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昨晚,七叔公(三太婆的長子)打來電話,托我捎一斤桔梗,說是三太婆要的,她每年都要。
三太婆嫁給三太公時才16歲,而三太公已30多了。她恨爹娘無情,就為了50斤米呀!她也討厭三太公。三太公不太會說話,老實疙瘩一個。
三太婆在枕頭下藏了一把磨利了的剪刀,不許三太公踏進房門一步。三太公可不惱,一邊瞞著爹娘兄弟,一邊對三太婆好。
三太婆底子不好,天一熱,人便蔫了,上吐下瀉不停。她以為過一夜就會好,可這一整夜都沒安靜過,還更嚴重了。
三太公第一次闖進了三太婆的房間。只見三太婆的臉白紙一樣,身子骨軟綿綿的,可把三太公嚇壞了,趕緊去敲響了隔壁桂花姑的門。
“得先找藥!”桂花姑犯難了。這年頭,能吃的草幾乎都被挖光了。桂花姑想了很久,說:“桔??赡苓€有,這東西也能治暑瀉。”三太公眼珠子一圓,一溜煙就出了門。
桂花姑守了三太婆一個上午。晌午,又端來一碗桔梗米粥,香味濃郁,三太婆也真的餓了,桂花姑一勺一勺喂著,說:“老男人懂得疼女人喲?!?/p>
三太婆又睡了一覺,能下床了。見桂花姑的門虛掩著,想進去道個謝,卻見三太公躺在門板床上,只穿了條褲衩,兩條黝黑的大腿和寬闊的胸膛上,綴滿了細密的小紅斑點——是血呀!腳踝處的血肉都已模糊不堪。
溪坑對面的山坡,生了桔梗。十幾年前忽然荊棘叢生,又沒有及時清除,以致結成了荊棘林。
三太公用枯樹皮和爛稻草裹住腳丫,返回時,稻草已掉得差不多,他盡量挑荊棘少的地方落腳。快走完了,可以吁一口氣了,卻又吃了一跤,于是,胸口便成了滿天星。
三太婆側過了臉,說:“刺——拔了嗎?”桂花姑說都拔完了,結痂就沒事了。三太公說:“能采的,我都采來了,晾干儲藏,你幾年都不用愁了?!?/p>
“你……你還想我有下次???”三太婆笑了,嫁過來第一次笑,笑得心甘情愿。三太公一愣,抬起手,摸摸腦瓜,也笑了,笑得比三太婆還要好看。
半個月后,三太公傷愈,三太婆把他叫進了自己的房里。又半個月,三太公陪著三太婆一起回了娘家。
在那些難挨的冬天里,三太公也要再脫下一件薄衫,套在三太婆和孩子們的身上,自己卻凍出了支氣管炎。三太婆到處求醫(yī)問藥,打聽偏方,說桔梗煮蜂蜜水有效。
不知何時,在另一處向陽坡也抽出了桔梗的根,那里不再有荊棘阻攔,采挖很便利。每逢三太公發(fā)病,三太婆都會煮上一劑。
20年前,三太公過世了。沒幾年,那塊桔梗地就被一次意外火災徹底燒完了。三太婆就進城去藥店買,每年清明都不忘煮上一碗桔梗茶。
三個炮仗飛上了天,三太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桔梗蜜茶,放到供桌上,然后,笑瞇瞇地守在旁邊。
(摘自《當代青年》 圖/王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