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海燕

01

“哎喲，很久都沒見到過女兒了，興許她把我忘了吧?！?/p>

老奶奶頭發(fā)花白，精神恍惚地走在小溪旁。是的，那一刻她越發(fā)孤獨(dú)了，漫無邊際地思念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忽然，眼前一閃，一只小老鼠從草叢里跳出來，踩著小溪上的樹枝朝對岸跑去。

是只小老鼠，它背上竟然背著把精致的小提琴！

老奶奶有點(diǎn)激動，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撲通”一聲，小老鼠腳下一滑，連同小提琴一起掉進(jìn)溪水里了。

呃，怎么這么不小心呢！老奶奶沉不住氣了，她慌慌張張跑過去。

嗬喲！小老鼠腳丫子纏在水草里，不動了！

老奶奶手忙腳亂地把小耗子從溪水里拽了出來。

“喂，你可別死呀！”

小老鼠緊閉著眼睛，耷拉著腦袋，沒有一點(diǎn)兒氣息了！

老奶奶不知所措了，她伸出手指頭在小老鼠灌飽了水的肚皮上，輕輕按了下。一股水從嘴巴里淌出來。啊，它腳趾動了下，眼皮也動了起來。

是要醒了吧？可別嚇著它了。老奶奶慌忙躲在草叢后，瞇著眼睛笑著。

小老鼠坐起來了，它左看右看，迷迷糊糊撿起小提琴，把水抖個干凈。然后，撩起小腳丫子，急匆匆地又鉆進(jìn)草叢。

背著小提琴的老鼠，這也太好玩兒了吧！老奶奶小心翼翼地跟在小老鼠身后。它竟然跑向自己的木屋子，然后在門下一個小洞口前，一擠腦袋鉆了進(jìn)去！

“嗬喲！”

老奶奶嘆了口氣，剛想從草叢里探出身，“唰”，又有一只小老鼠，扛著一個金色的比身體都大的圓號，東倒西歪地朝著小屋子溜去了。

天哪，這太有趣兒了！

老奶奶完全看呆了。她終于沉不住氣了，彎著腰躡手躡腳推開房門。

墻角下有一個圓圓的洞口，老奶奶一下子高興起來，她有一種感覺，好像千載難逢的事情就要發(fā)生了。她摸向洞口，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湊在了木板的縫隙上。

“我看這個老奶奶應(yīng)該是個啞巴，而且是個聾子。”

一只小老鼠，肚皮上頂著個圓圓的軍鼓，站在稻草堆里嘟囔著。

“從來沒人來看過她，她可是個孤獨(dú)的老太太呀！”

“是呀，她老成了那樣子，動作慢悠悠的，即便發(fā)現(xiàn)了，也一定抓不到我們。所以，這里應(yīng)該是最安全的排練場所了?！?/p>

扛著圓號的胖老鼠接茬兒道。

“耶！”

幾只小老鼠擊掌慶祝。

“那就開始吧?！?/p>

小老鼠們把樂譜攤開在稻草稈上，鼓手輕敲了四下，音樂響起！

像是山谷里吹來的清爽的風(fēng)，那旋律太美了！老奶奶不由得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于是，她記起了少女時的自己，穿著白色的薄紗一樣的裙子，坐在樂隊(duì)中間奏響小提琴。那時，她做著所有少女都有的青澀的夢。

突然，她覺得有點(diǎn)兒哀傷了，她看著自己彎彎的手指頭，關(guān)節(jié)腫得像核桃，那是冬天洗衣服時被涼水凍出的毛病，就連手上的皮膚也皺巴得像老樹皮了。

“哎！”她輕嘆了口氣。再也沒法演奏小提琴了！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進(jìn)臥室。房間里響著小老鼠們演奏的優(yōu)美旋律，那聲音像是能讓人安靜的催眠曲。老奶奶就這樣漸漸睡著了。

02

嗬喲，我有幾個小寶貝兒了！一大早，老奶奶樂呵呵地忙活開了。

她翻出了梳妝盒，那里面珍藏著她少女時最喜歡的貝殼項(xiàng)鏈?！皣W啦”，她剪斷了項(xiàng)鏈，眼睛瞇瞇笑著，在一個小貝殼里放上瓜子，另一個放上花生米，還有魚子醬，她把能款待客人的東西全都裝進(jìn)了貝殼的小盤子。

她焦急地站在門前的大橡樹下張望著，直到夕陽把溪水映成金燦燦的顏色，一排草葉子晃動著。

“嗬喲！來了！”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氣了，她跑回屋子急得直打轉(zhuǎn)兒，慌忙躲了起來。

首先是一只背著長笛的小老鼠跳過來了，然后是抱著大提琴的、挎著小軍鼓的……老奶奶數(shù)了數(shù)剛好八只，每只小耗子背著各自的樂器鉆進(jìn)洞里。

老奶奶扒在墻縫兒上，像個淘氣的孩子似的捂住嘴偷偷笑著。

墻壁里熱鬧起來，吹大號的胖老鼠肚皮挺得鼓鼓的，軍鼓是用老鼠尾巴敲響的。這次演奏的音樂像戰(zhàn)斗的號角，小老鼠們一個個精神抖擻的。

“不管怎么說，要好好兒款待我的客人呀?！?/p>

老奶奶把點(diǎn)心一盤盤兒放在了洞口，然后小心地躲起來。

啊，拉小提琴的小老鼠出來了，它驚訝地看了眼貝殼兒里的點(diǎn)心，迅速叫出所有的伙伴兒。

“沒準(zhǔn)兒有毒呀。”

“一定是陷阱?！?/p>

小老鼠們七嘴八舌緊張地議論著，個個饞得直流口水，但是誰都不敢下口，最后都把目光對準(zhǔn)了那個吹圓號的小胖子。

“大家認(rèn)為你最貪吃，所以一致決定由你先吃?！?/p>

“好耶！”

小胖子缺心眼兒似的叫著，抓起蛋糕就扣在了臉上。眼看著全都吃下去了，沒有一點(diǎn)兒事呀！

“給我，給我！”

幾個家伙搶開了，“叮咣！”盤子里的東西掉了一地，連盤底兒的奶油都舔了個干凈。

老奶奶心里暖融融的，屋子里總算有點(diǎn)兒熱鬧氣兒了，很久都沒有這么快樂過了。

鼠小弟們每天都急著趕過來，因?yàn)榭梢猿缘矫牢兜狞c(diǎn)心呀！

看著可愛的小寶貝兒們，老奶奶覺得不再孤單了。她每天變著花樣兒給鼠小弟們準(zhǔn)備好吃的點(diǎn)心。這天，她終于按捺不住了，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上一行字：可以算上我嗎？

然后，她把小紙條放在盤子底下，心事重重地期待著。

等到發(fā)現(xiàn)了字條兒，不得了了，所有的小老鼠都擠著腦袋討論著。

“究竟是誰呢？”

“會不會是老奶奶？”

“不會的，她又聾又啞?！?/p>

——不需要！

收拾盤子的時候，看到紙條兒上寫著的幾個小字，老奶奶差點(diǎn)兒哭了，她委屈地坐在大樹下。興許是人太老了吧，不中用了吧，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再需要自己了。她眼神迷離，淚花閃著，多么的悲哀凄涼呀！

她下了狠心，緊張得心口怦怦跳。當(dāng)一只小老鼠伸手拿盤子的時候，她一把按住了盤子的邊緣。“出來吧！”連盤子和小老鼠一起拽了出來！

“哎呀！”

小老鼠叫了起來，它嚇得不知所措了，長長的尾巴抖個不停，小提琴“咣當(dāng)”滾了下來。

老奶奶笑瞇瞇地，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地說：

“你好呀！”

“咻！”小老鼠風(fēng)一樣鉆進(jìn)了洞里。

“嘰嘰喳喳”，洞里炸窩兒了，小老鼠們嚇壞了！

“我，我很喜歡你們的音樂，能不能算我一個呀？”

洞里安靜了。

“那些點(diǎn)心可是我給你們準(zhǔn)備的，還算可口嗎？”

過了多久呢，小老鼠們扒著洞口兒，一個個提心吊膽地探出了小腦袋。

拉提琴的小隊(duì)長雙手叉著腰，挺直腰桿兒站在了洞口兒，如果不是尾巴硬在身后撐著，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您，您能放我們走嗎？”

老奶奶瞇瞇一笑，用力睜著小眼睛說：

“當(dāng)然了，不過能為我演奏一曲嗎？”

然后，她捏起地上的小提琴遞了過去。

小老鼠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鼠小弟哆哆嗦嗦接過小提琴。

興許老奶奶說話能算數(shù)吧。小老鼠們在洞口兒排成了一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演奏著，聲音早跑調(diào)兒了。

胖小鼠嚇壞了，從喇叭口兒發(fā)出了像是放屁的聲音。

老奶奶驚訝地捂住嘴巴，“噗嗤”，她大笑起來。

小老鼠們也忍不住了，賊眉鼠眼地偷偷兒樂著。

老奶奶心里暖融融的，很久她都沒有這樣快樂過了。

“那么，再見了。”

“再見！”

老鼠們一個個緊張地背靠著墻壁摸索著走，然后，拔腿就跑。

“明天可一定要再來呀，我給你們準(zhǔn)備好吃的點(diǎn)心呀！”

其實(shí)老奶奶臉上沒有一點(diǎn)兒可怕的地方，她揮著手，像古老童話里的好心婆婆。

03

“老太婆家里太危險(xiǎn)了！”

“她根本就不是個聾子，她耳朵好使著呢！”

“是老奶奶給我們準(zhǔn)備的點(diǎn)心吧？”

突然，有人冒出了這么一句。

“她看起來像個可憐的孤老婆子?！?/p>

“是呀，很讓人心疼呀！”

小老鼠們突然安靜起來，氣氛變得沉悶了，它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出聲兒了。

這一天，老奶奶興奮地用麥秸稈兒做成了樂譜架、小椅子，還用玫瑰色絨布做了一個圓形小舞臺。在桌子上擺好，她期待著小老鼠們依舊會來！

到了黃昏，“咚咚”，是敲門的聲音。

老奶奶有點(diǎn)兒激動，急匆匆打開了房門。

嗬喲，是一只小老鼠，背把豎琴，還是有些害怕地望著老奶奶。

“哎呀，快請進(jìn)來吧。不嫌棄的話，請上我做的舞臺吧。”

老奶奶高興壞了，她從桌子上扔下了繩梯。小老鼠遲疑了一下，眼睛眨巴著，然后順著繩梯爬上了桌子。

??！眼睛一亮，它喜出望外，小腳丫子迅速躥上舞臺，把樂譜夾在譜架上，爬上舒服的小椅子。

“咚咚”，是敲門的聲音。

“快上來呀！”

剛一打開門兒，豎琴小鼠就躥到桌子邊緣揮手叫嚷著。

小老鼠們爭著爬上繩梯，興奮地在小舞臺上圍成了一圈兒。然后，拉提琴的小老鼠，從身后很神秘地抽出一根指揮棒兒，畢恭畢敬遞到老奶奶手里。

“是，是叫我也加入嗎？”

老奶奶有些激動了，她聲音顫抖，眼睛里也一閃一閃的。

小老鼠們很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兒。

老奶奶捏著火柴棍兒大小的指揮棒指揮起來。她胸口暖融融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時的樂隊(duì)里。她漂亮得像山溪里的水仙花兒，四周彌漫的旋律，猶如原野里吹來的清爽的風(fēng)。

在小小的舞臺上開個音樂會，小老鼠們和老奶奶成了好朋友。那之后，老奶奶不再孤獨(dú)了，她每天精心照料著這幫小寶貝兒們。每當(dāng)小老鼠們演奏的時候，老奶奶就會托著腮，眼睛里閃著快樂的光，靜靜聆聽著。

“去參加鎮(zhèn)上的世界音樂大賽吧！”

一天，老奶奶突然冒出這樣的話。

“什么？”

“老鼠也可以參賽嗎？”

小老鼠們嘰嘰喳喳地吵鬧著。

“我來報(bào)名，就這么定了！”

老奶奶興沖沖地跑到鎮(zhèn)子上。她樂呵呵地在報(bào)名表上填上了“鼠小弟樂隊(duì)”。

工作人員有點(diǎn)兒納悶兒了：“是您嗎？鼠小弟樂隊(duì)？”

“是的！”

老人家樂呵呵地，一路急匆匆趕回家里。

小老鼠們高興壞了，它們開始集訓(xùn)了，是老奶奶寫的好聽的曲子呀！

月光灑在老奶奶笑盈盈的臉上。小老鼠們躺在老奶奶的枕頭上，胖小鼠抱住老奶奶的腳丫子，偎著喜歡的老奶奶睡著了！

04

小鎮(zhèn)上像過節(jié)一樣，各地著名的樂隊(duì)紛紛趕來，終于輪到小老鼠們了。

“下一個，鼠小弟樂隊(duì)。”

聚光燈照著老奶奶，她一個人顫巍巍地走上舞臺。她心里有些激動，又有些酸楚，她記起了年輕時的夢想。好不容易又站在舞臺上了，可自己，已經(jīng)老成了這個樣子。

臺下發(fā)出細(xì)小的唏噓聲，觀眾們有些好奇了。

老奶奶摘下頭上的花邊兒帽子，小老鼠們很緊張地探出小腦袋，然后鼓起勇氣爬上了帽子的邊緣，很乖地坐好了。

每只小老鼠都穿著老奶奶做的黑色燕尾服，打著白色的領(lǐng)結(jié)，帥氣極了！

“??？是小老鼠呀！”

觀眾們驚訝得不得了！

“不是說是樂隊(duì)嗎？”

臺下的主裁判提出異議了。

“是樂隊(duì)，鼠小弟樂隊(duì)呀！”

老奶奶緊張地解釋著。

“可是，可是它們都是老鼠呀！我們的比賽是針對人類的。”

主裁判一臉很嚴(yán)肅的樣子。

“那么，請帶上您的寶貝老鼠回去吧。”

主持人很尷尬地扶住了老奶奶的胳膊。

“可是，可是……”

老奶奶急得說不出話來了，她很不情愿地挪著小步，委屈的眼淚“吧嗒”掉下來了！

小老鼠們扯著老奶奶的裙角兒，眼睛里淚汪汪的，很乖地望著老人家，它們不希望老奶奶太傷心呀！

觀眾們竊竊私語，心軟的人心里早已經(jīng)不是滋味兒了。

主持人扶著老人家，小老鼠們也很不情愿地跟著往下走。

“不！”

小老鼠隊(duì)長突然停住了腳步。觀眾們冷不防全驚呆了，每個人都盯著小老鼠。

它抬起了小提琴，深深地吸了口氣，當(dāng)?shù)谝粋€音符從琴弦上滑出的時候，所有人的心口都是一顫，然后，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那段憂傷，突然地，哭泣一般地奏響了。

燈光師不由得把聚光燈投向了小老鼠，主持人也發(fā)著呆。

小老鼠們圍了過來，一件件樂器，緩慢地奏響了。

老奶奶彎下腰，像一片皺巴巴的老葉子，她揮起了小小的指揮棒兒。

啊，這情形……

所有人都不由得記起了自己的母親。?。∵@旋律太過凄涼，每個人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陣陣地痛楚。

主裁判猛地顫抖了一下，耳邊充滿了悲喜交加的旋律，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像是孩子時，牽著媽媽的手奔跑在海邊沙灘上的心情。啊，過了多少年呢？他記起了，還是嬰兒時，躺在媽媽的搖籃里，搖啊搖。淚水從他的眼角滾了下來！

當(dāng)音樂聲停止，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每個人都淚流滿面，眼淚汪汪地鼓起了掌。那旋律，是思念媽媽的旋律呀！

我的乖女兒，她總該回來看我了吧？老奶奶灰褐色的眼睛，看向人群里……

05

“鼠小弟樂隊(duì)”成名了，它們像一個個小紳士，坐在餐廳的盤子上演奏起動聽的旋律，顧客們都喜歡得不得了。記者們圍著拍照，廣播電臺里也輪番播放著它們的音樂。

老奶奶點(diǎn)燃了煤油燈，桌子上像一個小小的音樂廳，她揮著指揮棒兒，指揮著小家伙們。

“咚咚”，房門敲響了。

啊，多么熟悉的聲音呀！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氣了，急匆匆打開了房門。

“乖，乖……”她興奮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媽媽，對不起……”

“乖女兒，我的乖女兒呀！”

老奶奶熱淚盈眶，和女兒抱在一起“嗚嗚”地哭著。

小老鼠們一個個感動得眼淚汪汪的，它們邊“吧嗒吧嗒”掉著眼淚，邊奏起了好聽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