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彭林是我發(fā)小,光屁股玩到大的那種??膳砹秩昵笆й櫫恕?/p>
那天,彭林的媳婦李紅玉向我哭訴說,哥,你說彭林咋這么不負(fù)責(zé)任呢?說走,摔耙子就走了,扔下我們娘倆喝西北風(fēng)去呀?我說,弟妹別著急,彭林或許因?yàn)閴毫Υ?,出去散幾天心,過個十天半個月說不定就回來了呢。我摸著心口接著說,你和孩子不打緊,不是還有我和你嫂子嘛,我們吃干的,決不讓你和孩子喝稀的。
哪承想彭林一走就是三年,音信皆無,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我隱約聽說,彭林的失蹤和一個鑒寶師有關(guān)。
彭林經(jīng)營古董生意,所謂“盛世收藏,亂世黃金”,隨著經(jīng)濟(jì)發(fā)展,前幾年收藏界的日子很好過,打開電視,鑒寶類節(jié)目很火。誰都巴不得能撿漏,買到個“寶貝”,一夜暴富。彭林也不例外。還別說,這小子可能做夢夢到了財神,連走紅運(yùn),收了三件寶貝,再一轉(zhuǎn)手,賺了個盆滿缽滿,不僅買了房,還買了車,小日子過得相當(dāng)滋潤。
有一次,彭林相中了一幅畫,是張大千的《夏日山居》圖,可彭林心里不托底,他拉著藏友一塊找省城著名鑒寶大師賈不凡去鑒定,交上不菲的鑒定費(fèi)后,賈不凡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鏡,一寸一寸看著那張畫,看完了題頭,再看款識;看筆韻,再看墨色;最后打開磨得飛了邊的畫冊進(jìn)行比對,大約過了兩小時,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完美呀,真是完美,連敗筆都敗得這么完美無瑕!
彭林小心翼翼地說,賈大師,咋樣?
賈不凡摘下白手套,吱溜喝了一口妻子遞上的茶,吧唧吧唧嘴,這才看著彭林說,沒有比這更真的了,祝賀你呀。
彭林握緊賈不凡的手說,謝謝賈大師,謝謝,謝謝。
賈不凡親熱地拍著彭林的手背,說,啥大師不大師的,咱們歲數(shù)差不多,叫賈兄就行,咱哥們,沒說的。
本來彭林還約好了另一位鑒寶師,可不湊巧,那位鑒寶師的父親突發(fā)疾病,回老家護(hù)理去了,回來的時間不確定。加上藏友再三催促,彭林咬牙跺腳,押上了房子、車子,又東挪西湊,出資一百二十萬買回了那幅畫。
等到彭林捧著畫興沖沖飛到北京一家拍賣行,卻被告知,畫是假的。彭林如三九天被人澆了一盆涼水,從頭到腳都涼颼颼硬邦邦的。他知道,這次打眼是被人合伙算計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彭林八十歲的老母親跌了一跤,腦出血,不省人事,這可急壞了孝順的彭林,他四處磕頭作揖,可籌到的錢還不夠手術(shù)費(fèi)的十分之一,沒辦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帶著不舍三個月后離開了人世。
據(jù)彭林事后對我講,那段日子,他看太陽都是黑色的。這幫狗娘養(yǎng)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彭林失蹤前,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有一天,李紅玉給我打電話,她焦急地說,哥,又有一個債主來討債了,還很兇,說不給錢就不走了,和他同來的,還有兩個打扮得不三不四的人,手里不停擺弄囡囡的照片。我一聽,頭嗡的一聲變大了。囡囡是彭林的獨(dú)生女,很懂事很討人喜歡,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咋向彭林交代呀?想想李紅玉也不容易,房子、車子都被債主收走了,外面還有三十多萬的債。她領(lǐng)著囡囡靠給人縫縫補(bǔ)補(bǔ)過日子,雖然我和妻子時常接濟(jì)她們娘倆,可她的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彭林真是作孽??!
打的來到李紅玉的出租屋,那三人果然兇神惡煞似的坐在那兒,我把剛發(fā)的五千塊錢工資連工資袋一起給了為首的黃毛,黃毛順勢揣到了懷里,說,大哥,不是我們不通情達(dá)理,哥們也要吃飯,也得養(yǎng)家糊口,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都不容易,是不是???
我說,是,可你們看她們娘倆也夠可憐的了,總得給人一條活路不是。
黃毛依舊不依不饒,他轉(zhuǎn)頭對李紅玉說,嫂子,彭哥就沒留下點(diǎn)啥值錢的東西?
一語點(diǎn)醒了夢中人。李紅玉說,我昨天收拾衣服,發(fā)現(xiàn)我家大衣柜還有個夾層,里面好像有東西。
黃毛嗔怪說,你咋不早說呢,何苦讓我們費(fèi)這勁!
大家七手八腳打開了大衣柜的夾層,發(fā)現(xiàn)一個用宣紙包裹的青銅鼎。黃毛搶在手里說,這東西歸我們了!
我說,慢著,老彭到底欠你們多少錢呀?黃毛說,十二萬。我說十二萬你可不能把鼎拿走,這個鼎至少值一百萬。黃毛一聽就急了,說,那要是假的,恐怕連兩百塊錢都不值。我說,那就找個明白人鑒定一下,如果是假的,我們再想其他轍。我心知肚明,這個鼎肯定是假的,否則彭林也不會賠上房子、車子,他更不會玩失蹤。既然那個鑒寶師賈不凡能幫別人,也一定能幫我,花錢叫他鑒定成個真的,簽個協(xié)議,頂黃毛的債算了,省得再生事端,看得出,這幾個人都不是善茬子。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領(lǐng)著黃毛敲開了賈不凡的家門,事先得到我電話的賈不凡早已在客廳里等候了,賈不凡的家不大,但裝修用富麗堂皇來形容,一點(diǎn)不為過。他不慌不忙地戴上白手套,拿起放大鏡,仔細(xì)地檢查著鼎的每一部分。
老公,又來生意了?隨著一聲燕語,一個打扮入時的高個子女人裊裊婷婷、婀娜多姿地嘎噔、嘎噔從臥室踱了出來,一股濃濃的香氣直沖我的鼻子。
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假的做得太真了!
那一刻,我確信鼎是真的。我也懷疑賈大師是不是與某些借債人相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