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淼焱

我趕到滄水鎮(zhèn)的時候，雨季剛剛結(jié)束。山坡上，遍野開滿了圓盤似的向日葵，像一張張燦爛的笑臉。身為考古隊隨行攝影師的我迫不及待地拍著，生怕遺漏了這人間的美景。

“數(shù)碼相機嗎？”我拍攝時，一個脆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循著聲音看去，一個穿著黃色衣衫、八九歲的小女孩站在幾朵碩大的葵花之間。

“能照這么大的照片嗎？你會PS嗎？多少錢？”她把兩只手端起來，比了比，接連發(fā)問?？粗龂?yán)肅的表情，想想她舉手的幅度，我算了算，說：“大約200塊錢?！?/p>

“太好了，上次城里來的照相館師傅說要500塊。”說完，她話題一轉(zhuǎn)，領(lǐng)我去不遠(yuǎn)處的她家喝水。我隨她前往，看到?jīng)]有幾件像樣的家什且空落落的低矮房子，問：“你爸媽呢？”

“他們在省城呢，不過很快就回來了?！闭f話間，她給我端來一大盤葵花籽，我拈起一顆放到嘴里，連聲稱贊道：“泉水和葵花籽，在我們城里可都是值錢的東西?！?/p>

“是嗎？那太好了，我可以把東西賣給城里人?！?/p>

我把我們考古隊作業(yè)的地點告訴她，邀請她到那里去賣。第二天，我剛走出洞穴，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了她。隊員們紛紛出錢買她的泉水和葵花籽，在隊員們看來微不足道的零錢，對她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

一個星期后的艷陽天，我找了一處葵花最燦爛的地方給她拍照片，就在我提示開始拍的時候，她在鏡頭里動了動。她說：“那邊要空著。這是我和媽媽相視一笑的照片?！蔽宜坪趺靼琢?，這也許就是她問我是不是數(shù)碼相機，會不會PS的原因吧。

不久后的下午我見到了她的媽媽，她躺在屋前的竹椅上，目光呆滯，面色幽暗。

一同前來的鎮(zhèn)文化站干事小聲地說：“癌癥晚期，她爸把打工十年攢下來準(zhǔn)備蓋房子的錢全都搭了進(jìn)去，看這樣子，挺不到年底?！蔽亿s緊示意他別再往下說。

小姑娘把我拉到一邊，焦急地說：“我媽最喜歡葵花了，可醫(yī)生不讓媽媽接觸花。媽媽從來沒照過相，所以我才特別想和媽媽照張照片，媽媽出門這三個月，我天天都在想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想，卻越是容易忘記……”小姑娘說著，眼睛紅了。

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來說，這種傷痛，本就不是如此幼小的心靈所能承受的。

等我拍完照收拾相機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她匆匆跑進(jìn)屋里，拿出一個小布袋來，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疊賣葵花籽的零錢。我懷著異常復(fù)雜的心情勉強收下錢。回到駐地后，我將兩朵最完整、最飽滿的葵花從圖片里摳下來，然后將她和媽媽的笑臉放在葵花中間，花瓣是她們的頭發(fā)，陽光是她們的笑容。她們在那么濃烈的金黃色中默默對視，仿佛有一輩子的話沒講完。

也許，等到明年葵花再開的時候，她在每一朵葵花上都能找到媽媽的笑臉。

水觀音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