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

摘要：魏晉南北朝時期在淮潁流域出現(xiàn)了大批以文學名世的家族，這些文學家族的出現(xiàn)及演變與該地區(qū)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背景密不可分，通過全面了解該地區(qū)主要文學家族的創(chuàng)作情況，可以進一步考察他們在不同時期的興衰變遷；同時，通過文學家族的個案研究，能夠概括出文學家族的總體特色及其價值和意義，最后探討他們對六朝文學及后代文學發(fā)展作出的貢獻。

關(guān)鍵詞：魏晉南北朝；淮潁流域；文學家族；地域文學中圖分類號：I206.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15）06000104

Literary families in Huaihe-Yinghe River Basin

in Wei Jin and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FANG Sheng1，2

（1.Center of Chu Huai Culture Research，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Anhui 232001， China；2.School of Humanities Sciences，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Anhui 232001， China）

Abstract：Many famous literary families sprang up in Huaihe-Yinghe River basin in Wei Jin and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Their emergence and evolution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ocial， politic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of the region. A comprehensive examination of the literary creation of the families in the region may help clarify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se families in different times. Case studies of these literary families may help summarize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m. Finally，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unique contributions they made for the Six Dynasties literatur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of the following generations.

Key words：Wei Jin and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he Huaihe-Yinghe River Basin； literary families； regional literature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淮潁

流域所轄范圍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皖北地區(qū)。按照目前文學地理學的研究成果，以行政區(qū)劃原則、經(jīng)濟類型原則和自然地理原則來劃分文學地域[1-2]，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淮潁流域可以構(gòu)成一個相對獨立完整的文化區(qū)域。該地域是曹魏集團核心領(lǐng)導的本籍所在地，從文學家族入手分析這個文化區(qū)域的形成和特色，對于魏晉南北朝的文學研究以及安徽地域文化研究也許能夠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一、開展魏晉南北朝淮潁流域文學家族研究的理論依據(jù)

魏晉南北朝時期學術(shù)文化活動，包括文學創(chuàng)作在內(nèi)，有兩個特點最為顯著，即家族化和地域化。家族總是限于一定的地域，所以兩個特點中最本質(zhì)的是家族化。著名學者陳寅恪先生高屋建瓴地指出：

蓋自漢代學校制度廢馳，博士傳授之風氣止息以后，學術(shù)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復限于地域，故魏、晉、南北朝之學術(shù)、宗教皆與家族、地域兩點不可分離[3]。

錢穆先生也指出：

魏晉南北朝時代的一切學術(shù)文化必以當時門第作中心而始有其解答。當時的學術(shù)文化，可謂莫不寄存于門弟中，由于門弟之護持而傳習不斷，亦因門弟之培育，而得有生長有發(fā)展[4]。

世家大族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資源及文化傳承上占盡優(yōu)勢，加上魏晉南北朝時期教育的社會開放性大不如前，這就造成了少數(shù)家族壟斷文化的局面。文學也不例外，一些有卓見的學者早就發(fā)現(xiàn)了魏晉南北朝文壇為少數(shù)世家大族所主宰、少數(shù)家族累出文學之士的現(xiàn)象，當時的文學理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指出：

爾其縉紳之林，霞蔚而飚起；王袁聯(lián)宗以龍章，顏謝重葉以風采，何范張沈之徒，亦不可勝也[5]。

這里的“龍章”、“風采”喻文采之盛，“聯(lián)宗”、“重葉”就是指一些家族文士累代而出。近人劉師培在《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中總論宋齊梁陳文學時云：

試合當時各史傳觀之：自江左以來，其文學之士，大抵出于世族，而世族之中，父子兄弟各以能文擅名[6]。

同樣說明了文學家族興盛的狀況。前輩學者的理論探索為我們研究魏晉南北朝文學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方法和視角。

目前已有眾多學者以上述理論為指導，致力于“地域+家族”的研究，無論是在史學研究，還是在文學研究方面，都取得了卓著的成績。如方北辰《魏晉南朝江東世家大族述論》、蘇紹興《兩晉南朝的士族》、劉躍進《門閥士族與永明文學》、程章燦《世族與六朝文學》、王永平《六朝江東世族之家風家學研究》，等等。我們不揆淺薄，試圖對淮潁流域的幾個著名文學家族展開探討。必須說明，我們關(guān)注的對象主要是影響較大、創(chuàng)作成就較為突出的文學家族，與門閥士族有交叉之處，但也并不盡然。

近十年來，文化地理學、地域文化與文學研究得到了較快發(fā)展，關(guān)于淮河流域文化的研究成果相當豐富，出版了李修松主編的《淮河流域歷史文化研究》，論述了淮河流域的史前文化、古國族、淮夷、道家文化、歷史人物、淮系集團等[7]；李景江等主編的《淮河文化概觀》一書，論述了淮河流域歷史文化變遷[8]；安徽省社科聯(lián)召開了幾屆淮河流域文化學術(shù)研討會，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地域文化與文學研究的專著成果為淮潁流域文化與文學研究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和實踐上的示范。

二、開展魏晉南北淮潁流域文學家族研究的幾個步驟

（一）全面統(tǒng)計各家族的文人及其存世作品情況

如果完全統(tǒng)計各家族的文人及其存世作品情況，并將其放到當時社會背景下來加以分析，對淮潁流域的地域文學和文化的研究一定多有裨益。考察文學家族各位成員生平創(chuàng)作的基本情況，最方便的辦法莫過于檢索曹道衡、沈玉成先生編撰的《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先秦漢魏南北朝卷），可以看到，籍貫為沛國譙（今亳州）的曹氏文人收錄有：曹操、曹丕、曹植、曹睿、曹毗、曹彪、曹冏、曹嘉、曹髦等；同為譙人的夏侯氏有：夏侯玄、夏侯浮、夏侯湛、夏侯慧等；桓氏在東漢時期就有桓譚和桓彬等人，他們分別是沛國相人和龍亢（今懷遠與蒙城間）人，后者文學之風流傳更久、人數(shù)更多，如桓麟、桓玄等；祖籍為沛國相（今濉溪）的劉氏文人有：劉惔、劉琎、劉顯、劉師知、劉彀、劉子珪等；譙郡铚（今宿州西）嵇氏和戴氏文人有：嵇康、嵇紹、嵇含、嵇喜和戴逵、戴颙等。當然，要更全面的了解各家族的文學創(chuàng)作情況，必須鉤稽史書，從逯欽立先生所編著的《先秦漢魏南北朝詩》和嚴可均輯錄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加以仔細搜檢。實際文人數(shù)量遠超過《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先秦漢魏南北朝卷）所錄，如曹氏，還有曹芳、曹義、曹洪、曹奐、曹袞等多人；桓氏，還有桓榮、桓郁、桓儼等；劉氏，還有劉恢、劉伶、劉弘、劉璠等。如果廣搜地方志材料和相關(guān)史料，相信一定還有發(fā)現(xiàn)更多有作品傳世的家族文人。

（二）分時期考察家族化的進程

魏晉南北朝作家的家族化，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發(fā)展的過程，大致說來可分為三個階段：曹魏時期、兩晉時期和南北朝時期。

曹魏時期，世家大族主要是由東漢時期的豪強地主轉(zhuǎn)化而來，另一部分是在漢末崛起的新軍閥大亂之后，世家大族開始走上平穩(wěn)發(fā)展的軌道。在擴大經(jīng)濟實力爭奪政治權(quán)力的同時，也重視豐富自己的文化積累，這時候儒學地位衰落，經(jīng)學失去了兩漢時的獨尊地位，學術(shù)文化有加速向多元發(fā)展的趨勢，文學初步擺脫經(jīng)學的牢籠，開始了自覺時代。曹丕把文章看成“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認為“年壽有時而盡，榮華止乎其身。惟有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才能聲名自傳于后”。曹丕的這番話極大地鼓勵了世家大族積極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在文學這個新的文化領(lǐng)域爭名奪譽。但總的說來，這一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不夠發(fā)達，作家數(shù)量較少，文學家族化剛露端倪?！端鍟そ?jīng)籍志》著錄有曹魏時期（包括同時的吳蜀）別集29種，作家28人。這一時期最大的文學世家是曹魏宗室，有《魏武帝集》26卷，《魏武帝新撰》10卷，《魏文帝集》10卷，《魏明帝集》7卷，《陳思王曹植集》30卷，作家4人集5種共83卷。就在這個歷史上文學家族化的起步階段，淮潁流域已達到了鼎盛時期。

兩晉時期，全社會的文學家族顯著增多，并對文學創(chuàng)作呈壟斷趨勢，《隋書·經(jīng)籍志》載兩晉別集156種，而其中將近一半出自文學世家。但此時淮潁流域的文學創(chuàng)作，卻成就不夠，文學家族也不多。

南北朝時期是文學家族化發(fā)展的第三個階段，這一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人主要集中于南朝。由于宋、齊、梁、陳四朝皇帝均出身寒微，他們對世家大族采取了一些限制措施，世家大族在國家政權(quán)中的地位不如兩晉。在變化了的形勢下，世家大族更加注重自己在文化學術(shù)上的修養(yǎng)，以維持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聲譽。經(jīng)過上百年的發(fā)展，各個世家大族都有了自己的家學和家風，家族子弟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儒從文的熱情更加高漲。這一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幾乎完全被皇族和世家大族所壟斷，其余作家屈指可數(shù)。祖籍沛國的劉氏家族在此時期得到充分發(fā)展，世代相沿襲，直至隋代。

（三）考察文學家族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

主要是通過對諸家族的個案研究，分析他們的各自特點，并總結(jié)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如曹魏時期，多數(shù)文學家族的形成和發(fā)展或多或少都與曹氏有著某些聯(lián)系。最典型的當屬夏侯氏，為曹魏建國立下過大功，夏侯淵都是曹操時代叱咤風云的杰出軍事將領(lǐng)，夏侯尚在魏文帝時位至征南將軍，黃初六年（225年），夏侯玄繼承乃父夏侯尚之爵位，不久，“弱冠為散騎黃門侍郎”[9]，正式步入仕途，在正始、嘉平的十多年時間里，夏侯玄一直是曹氏政治陣營中的核心骨干成員?！度龂尽肪砭拧吨T夏侯曹傳》將曹氏宗族和夏侯氏代表人物共列為一卷，也暗示這兩個宗族之間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曹氏與夏侯氏兩個宗族之間還世代通婚。據(jù)《三國志·夏侯傳》載：“初，太祖以女妻，即清河公主也。”《夏侯淵傳》載“淵妻，太祖內(nèi)妹。長子衡，尚太祖弟海陽哀侯女，恩寵特隆”?！断暮钌袀鳌份d尚“有愛妾嬖幸，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夏侯玄傳》載“玄，（曹）爽之姑子也”。陳壽在《三國志》卷九傳末“評”曰：“夏侯、曹氏，世為婚姻。”陳寅恪先生曾據(jù)此指出“可見曹氏與夏侯氏也通婚，且習以為?！盵10]，認為這是本族通婚[11]。由此看來。夏侯氏與曹氏共浮沉也是理所當然的。正是家族之間存在著這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他們的勢力不斷擴大；但對于文學而言，他們之間的密切交往未嘗不是一件幸事，詩酒唱和、爭高論低的文學活動，都可能會促進文學的發(fā)展。

三、淮潁流域文學家族的總體特色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

地域環(huán)境與文化傳統(tǒng)的形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地域環(huán)境包含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前者對作家風格的形成有很大影響，它不但影響人的體質(zhì)，也影響人的氣質(zhì)、情緒、意志乃至個性；后者包括歷史沿革、人口遷徙、教育狀況、風俗民情、語言、信仰等，它對文學的影響更深入持久?！痘茨献印肪硭摹秹嬓斡枴氛J為：

輕土多利，重土多遲。清水音小，濁水音大。湍水人輕，遲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氣，皆應(yīng)其類?！枪?，堅土人剛，弱土人肥，壚土人大，沙土人細，息土人美，秬土人丑[12]。

指出各地人們的體貌音聲品性之異取決于居住地的性質(zhì)。人們長期生活于某地，真切細微地感受到山川風土的神韻，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毫無疑義，地域因素深深地影響著文學創(chuàng)作。魏征《隋書·文學傳序》云：

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于時用，文華者宜于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zhì)斌斌，盡善盡美矣[13]。

這里指出了“江左”、“河朔”南北文風的差異，既談到了文學的地域因素，又為文學發(fā)展指明了道路，希望通過南北文學的交流達到取長補短相互融合的新境界?，F(xiàn)代著名學者傅璇琮先生在《浙籍文化名人評傳·序》中也說：“沒有地方特色，就沒有整體風格；不研究地區(qū)文化的特點，也不可能對整個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作出準確的判斷?！盵14]淮穎流域文學家族特征的形成同樣離開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

淮潁流域的地域特色對文學家族的形成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具體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這些文學家族的創(chuàng)作在當時及對后代的影響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這些疑問都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首先，軍事、政治和文學集于一體也成了該地部分家族的共同特征，突出的代表就是曹氏和夏侯氏家族。

其次，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流派發(fā)源于此，與儒家講求的厚德載物不同，而是呈現(xiàn)出善于接納包容的特征，這也于此地淮水、潁河、渦河等水系發(fā)達息息相關(guān)。這種特征在曹氏家族的身上體現(xiàn)就較為明顯，曹魏集團在亂世之中招賢納士，成就一方霸業(yè)。

此外，自古以來淮潁流域都是南北軍事、文化交鋒的前沿陣地，歷史上該地域發(fā)生過數(shù)次大規(guī)模的軍事戰(zhàn)爭，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此地尤為明顯。由于世世代代飽經(jīng)戰(zhàn)亂，本地文人的個性形成及文學創(chuàng)作都深受影響，他們對于生命的認識更顯得與眾不同，故而在當時及后代的文史作品中，時?？梢宰x到劉氏、桓氏、戴氏等眾人的“奇談怪論”和“乖誕舉止”。

總體而言，魏晉南北朝時期，淮穎流域文學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了興盛的局面，與文學家族的大量出現(xiàn)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隋唐以后，淮穎流域的文學家數(shù)量急劇下降，流傳于世的作品也越來越少，這固然與經(jīng)濟文化重心的南移有關(guān)，但同時與該流域文學家族的消失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因此，開展淮潁流域文學家族的研究，不但能夠了解該地域的文學發(fā)展狀況，為現(xiàn)代地方文化建設(shè)提供參考資料，如依地域分州縣梳理統(tǒng)計當?shù)匚娜?，能彌補當前常見的一些文史資料工具書（如《中國文學家大辭典》）之缺失；而且也可以進一步探尋文學家族對于區(qū)域文化發(fā)展的貢獻和價值。這對于促進現(xiàn)代地方文化研究，促進區(qū)域文化的健康發(fā)展都是不無裨益的。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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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