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兒子的童年，我并沒有為他施加過多壓力，他喜歡弄槍舞棒，喜歡導彈航母，是個小軍事迷。每當我征求他的意見學點什么，他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玩！”好吧，快樂的童年對于成就健康身心也是無比重要的，何況玩耍可以全方位開發(fā)孩子的智力，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兒子快快樂樂地玩過了整個小學階段，升入初中，就近讀了全市最好的實驗中學。初中伊始，緊張的節(jié)奏：全新的學習方式、驟然增多的科目以及較之小學多之又多的家庭作業(yè)，讓輕松慣了的兒子很不適應，再加上成績不理想，上學便成了他最大的壓力。

在中學生家長群里，成績至上，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座右銘。我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不由得要緊跟大家的腳步。自從為人母的那一刻起，我照顧他呵護他，恨不得給他所有，讓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上一流的大學，將來有一個最好的前途。我忽然意識到從前的自己有多么不負責任。

從那天起，我把兒子喜歡的課外書籍全部收了起來，把精力都撲在兒子身上，照顧他的生活，帶他輾轉于各個補習班，監(jiān)督他背英語，檢查他的作業(yè)，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杀M管如此，兒子的成績卻怎么也不見起色，他始終貪玩，學習懈怠，熱情不高。

每每情緒低落時，兒子都會說：“媽，我好累啊，不想學習了?！?/p>

我在他面前坐下，給他講各種人生道理，直到他再次坐到書桌前為止。我不知道該用一種什么樣的方法，才能讓兒子的學習動力保持下去。

2

兒子跌跌撞撞升入初三，學期一開始，他的成績便急劇下滑，狀態(tài)完全不是我的努力所能掌控的。他的學習越來越困難，作業(yè)堆積越來越多，而我也常常被老師叫到學校挨訓：“你家孩子怎么又沒完成作業(yè)？”“你家孩子怎么上課就知道睡覺？”“你家孩子又惹事兒了……”聽著老師一連串的數(shù)落，我真是灰頭土臉，焦頭爛額。無奈，不惜重金為他請來家教。結果毫無收效不說，反倒招致他更大的逆反。

這樣的情形之下，兒子不但拒絕補習，而且開始厭學。那些日子，我每天清晨睜開眼睛都要苦口婆心勸兒子上學。元旦過后的一個晚上，我督促他完成作業(yè)，正玩游戲的他又一次跟我頂撞起來。我氣極，搶過鼠標一摔，哪知道，他倏地站起身來，操起鍵盤開始摔打，直到所有的鍵嘩啦啦盡數(shù)掉落。

我號啕大哭。

那一年，我?guī)缀跻挂故?，對兒子慘淡未來的焦慮與擔憂無時無刻不籠罩著我。

徹底放棄是在一個周末。我眉頭緊鎖著為兒子檢查作業(yè)，看著錯得一塌糊涂的題目，兒子說要去方便一下，然后躲進衛(wèi)生間再也不肯出來。千呼萬喚，軟磨硬泡，總算走出衛(wèi)生間的他又把自己反鎖進臥室。我氣急敗壞地把門踢開的那一剎那，只見兒子坐在臥室的地板上，手里握著斷裂的門把手，很絕望地看著我，那張還顯幼稚的臉，因為痛苦變得扭曲。

那樣的神情，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捅中了我。我不要因為讀書把兒子逼到絕境！天生的母性讓我在那一秒鐘釋然。放棄吧！是的，與一個心理健康，快快樂樂的孩子相比，讀書算得了什么？讀書是為有更好的未來，可如果心理不健康了，他還會有未來嗎？我一貫嚴厲的口氣在那瞬間溫和，抱住兒子淚如雨下：“就是成績再差媽也愛你，起來，兒子，媽明天去跟老師談，不再逼你學習了?！?/p>

那是2011年初春，他即將中考。窗外草長鶯飛，我心中卻是一片蕭瑟。

3

半個月之后，他爸從國外回來。對于兒子的境況，他沒有責怪，只是默默地給兒子辦了休學手續(xù)。自此，兒子徹底從讀書學習中解脫出來，猶如一匹掙脫鎖鏈的小野馬，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野蠻”成長著。

我自責、內疚的時候，他爸思考著兒子的教育問題。他說：“‘Grow”是英語中“成長”的意思，‘Grow up是長大了，是人類等生物界的自然生理現(xiàn)象；而Education為‘教育，卻是人類自我賦予的輔助成長的行為，如果因為受‘教育而影響了‘成長，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他不是教育家，但這番話卻深得我心，我深深思考兒子“成長”過程中“教育”所出現(xiàn)的問題。他爸要我給予自己積極的人生心態(tài)，相信兒子，收起對兒子的不信任感和對兒子未來的不安全感。

這話做起來有多難，只有做過母親的人才知道。我表面做出無所畏懼的樣子，但心底，那種深深的焦慮感卻從沒有減輕過。

那些日子，他爸陪兒子打籃球看大片打電玩，鼓勵他走出去，結交朋友，了解社會。只要兒子感興趣想做的事，他爸無一不全力支持，為他配備游戲裝備，陪他去珠?？春秸梗瑤鹤訁⒓佑螒虼筚?。

這些于我，只是母親順應孩子的天性使然。只要他健康快樂，一切都好。與我不同的是，他爸在與兒子的交流中找到了突破點，他鼓勵兒子考軍校，他說兒子喜歡軍事，每每說起美國PGS計劃、非核高超音速彈頭、飛碟航母什么的都是眉飛色舞，流露出對新式武器以及高科技的興趣與好奇。兩個人去北京，什么坦克博物館，航天航空博物館，輕武器博物館，都讓兒子流連忘返。他爸說：“男孩子有家國天下的情懷，值得鼓勵，值得點贊。”

我早就知道他喜歡軍事，但為了學習，是我嚴厲禁止他的興趣，不許他分神??！看著我狐疑的神情，他爸的眼睛里閃著熠熠的光，那是對兒子的信任：“用愛、用興趣喚醒兒子發(fā)自內心的力量吧！如此，他才會孜孜不倦地去熱愛去探索，去追尋去學習。這就好比兒子喜歡上一個女孩，他就會想方設法去讀懂這個女孩，了解這個女孩，你還會擔心他不認真、不用功嗎？”

他爸形象的比喻，讓我忽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

4

2012年夏天，兒子主動提出復學，新學期要重讀初三。此時距離他放棄讀書，已有近一年半之久。

我喜極而泣。

這一次，我沒有給兒子任何壓力。其實我在內心里，仍然殘存著對昨日的惶恐，可半個學期下來，這個原本的差生在停頓那么久的時間之后，并未顯示出他的學習有多困難，他一改需要我監(jiān)督監(jiān)管的狀態(tài)，心無旁騖，與從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雖然成績并不很理想，但他終于知道自己是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掌控自己的人生。

2013年秋，兒子考入高中?？此c他爸侃侃而談我聽不懂的軍事科技，我知道，他的夢想終于長上了翅膀。2014年，兒子從初入高中時的年級兩百多名前進到八十多名。學校舉行成人禮，兒子在給我們的信中寫道：“我很幸運，我有一個愛我、愿意我快樂的媽媽，還有理解我，給我無限希望的爸爸。”

看著兒子飽含深情的言語，我不禁為自己曾經(jīng)的教育理念慚愧無比，那些執(zhí)念，差點毀了兒子不可再來的成長。生命之間需要彼此尊重，一人一宇宙，父母有限的信息、經(jīng)歷以及價值觀，真的不應該強加在孩子身上，用來百般束縛孩子。還好，愛與興趣喚醒了兒子的內在自我動力，他的自我目標意識蘇醒爆發(fā)，自己“要努力”了！

喚醒的力量，真是無法估量。

今天，兒子正信心滿滿地沖刺高考，充滿青春活力的他，已經(jīng)摸得到自己的理想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