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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極寒淘舊書
Column!
白壁齋,宏猷書房之謂也!
借《大武漢》一角,設書話專欄一,清茶一,書友三五,品茗談書,豈不樂乎?開篇之時,東湖櫻花正開,謹捧碧水書香,就教于讀者諸君也!
新年伊始,又去北京講課,正好撞上了三十年一遇的極寒。氣溫降到了零下十六攝氏度,且寒風呼嘯,地面上的塑料袋被風刮起,漫天飛舞。講完課,正逢星期天。心里便癢癢,想去潘家園舊書地攤去淘舊書。家人聽說,紛紛來電勸阻。有的朋友知道了,也說,你知道北京多冷嗎?實際溫度到了零下十九度,郊外大風吹得汽車直搖晃,街上人都站不住,哪里會有人在室外的極寒中擺地攤呢?除非是瘋子。
但是朋友們不知道,我這個人,在堅持自己的審美主張上,還真的是個瘋子,不動聲色守望的瘋子。搞藝術的,沒有一點瘋勁,還真是干脆回婆娘屋里烤火去。第二天一大早,退了房,帶上了行李,冒著嚴寒,直奔潘家園。
天使晴了。太陽是出來了。但是室外真的好冷。用一句俗話說,真的凍得人生疼。前不久來的時候,潘家園門前的馬路,水泄不通。現(xiàn)在,空蕩蕩的,行人稀少。潘家園內,也沒有了昔日的人潮洶涌。大部分的店鋪都關門了。但是,古玩跳蚤市場仍然擺滿了地攤。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跳蚤市場有陽光。雖然風大很冷,但是還坐得住。而背陰處的舊書地攤就不行了。不僅沒有一絲太陽,而且,還是個風胡同,一走進去,就像走進了冰箱似的,渾身開始發(fā)抖。我來的時候,是上午的十點多鐘,雖然沒有過去那樣擁擠的人流,但是,仍然有不怕死的人,在擺地攤,大聲吆喝著:“哎,天冷?。蓧K一本!隨便挑哇!”
前來淘書的人。大多都是中老年人了。一個個縮著脖子,蹲在地上翻書。我遛了一圈,發(fā)現(xiàn)我想去的地攤,依然擺上了。那個經常賣民國舊書的大嬸,笑盈盈地遞給我一雙手套,指著小馬扎說,坐下挑吧。
我半個月前剛來過。她的地攤上,還是那些舊書。新鮮的不多。上次,我看中了一本曹禺先生的《蛻變》,她不肯單賣,說要買就整套的買。今天,她馬上拿出一本品相好的《蛻變》,說是跟我留著的。她說她的先生,是個喜歡收藏舊書的。藏了一輩子的舊書,現(xiàn)在老了,有些舊書,就想出手了。難怪她賣出的書上,都有劉先生的收藏印呢。
在舊書地攤上待久了,兩只手馬上就凍僵了。臉頰上,還有耳朵,火辣辣地生疼。隨即走到跳蚤市場旁的舊書大棚,那里有陽光,我想去看看上次相中的幾本合訂本的舊雜志。
果然,沙先生夫婦都在呢。他們的書攤上,擺的都是民國舊書刊。最近,可能從黑龍江進了一批書刊,上次的《人世間》,就是在他們書攤上買的。
沙先生一看見我,馬上就拿出了《文壇》與《文叢》的合訂本。兩種雜志,都有創(chuàng)刊號。有中國作家協(xié)會黑龍江分會資料室的收藏印。天氣太冷,手凍僵,都翻不開書了,便直接談價錢。最后,分別以一千元和兩千元成交。
《文壇》,1946年1月20日創(chuàng)刊于上海,月刊,大32開本。魏金枝主編,丁英編輯。上海聯(lián)華圖書股份有限公司發(fā)行,發(fā)行人陸守倫。這是一本短命的刊物,同年5月出版到第3期后,就??恕N姨缘降倪@個合訂本,恰好是三本,也就是說,《文壇》的創(chuàng)刊號與終刊號,全部在里面。這在我的收藏史上,還是第一次。
《文壇》的發(fā)行人,也就是老板陸守倫,是民國時期上海的廣告、出版巨頭。他創(chuàng)辦過新文學刊物《小說月報》。抗日戰(zhàn)爭勝利以后,《小說月報》改辦成傳布新文藝的《文壇月報》。聘請作家魏金枝任主編。
魏金枝,浙江人,是著名的作家。1918年考入浙江省第一師范,1920年開始寫詩與散文,并參加文學團體晨光社,畢業(yè)后,一直任中小學教師。1926年,發(fā)表短篇小說《留下鎮(zhèn)上的黃昏》。1928年,出版短篇小說集《七封書信的自傳》,被魯迅譽為"優(yōu)秀之作"。后來,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編輯左聯(lián)刊物《萌芽》月刊。后來接手主編《文壇》。解放后,一直在上海工作,擔任過《上海文學》副主編和《收獲》副主編,兼任上海師范學院中文系主任。
《文壇》的編輯丁英,則是后來的上海文藝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丁景唐。文革結束后,他為中國新文學干了兩件大事:一是主持恢復深受國內外文化學術界關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期刊的影印工作,出版了四十余種太陽社、創(chuàng)造社和“左聯(lián)”、“文總”等有重大歷史價值而存世極少的文學期刊;二就是開始影印匯集了我國五四新文學精華的《中國新文學大系》。茅盾先生在1980年11月曾贈詩于他:“左翼文臺兩領導,瞿霜魯迅各千秋。文章煙海待研證,捷足何人踞上游?!?/p>
至于《文叢》,也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文學期刊,是巴金與靳以合作的結晶。1936年底,巴金和靳以合編的《文季月刊》被國民黨政府查禁后,兩人便開始籌劃新的文學期刊。次年春天,第三本以“文”字打頭的期刊《文叢》又創(chuàng)刊了?!段膮病返牡谝痪淼谝惶栍?937年3月15日出版于上海,靳以主編,由巴金任總編輯的文化生活出版社擔任總經售。
《文叢》出版了第1卷第5期后,抗戰(zhàn)爆發(fā)?!鞍艘蝗?,日軍進攻上海,許多文學刊物不得不停刊,《文叢》也在其中。
1938年3月,巴金和靳以從上海經過香港到達廣州后,開始積極恢復《文叢》。當年的5月20日,《文叢》第2卷第1期在廣州出版,帶著抗戰(zhàn)的烽煙,重現(xiàn)在讀者面前。扉頁是豐子愷的“任重道遠”漫畫,刊期由月刊改為半月刊。靳以在“編者的話”里說:“從去年的七月到今天,有多少好男兒的血灑出來,為了國家,為了自己;我們不再像一只馴羊,等待別人的宰割,我們已經堅強地站起來,以打擊來答復打擊。”復刊號開始連載巴金的長篇《火》。而當時的中國,到處是戰(zhàn)火。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編輯刊物,真的好不容易。巴金先生《在轟炸中過的日子》一文中寫道:“敵機去了以后,我們自然繼續(xù):工作。兩個刊物的出版期又近了。稿子編好留在印刷局,有的校樣送來就得趕快校好送回印局;有的久未排好就應當打電話或者派人去催索校樣。刊物印出送到便是八九千冊。我們應該把它們的大半數(shù)寄到各地去。于是大家忙著做打包的工作,連一個朋友的九歲孩子也要來幫一點小忙?!笨锏呐庞∫裁媾R著巨大的困難:“印刷局不肯繼續(xù)排印,以加價要挾,連已經打好紙型的一期也印了十多天才出版;至于五月中旬交到一家印局的小書,則因為那個印局的關門,一直到八月一日才找回原稿?!边@些編務瑣事,在烽火連天的抗戰(zhàn)中,可能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但在今天,重新翻閱當年的《文叢》,不由得對巴金和靳以先生肅然起敬。他們就這樣冒著危險堅持編輯《文叢》,一直到日軍攻入廣州的前夜,巴金才撤離。他除了帶著簡單的行李外,還有《文叢》的紙型。后來,輾轉到桂林后,才將雜志印出來。在《寫給讀者》一文中,巴金寫道:“我們的文化是任何暴力所不能夠摧殘的。我們有著廣大的豐腴的土地,到處都埋著種子,我們的文化將跟隨著我們的人民和土地永遠存在。正如唐詩所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們的文化也是燒不盡的?!?/p>
我淘到的,正是《文叢》的第一卷。也就是說,從創(chuàng)刊號,到第一卷第五期,全部都在,且品相良好。這也是非常難得的。
北京遭遇極寒。一個愛書的書癡,就這樣在極寒的冬天,在舊書攤上淘到了心儀的舊書刊?;氐阶√?,雙手,臉頰,耳朵,全都凍紅了,火辣辣地發(fā)燒。我想,那是因為我手中揣著一團團火的原因吧。
雪落三千院·玩物玩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