖風(fēng)”、“鬼影”回應(yīng)。他受到中傷,失聲落淚。有人推測,張國榮之后的精神壓抑與此不無關(guān)系。
這個人一直沒法不在乎周遭對他的看法,但更在乎成為自己。他寧可因為誤解自我負(fù)累,也不愿為世俗低眉。以至于他渴望按照自己的方式離去,將一切留在最好時刻。就如同在1989年告別歌壇演唱會上講的那段話:“如果走得太晚,當(dāng)我離開的時候,就只得我自己一個人難過了。所以我要做一個聰明人,我一定要走先一步。”他唱了一首《風(fēng)繼續(xù)吹》,然后失聲痛哭。
“風(fēng)繼續(xù)吹不忍遠(yuǎn)離
心里亦有淚不愿流淚望著你
你已在我心不必再問記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