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潤琪
東南大學國家大學生創(chuàng)新訓練計劃項目,“元雜劇中蒙式漢語的研究”階段性成果 ,項目編號1410286074。
摘 要:元雜劇的人物同名現(xiàn)象有何特點?這種現(xiàn)象對雜劇的發(fā)展是利是弊?本文通過對《元曲選》中不同篇目劇作中的相同姓名統(tǒng)計分析,在文本細讀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從代指具有代表性特征的一類人物走向人物形象毫無特色,只有身份象征的演變過程。同名現(xiàn)象使劇作家將更多筆墨投入對劇情及其他人物的描摹,推動了雜劇的發(fā)展;但同名人物最終的性格泛化卻使人產(chǎn)生空洞之感,又成為了雜劇的絆腳石。
關鍵詞:《元曲選》;臘梅;金吾;公弼;柳隆卿;胡子轉(zhuǎn)(傳);李彥實 張千;梅香;模式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7--03
引言:
閱讀元雜劇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似曾相識感,最直接的體現(xiàn)就是在不同的元雜劇中卻出現(xiàn)了相同的人物姓名。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通常會帶著之前閱讀中零星的體會進行閱讀,卻發(fā)現(xiàn)代入感極強。針對這一現(xiàn)象,筆者以臧懋循的《元曲選》為研究對象,整理出書中劇作里的人物姓名,統(tǒng)計出不同劇本中相同姓名的人物并加以深入研究。
之所以選擇《元曲選》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尋找共通性,沒有量的檢索很難歸納出其中共同的規(guī)律。而現(xiàn)存的雜劇全本保存下來的不足一百五十余種[1],可見《元曲選》占了約三分之二書目以十分可觀。雖然鄭振鐸先生認為“惜曲白多所刪潤,大失本來面目”[2],但即使不是《元曲選》,其他的存本也依據(jù)編者的意見進行不同程度的刪減[3]。日本學者前野直彬也對《元曲選》持認可態(tài)度,“傳存的元雜劇劇本,大多是明末萬歷以后刻行的,這些版本,以臧懋循編刊的《元曲選》百種為代表”[4]。
第一章 同名人物
本章節(jié)以列舉不同雜劇中的相同姓名人物為主要內(nèi)容,并從該人物視角出發(fā)簡要介紹雜劇內(nèi)容,為下文的分析做好詳實的準備。
1.1臘梅
“臘梅”這一名字在《元曲選》的五個劇本中均有出現(xiàn),分別是《爭報恩三虎下山雜劇》、《同樂院燕青博魚雜劇》、《神奴兒大鬧開封府雜劇》、《呂洞賓三醉岳陽樓雜劇》和《桃花女破法嫁周公雜劇》。
《爭報恩》中王臘梅身為趙士謙的第二個夫人,卻與丁都管有些不伶俐的勾當。先后為難過關勝、徐寧,發(fā)現(xiàn)大夫人李千嬌房中有其他男子說話后叫來相公趙士謙欲置李于死地。鬧至公堂李被判斬首,幸得梁山好漢想救,最后王臘梅落得“將他綁在花標樹上,碎尸萬段”的下場。
《燕青博魚》中王臘梅作為燕和的渾家卻與楊衙內(nèi)有些不伶俐的勾當。在被燕青發(fā)現(xiàn)后楊衙內(nèi)利用職權將燕和與燕青壓入死囚牢,逃脫后得燕順相助將楊衙內(nèi)和王臘梅捉拿,最終“繩纏索綁拏上山去,縛在花標樹上,殺壞了者”。
《神奴兒》中王臘梅是正旦李德義弟弟李德仁的渾家,她先攢動李德仁與哥哥分家財氣死哥哥,后為私吞家財將侄子神奴兒勒殺。直至神奴兒的魂魄像包待制闡明冤情,方才真相大白,王最終落得“市曹中明正典刑”的結(jié)局。
《岳陽樓》中賀臘梅的前身是作崇的白梅花,因柳樹精欲得人身成仙托身郭馬兒,白梅花則托生為賀臘,最終經(jīng)呂洞賓度化雙雙成仙。
《桃花女》中臘梅是周公的女兒,在周公設計殺害桃花女的過程中被白虎咬死替桃花女擋下一劫,后被周公救活;在最后桃花女破周公計時又死掉被桃花女救活。
1.2公弼
以“公弼”為名的人物在《元曲選》的九個劇作中有所提及,它們是《李太白匹配金錢記雜劇》、《爭報恩三虎下山雜劇》、《趙盼兒風月救風塵雜劇》、《李亞仙花酒曲江池雜劇》、《迷青瑣倩女離魂雜劇》、《孟德耀舉案齊眉雜劇》、《鄭孔目風雪酷寒亭雜劇》、《謝金蓮詩酒紅梨花雜劇》和《秦脩然竹塢聽琴雜劇》。
《金錢記》中有王公弼,是旦角王柳眉的父親,開場“因老夫廉能清正,口無惡言,心無妄慮,常孜孜于忠孝,不數(shù)數(shù)于功名”,道出其官吏身份;其后賞識韓飛卿才學“請他在家安歇”、“早晚與老夫討論經(jīng)典”;在發(fā)現(xiàn)韓與其女柳眉兒的戀情后“本待成親來,教他應舉去,恐此人功名心懶墮,等他為了官,才招為婿?!辈幌腠n狀元及第后不肯成親,最終李太白送來圣旨“奉圣人的命,著新狀元韓飛卿則今日去王府尹家為婿。”方使二人成親。
《爭報恩》中是“鄭公弼”,按劇中形象設定應為一名昏官,正是因為其斷案不公,水滸好漢才會將其捉拿并由宋江重新判定。然后以筆者的淺薄之間,鄭公弼做出這樣的審判完全符合當時的法律規(guī)范。無論事實上王臘梅與丁都管有多少不伶俐的勾當,最終有事實證據(jù)的確是花榮夜間進李千嬌閨房被王臘梅發(fā)現(xiàn)后叫來其夫趙士謙,花榮慌張?zhí)痈Z并砍傷趙。在公堂上李也是同樣復述了故事,還說出了仍被通緝的花榮之名,在這種情況下官吏自然要追問花榮消息,而李卻一無所知。判其斬首不免也有引出花榮的可能在其中,至于屈打成招,也可算盛行風氣,認定有罪進行拷打就連我們公認的清官包拯也這樣做,所以以此推論鄭為昏官未免過于武斷。
《救風塵》中李公弼同樣在劇末出現(xiàn)。當趙盼兒憑借智謀救宋引章于周舍之手后,周舍鬧上公堂李判“周舍杖六十,與民一體當差。宋引章仍歸安秀才為妻;趙盼兒等寧家住坐。”。這個喜劇的結(jié)尾乍一看李公弼是為明官,但細究起來,宋引章卻為周舍之妻,只因趙盼兒施計讓其寫下休書,便說宋為安秀才妻子。我們只看到了正義戰(zhàn)勝了邪惡,卻忽視了其實所采用的并不是正當手段。所以該劇中的李公弼只能算依據(jù)原被告的陳述做出來合理判斷,并沒有還原事件原貌,尚不能稱之為明官。
《曲江池》中鄭公弼是末角鄭元和之父,楔子中就說到“自登進士,久著政聲,官授洛陽府尹”點名官員身份。在劇中鄭公弼讓其子元和入皇都取士,得知元和在曲江池便迷戀李亞仙身無分文后唱挽歌為生后前去將元和怒打一頓。后在李亞仙的支持下元和奮發(fā)圖強一舉成名授洛陽縣令,認為當年杏園暴打父子恩情已絕不欲認公弼,最后在李亞仙的勸說下才換來美滿的大團圓結(jié)局。
《倩女離魂》中張公弼是正旦張倩女之父,在劇中提及兩次,一為楔子中王文舉講述指腹為婚的故事時提及,一為王文舉狀元及第后吩咐張千“你將這一封平安家信,直至衡州,尋問張公弼家投下”。從夫人以“俺家三輩兒不招白衣秀士”為由要求王文舉取得功名后方能成親可以看出倩女之父張公弼是當官的。
《舉案齊眉》中僅在第一折孟從書的賓白里說到“老夫有個同堂故友梁公弼,曾與他指腹成親,他所生一男乃是梁鴻。”“同堂”二字可知鄭公弼生前為官。此外再無更多描述,無法對其進行更多分析。其形象特點從下文中梁鴻所受的家庭教養(yǎng)優(yōu)秀中可見一斑。
《酷寒亭》中李公弼出場的作用就是在鄭嵩自首殺死蕭娥后判決“杖八十,迭配遠惡軍州”。應該是這是一個公正的判決,鄭嵩并沒有抓到奸夫就一怒之下殺死了蕭娥,確實有罪,而且也是他自己來自覺領罪的,最后反抗是因為發(fā)現(xiàn)奸夫就是正在押解他的解子高成。因而但就判決來說李還是做到了就事論事的。
《紅梨花》中劉公弼被張壽卿賦予了很高的評價。為了防止友人趙汝州沉迷女色,既用善意的謊言誘導之,又默默在背后替謝金蓮除去樂藉,為最終的團圓做好準備。劉同樣也是一名官員“自中甲第以來,累蒙擢用,今除洛陽太守”。
《竹塢聽琴》中梁公弼以一位在妻子被沖散的鄭州州尹形象出現(xiàn)。在侄兒秦脩然的問題上,他先后巧施兩計使有情人終成眷屬,展現(xiàn)出了一定的聰明才智。然而在最后老道姑來質(zhì)問鄭彩鸞的還俗問題時,居然說出“他若再鬧呵,我送他道録司去,拷打他下半截來”的話,雖然最后認出是自己失散的妻子使得矛盾化解于無形,但這一細節(jié)足以體現(xiàn)梁非一位完美的智者。
1.3柳隆卿、胡子轉(zhuǎn)(傳)
柳隆卿、胡子轉(zhuǎn)往往相伴相隨,共同出現(xiàn)于同一劇作中,在《元曲選》中,他們分別出現(xiàn)于三部作品中:《楊氏女殺狗勸夫雜劇》、《東堂老勸破家子弟雜劇》、《崔府君斷冤家債主雜劇》。
《殺狗勸夫》中柳、胡二人在孫榮家坑蒙拐騙,還挑唆孫大與其弟孫蟲兒的關系,多虧孫大的渾家楊氏殺狗假扮為人,用藏尸一事讓孫大看清二人的真面目,兄弟重歸于好。誰料柳、胡又以此事相要挾告上公堂,最終楊氏道出真相,柳、胡被判“各打九十,為民當差”。
《東堂老》中柳、胡跟著揚州奴混吃混喝,還出餿主意讓揚州奴賣掉住宅只為吃喝,在揚州奴一無所有后果斷離開。揚州奴后來知錯悔改自謀生路,又有其父趙國器生前拜托李茂卿幫扶,最終沒有再次被柳、胡欺蠻,安心地過起了日子。
《冤家債主》中柳、胡在福僧敗壞家緣的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張善友一家的悲劇雖說是咎由自取各有因果,但柳、胡二人的形象并未因此改變。
第二章 同名現(xiàn)象
根據(jù)上一章中的統(tǒng)計,不難體悟出在不同劇作中出現(xiàn)的相同人物之間存在著共通的東西。本章筆者僅以自己的感悟?qū)@些共通性做具體的分析與闡述。
2.1共同行事風格
大部分“臘梅”在劇中都是以負面人物的形象出現(xiàn),她們或婚內(nèi)出軌、或謀財害命?!对狸枠恰分械馁R臘梅看似并沒有這些不足,但她前世為梅花精時卻作惡多端?!短一ㄅ防锏男∨D梅也沒有做錯什么事,不過他的父親周公卻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如不是最后知錯改正,小臘梅被培養(yǎng)的結(jié)果也令人堪憂。對于“臘梅”這一形象,焦循在其《劇說》[5]中有所記載:“妓女用王臘梅”。對此筆者并不敢茍同,畢竟《元曲選》中叫“王臘梅”的沒有一個身份是妓女,可惜焦并未留下更為詳盡的描述,也沒有列舉對應的文本。但即便如此,“臘梅”形象的非正義性是毋庸置疑的。
2.2共同身份背景
《元曲選》中的“公弼”有著相同的身份背景官吏,同時他們做官或行事也有著共性?!肮觥辈回澪鄹瘮s難以做出英明的審判,他們只做到了按事實說話卻沒有去判斷“事實”究竟是不是事實。除了《倩女離魂》和《舉案齊眉》雜劇中公弼早亡人物形象并不鮮明突出外,其余劇本無不印證筆者的上述觀點。筆者在上一章中已進行詳細分析,在此不再贅述。
2.3共同性格特點
柳隆卿、胡子轉(zhuǎn)(傳)也是被前人提及過的人物,《春在堂詩編·讀元人雜劇》[6]有云“惟有兩浮浪子弟,曰柳隆卿,曰胡子傳”。二人的性格共同點正如俞樾所言:浮浪。沒有正當職業(yè)靠與富家子弟稱兄道弟、溜須拍馬為生,喜歡占小便宜、出餿主意,遇到任何危險都會獨自逃竄。
第三章 同名后果
3.1人物形象泛化
從這些反復出現(xiàn)的姓名中不難推測,元雜劇的創(chuàng)作家們彼此之間相互借鑒,在創(chuàng)造相似人物時之接用曾經(jīng)看到的名字,否則我們很難對這些大量事實加以解釋。而且這還只是個別作家的借鑒,更有甚者已被元曲界公認,如從一個叫“梅香”的丫鬟到后來丫鬟這個角色稱為“梅香”,每個官員無論好壞身邊都有一個“張千”,心腸歹毒的庸醫(yī)都叫做“賽盧醫(yī)”。
為什么這些例子沒有列入筆者的研究范圍內(nèi)?因為或許在個別劇作中他們還特指一個人,但最終固定為一類人物形象,即除了這樣的稱謂外還有名字。如在《逞風流王煥百花亭雜劇》第一折開場“老旦扮卜兒引旦賀憐憐、梅香盼兒上”、《馮玉蘭夜月泣江舟雜劇》中“還有一個梅香,叫做春嬌,是從幼兒服侍我的?!笨梢妱∽髦蟹绦〗愕姆Q為“梅香”,她們又各有其名;《張孔目智勘魔合羅雜劇》第二折“凈扮孤引張千上”、第三折“外扮府尹引張千上”,顯然二者不可能是一人,可見張千已經(jīng)泛指官吏身邊的隨從;還是在《魔合羅》里,“自家李文道便是,開著個生藥鋪,人順口都叫我做賽盧醫(yī)”,賽盧醫(yī)已經(jīng)可以當做一個綽號進行運用,可見其已泛化。
3.2詳略安排
劇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將自己想塑造的人物賦予之前劇作中出現(xiàn)的形象,可以減少對這一人物的細節(jié)描摹,因為即使不做介紹,觀眾也會不自覺的代入印象人物。轉(zhuǎn)而筆墨進行其他書寫,如豐滿主人公性格,增加戲劇沖突等。這樣的詳略安排導致同名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是我們所能欣然接受的。
3.3模式化創(chuàng)作
元朝雜劇的盛行對文學界提出高產(chǎn)的要求,在大部分題材都創(chuàng)作過后就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模式化的道路。筆者只是從相同姓名這一角度進行了切入,此外部分劇作情節(jié)出奇相似也是模式化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正是這種模式化的創(chuàng)作是元曲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人物上場自報家門觀眾就知道他身上肩負著怎樣的命運,除了幾部經(jīng)典劇目剩下的毫無新意,戲曲就這樣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
第四章 結(jié)語
經(jīng)過筆者的一系列研究,不難看出:人物同名現(xiàn)象從代指具有代表性特征的一類人物,走向人物形象毫無特色而僅有身份象征意義。同名現(xiàn)象使劇作家將更多筆墨投入對劇情及其他人物的描摹,推動了雜劇的發(fā)展;但同名人物的泛濫最使性格泛化毫無特色而使人產(chǎn)生空洞之感,又成為了雜劇的絆腳石。
以古察今,我們不禁發(fā)問,作為當下最受歡迎的大眾傳媒,是否也經(jīng)歷著同樣的考驗。毫無新意的創(chuàng)作思路、庸俗冗長的情節(jié)發(fā)展,該怎樣才能在優(yōu)勝劣汰中得到生存,該怎樣才能使影視作品保持生生不息的活力?這無疑是傳媒界應該警醒和注意的問題。
注釋:
[1]馬積高、黃鈞.中國古代文學史(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P38,L19.
[2]鄭振鐸.中國文學史[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P568,L12.
[3]馬積高、黃鈞.中國古代文學史(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P39.
[4][日]前野直彬主編;駱玉明、賀圣遂等譯.中國文學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P161,L19.
[5]劇說:焦循.民國誦芬室讀曲業(yè)刊本,劇說卷四.
[6]春在堂詩編:甲辰編.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書本.
參考文獻:
[1](明)臧懋循.元曲選[M].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