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我很少見有學生記筆記,尤其是用筆。他們用電腦在課上啪啪啪地錄入我說過的話,用照相機和手機拍下我在黑板或PPT上寫下的文字,將錄音筆放在我的講桌上,對準我滔滔不絕的嘴。再或者,更為簡單地,徑直在課下走到我的面前,將一個小小的U盤遞給我,讓我把整堂課的講義拷貝給他們。
我讓他們上交的作業(yè),如果不是特別強調(diào),大約很少會看到手寫的字跡,基本上是整齊劃一的印刷體,再或者,跟我討價還價,問能否直接發(fā)到我的電子信箱。更有簡單的,直接發(fā)我一個網(wǎng)址,讓我進到他的博客去看。手寫的那些文字,他們更愿意留給最親密的戀人,或者在校園墻壁上涂鴉,公然地表達對某個女生的熱愛。如果老師們討要,那大約有向書法家討要珍惜墨寶般來之不易。
考試的時候,我布置了一篇小作文,要求寫一千字左右。剛說完,下面就是“啊”一聲大叫。我以為試題太難,不想他們異口同聲:寫字太累了!又有男生補充說,發(fā)短信一千字一點都沒有關(guān)系,他一天就能和女友來回發(fā)近一百條,算起來也有一千多字,但絲毫感覺不到疲憊,可是讓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冷板凳上寫字,而且,是用筆來寫,那簡直是一種痛苦。我記憶中蠶食桑葉或者細雨浸潤泥土的悅耳的寫字聲,已經(jīng)不能夠沁人心脾,而只會給他們帶來焦灼,覺得自己答題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字如其人的現(xiàn)象,拿到而今的大學校園,早已經(jīng)不成立。他們不僅寫不出一份文通字順的請假條,連請假條上歪歪扭扭的簽名,也看了讓人悲傷。我也全然不用擔心學生們將手中的筆轉(zhuǎn)得陀螺一樣飛快,他們根本就無筆可轉(zhuǎn)。
無筆可記的大學時代,我的學生們,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我常常需要將一個學生的眼睛,通過提問的方式,從手機上強行牽引到黑板上去。他們總是一臉鎮(zhèn)定地起身,一只眼睛瞥著手機,然后,從容不迫地問我:麻煩老師再重復(fù)一下您的問題。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句話,我再沒有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