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苜蓿
句子
秋風起,秋意涼
眼見一切,向內(nèi)收縮
我開始討厭新的新聞
我開始喜歡死去的人
大江東去,毫無意義
斗轉(zhuǎn)星移,為了什么
我曾擁有自己的李白和杜甫
我曾擁有一片桃花島
我還有不能連成串的句子
和完全受阻隔的表達
有失語者的本能
一個人可以從有活到無
一片樹葉消失在泥土中
他不想留下些什么
如同上帝之于索多瑪
你們視之為瑰寶的,于我是草芥
反過來也成立
這是此時一個無名者的內(nèi)心
被塵土洗凈的內(nèi)心
靜靜的靜物
你的內(nèi)心是一副靜靜的靜物
青蘋果、青柚、青青的水果刀
青青的光類似于醉酒后
泛青的臉龐,口中吐出的
泛青的陳年往事
這巨大得青油彩背后,究竟
遮擋的是什么
這靜靜的生活是一組靜靜的靜物
水果刀停頓已久
油彩永不剝落
那么請你認一認
這逐一的風景中
哪一幅才是自己的臉
可我說到此為止,我偏要把
你的心畫成一副靜靜的靜物
靜靜的油彩流淌成靜靜的河流
那個人無處可去
那個人無處可去
將他塞進抽屜里
塞進我饑不擇食的嘴巴里
這個全身上下長滿抽屜的人
里面放了舊卡片
葵花種子,和一把左輪手槍
這些抽屜,尚未裝滿
每天都有餓的蛀蟲,漏進去
變成舊時光
這些抽屜,永不能被打開
我唯一的儲蓄
我不能賜予它一把鎖
如果你不是鎖匠
當你來愛我時
請將我小心輕放
以免那些抽屜散落一地
以免你看到,那些發(fā)霉的
我的零部件
私人的水域
現(xiàn)在我可以躺下來
去追問那片私人的大海
閉上眼,我就回到那些石頭中
在俞河,我的小木筏
有沒有飄得更遠一些
朝著對面大山喊叫的青春
總被河水送回
我的一捧清泉,還包括
外婆老家門口的池塘
四年前的大海,已被填平
外婆在她和它消失前
在它的南面,留下相片
致彭
用累計車票的方式
計算我的青春期
用累計車票金額的方式
測量愛情的斤兩
有時候我送你短刀
因為我只是突然愛上
屠戮的快樂
這并不過分,就像
兩頭深陷泥淖中的熊
只能在對方笨拙的舞蹈中練習
成長。練習如何不下沉
天空這么凈這么白
我偶爾抬一下頭
有什么大不了
物件
電影海報和鬧鐘
鏡子里的男式衣領
自虐的方式,上帝扔給我的
一個人的午餐
我熱愛這靜靜的生活
我必須熱愛這其中的
繩子和困頓
我該剪掉舌頭
讓一旁的石頭開口
石頭審視這
有秩序的四季
這個下午,叉開的樹枝
枝丫間廢棄的鳥巢
無題
傍晚,積蓄了一個冬季的葉子
都落下來了
刷刷落下交換的秘密
刷刷落下談論明天
刷刷落下落下
顯然是有一位大人物到來了
他不止一次地來到
這讓我禁不住顫栗
禁不住抖落一身的葉子
冬日的一棵樹逐漸變瘦變冷
這并不難過
我愿意被剝光我微笑
葉子落下它們微笑
天漸漸變黑天微笑
舒曉路
傍晚,我離開朵碩的人群
走到一條慣常的公路上
一些機器載著若干攜帶夢想的肉體
行駛在公路上
他們暫時還沒有被輾成歲月的粉末
一些祖國的明日的花朵
歌聲嘹亮
一些塵土在無聲地飛揚
一些冬日的樹葉
只剩下經(jīng)脈
多少次我來回徘徊在這條
記憶的公路上
我想象我體內(nèi)安裝了一部留聲機
去記錄一些在心中一閃而過的清潔
它聽到這條路上瘋子的敘事
在我腦中留下了持續(xù)至今的
轟鳴的聲響
人間集市
每個地方都有個小小的集市
它生長在隨便的某個城鎮(zhèn)
有時候是在我多疑的手掌上
有時候是在春天鳥兒的鳴叫里
泥土之下是一些種子
云層之上是一些幻想
深冬的某個狂躁病者
硬要把這列愛猜忌的火車
開過來
我要帶你逛逛這人間集市
我要讓你逐一識別
稻倉中的米粒
和對岸的旗幟
我讓你猜透它的謎語
卻不開口說出
春日不省
靠著床打盹。穿堂而過的春風帶來鳥鳴。
春日真好,像手觸摸在胸膛沒有隔絕。
人到中年,越指望從故紙堆中
找到一座與人通話的城堡。
可我已厭倦自己口中滿嘴的塵埃。
我熱愛你春日飽滿的身體,躺在風中的
苜蓿花叢中。
有時候骨骼折斷在眼皮底下,
利刃從背上生出。有時候我在百無聊賴的春風中,
聽到父親的膝蓋咔嚓作響。
信件越來越少,寄望天上的
和寄望路邊閑散的信仰的。
“既定的軌跡適合你,用它
你可以換來一排省外的群山。”
扔給你一張單程票,可以去到任意地方。
可究竟出賣靈魂是不是好過于
那位靠賣淫實現(xiàn)理想的婦女。
每天一杯湯羹,有利于“一日三省”
翻開經(jīng)文,增添了“蕙質(zhì)蘭心”
縱然臉皮裂開,脫去童年的斗篷
也不能改變這一具未來的尸體。
你是一個生來就失去血緣的人。
你提前把自己埋在你的園子里。
一座庭院,樹葉下雨,骨骼干凈。
空白書
年少的時候,我寫過很多的空白書。
寫在隨手的書頁里。沒有即時寄出,
文字像沙一樣漏干凈。
從西海固,到霍諾諾卡
再到地圖上不存在的某處。
像生而為妓一樣,有人生而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