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俠

瞎二行如果不摘下墨鏡來，那個帥氣勁就甭提了，遠(yuǎn)看高倉健，近看費(fèi)翔。當(dāng)然這只是我憑著奶奶的述說想像的，具體嘛樣，現(xiàn)在人都不在了，已死無對證。

瞎二行是我們村惟一留過洋的。他回來后，村里人沒見到別的稀罕物，就發(fā)現(xiàn)一副墨鏡。那時墨鏡在全中國都不多見。本來他因?yàn)橐恢谎巯梗麖埬樁吉b獰可怖，但墨鏡美化了他。

瞎二行學(xué)醫(yī)歸來，又變成了帥哥，他爹樂得不行，說得找個俊媳婦。

可令他爹失望的是，他相中了好多姑娘，他兒子卻一個也沒相中。

后來瞎二行承認(rèn)，說我有意中人，就是鄰家姑娘蔡淑慧。他爹便失了分寸，殺豬般嚎叫起來，你死了這條心吧，別說那姑娘長得不咋地，就是像朵花，咱家也不能要！

都多少年的事兒了？

多少年？我不死就門都沒有！

我都不計較。

你不計較那是你窩囊，她當(dāng)年要是把你倆眼都打瞎，看你計較不？

那年七歲，幾個小伙伴玩“手槍”游戲。手槍是用鐵絲和車鏈子辮組成的，彈藥就是火柴棒。蔡淑慧拿著手槍比劃，瞎二行瞅著她笑，誰知槍走火了，那么準(zhǔn)，當(dāng)場將二行變成瞎二行。

蔡淑慧家境貧賽，蔡老爹嚇成了一灘泥，最后沒有賠頭，只好點(diǎn)頭哈腰地說：“我把我閨女賠給你家吧，等她大了，嫁你家二行。”

瞎二行的爹當(dāng)場回絕道：“看看門弟，照照鏡子，肩膀一般高么？滾！”

孩子是不記仇的，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瞎二行還找蔡淑慧玩，直到蔡淑慧的姑媽接她到東北讀書。

瞎二行四處求偶的時候，蔡淑慧回來了。有了文化的蔡淑慧和普通村姑不一樣，變得特別有氣質(zhì)。這天，蔡淑慧來到瞎二行家，說你給我號號脈吧，最近有點(diǎn)頭痛。

村里有人眼尖，說你們沒看見，瞎二行攥著人家蔡淑慧的手腕子，又摸又捏，真像耍流氓似的。果然，不久就傳出瞎二行非蔡淑慧不娶的緋聞。

這回更有意思，蔡淑慧的爹也不同意這門親事，他的理由是自己閨女這么好，怎能嫁一個瞎子？

在兩家老人的反對聲中，瞎二行和蔡淑慧硬生地舉行了婚禮。村里沒人參加雙方父母都否定的婚禮，瞎二行結(jié)識的天主教那幫人便主動請纓，幫他們辦了一場西洋婚禮。好在兩個人都有文化，都懂浪漫。

看到兩家老人都恨不得弄死對方，村里人非常納悶，這么大逆不道結(jié)婚的兩個人，能幸福么？大家都想聽聽墻根兒，看看這有墨水的一對新人，不顧爹娘反對的兩口子，在洞房里到底說些什么？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腦袋。屋里的燈光有點(diǎn)暗，但昏黃的燈光看起來還算溫暖。瞎二行坐在炕前的一把滕椅上，看書。蔡淑慧擁著棉被半躺在炕上，看瞎二行。

瞎二行說：“別看了，睡吧?！?/p>

蔡淑慧說：“你也睡?！?/p>

瞎二行抬頭一笑說：“我不困?！?/p>

蔡淑慧嘆息一聲說：“這樣一嫁，我也算報答你了。”

“你肚子不舒服，早點(diǎn)休息吧，別胡思亂想了?！?/p>

“沒事兒，我這會兒好多了。我從東北回來，就是為了嫁你，我常做噩夢，老夢到小時候拿槍對著你，就覺得對不住你。不然，我現(xiàn)在……我早就……”

“千萬別做傻事?！?/p>

“你不上炕嗎？”

“你快睡吧，我就這么坐著，守你一宿。”

“……”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p>

“但我已經(jīng)嫁了?！?/p>

“那又怎樣？”

“那你又為什么娶我呢？”

“那天號脈……我已知道……我只是……想讓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個爸爸，名正言順的爸爸?！?/p>

天哪！窗外的腦袋一哄而散，輕輕地，悄悄地，生怕踩碎那一地白金一樣的月光。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