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矜

12月，坐了一宿的火車后，我終于抵達夢里的哈爾濱。

在一家家庭旅館里，我趴在窗臺上看窗外的雪景。

小孩子們追逐打鬧，看起來笑得很開心。

終于，我還是忍不住穿上羽絨服，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用力奔跑，最后喘著粗氣躺在雪地上，

看明亮的星星閃爍……

于是，眼眶濕乎乎的。鐘行重，你說的地方，我來了。

一

與鐘行重認識源于一場誤會，一個是極度字盲，一個是錙銖必較。當我站在大家面前念出“鐘行重”后，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騰地站起來，說：“社長，我名字的讀音是ZhongHangzhong，不是ZhongXingchong，三個字念錯倆，你怎么考上大學(xué)的？”說完他就坐下了。我被嗆在講臺上，怒目圓睜，但想到自己是社長，不應(yīng)該為此發(fā)火，便狠狠剜了他一眼，說了句抱歉，接著點下一個人。所以，我就記住了他。

第二次見到鐘行重是在社團的聚餐上，他在酒桌上敬這個學(xué)姐敬那個部長，就他一個人咋咋呼呼。他端著酒杯來敬我時，我看不過地把半瓶啤酒灌下，算是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在周圍人的叫好聲中，鐘行重笑著豎起大拇指說：“社長你真厲害，我甘拜下風(fēng)?！?/p>

不知為什么，我對鐘行重就是沒好感，似乎他自帶讓我十分討厭的氣息，以至于每次見到他，我都莫名其妙氣鼓鼓的。然而自那次喝過酒后，鐘行重看我時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絲喜氣，不僅僅我，身邊最好的幾個朋友都調(diào)侃我說，怎么感覺這個學(xué)弟對你有意思??？每每聽見他們這么說，我都一口否決。

社團每次有活動，我都發(fā)飛信通知，大部分人不回復(fù)，但鐘行重每次都回復(fù)：“社長，我一定準時參加?！庇袝r還帶上一個笑臉。我并不領(lǐng)情，懶得理他。

那天，我在學(xué)校的櫥窗看到新生獎學(xué)金獲得者的榜單，一等獎獲得者竟是鐘行重，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他居然是個學(xué)霸。

再后來，我在各種場合都能看到鐘行重——校園歌手大賽里有他，校園電臺主播有他，連每周六晚在小廣場上舉辦的社團舞會上，在前面領(lǐng)舞的居然也是他。他簡直是我的“眼中釘”，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偶爾碰面，眼神和眼神對上，他就伸出大拇指，笑瞇瞇地對我說：“哈嘍，社長，高手高手?！彼男θ菽敲搓柟猓旖切α?，眼睛也笑了，有兩個酒窩在臉頰上深深凹下去，眉眼都那么好看。有時夜里睡不著，滿腦子居然都是他在沖著我笑。我被自己嚇到了，他怎么可能入我的法眼？

然而，我真切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一向不八卦的我居然開始和室友八卦鐘行重，一向高冷對待男生的我居然會暗暗熱切期待和他的偶遇。每周的社團例會，策劃商討活動方案，他一定是反駁我最多的那個人，每每爭得臉紅耳赤又被他說服得啞口無言。社團活動，他帶領(lǐng)部門人員排了一部話劇，表演得有模有樣，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不由得被他的優(yōu)秀和開朗吸引，他就這樣存在于我的視線腦海里，我卻始終沒有勇氣承認，我真的喜歡上了學(xué)弟。

鐘行重一直準時參加社團活動，但我和他直接打交道很少。有時活動中，我會忍不住默默地多看他幾眼，有幾次差點被發(fā)現(xiàn)。我以建群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得到他的QQ號，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通過多種途徑獲得他的信息。通過QQ號我查到了他的微信號，他的微信頭像是個積雪覆蓋的樹枝，經(jīng)過放大和仔細分析，我想是他拍攝的。

終于有借口加上他的微信，我下命令一樣布置了部門的任務(wù)，鐘行重爽快答應(yīng)了。任務(wù)布置完，我不知道應(yīng)該和他說些什么，對著屏幕發(fā)呆。十多分鐘后，鐘行重發(fā)來一個動畫表情，我才慌慌張張回復(fù)：不好意思，剛才接了個電話。我似乎看到鐘行重屏幕那頭勾起嘴角的笑臉，他回復(fù)“社長好忙，社長辛苦”后一定不屑地笑了。

二

與鐘行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過幾回，寒假到了。暗戀沒有因為時間和氣溫而逐漸涼下來，我有些心亂。幾次在食堂和自習(xí)室碰見他，都假裝沒看見地落荒而逃。我正默默跟自己較勁，要結(jié)束這場暗戀，卻收到了鐘行重的邀請。他說：社長，周六是否有空？

我遲疑了一下，按捺住心里的驚和喜，回復(fù)：有什么事？我忐忑地等了十分鐘，他才說：幫個忙吧，求求你，社長大人。我長吁一口氣，回道：時間地點。

周六下午兩點，我在學(xué)校門口第二根羅馬柱那等你。謝謝你。

那時，冬日的暖陽曬在臉上。原本我是要抓緊時間備考期末，不過，鐘行重要求的一個下午，我不會拒絕的。

周五開始天變得陰冷，我擔心會下雪，怕這樣的天氣會誤了和他的約會。周六上午飄起了小雪花，中午開始下雨，雨雪混雜，路面泥濘。我一直擔心鐘行重會發(fā)來短信說天氣不好約會取消，好在午后，雨漸漸停了。

我很認真地打扮了下，還破天荒地噴了香水，感覺味道有點重，就在宿舍樓從一樓爬到六樓，又走下去，貌似散了一些。

我看到鐘行重時，他騎著單車，一只腳撐地，塞著耳機靠著柱子等我，那場景就像浪漫小說里的。我向他走過去，不禁臉紅心跳。我走到近處，剛要打招呼，他猛然抬起頭看到我，然后扭頭瞅瞅單車，說：“社長，你這羽絨服太白了，弄臟了我可不負責(zé)洗啊?！?/p>

我馬上反擊：“誰知道你會弄了輛自行車來啊？”見他不說話，趕緊補了一句：“不過也挺好玩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騎過自行車了?！?/p>

“騎車？”

“對呀，我載你啊?！?/p>

“不行不行，今天的路不好走，況且你也載不動我。”

“不行，我是社長，聽我的?！?/p>

“那下次吧，下次你來載我，找個天氣好的時候，今天還是我來載你吧?！辩娦兄匾荒樥J真地對我說。

我大笑，看著他認真的臉實在無法告訴他我是開玩笑的，我根本就不會騎車載人。

鐘行重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然后也跟著笑了，他眉眼彎彎像個孩子，臉有些紅，認真的表情透著暖暖的憐愛，是這個冬季里我看到的最美好的畫面。我忍住笑，跳上鐘行重的車后座，說：“今天姐姐開心，要殺要剮隨便你?！?

鐘行重回過頭說：“不殺不剮，就是帶社長去個地方。你坐穩(wěn)了。”

鐘行重的車騎得越來越快，我不由自主地摟上了他的腰。我們在汽車旁穿梭，再穿過小巷，穿過三三兩兩的人群，從城市的南邊到北邊，好像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鐘行重終于停下來，把我領(lǐng)進一家小店。他熟稔地跟老板和老板娘打招呼，抱起迎面而來的一只白貓，蹭了蹭。老板娘看到我笑了，對鐘行重說：“老地方，老三樣，老習(xí)慣?！辩娦兄胤畔仑?，點了點頭，對我說：“上樓吧?！?/p>

這是家小小的咖啡店，裝修有些復(fù)古，亂中有序。鐘行重領(lǐng)我到二樓一個靠窗的沙發(fā)邊，店里只有我們倆，音樂舒緩、輕盈。就這樣和他面對面坐著，有些尷尬，我隨手拿過一本雜志翻看，心里卻在打鼓，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我感覺鐘行重好像低著頭，又似乎在看我，忽然想起之前說的那句“要殺要剮隨便你”是不是顯得太輕浮了？自己的矜持似乎毀于一旦，心里頓時頹然一片。

“小鐘，你的咖啡?！崩习迥锼瓦^來兩杯咖啡，兩碟茶點，兩盤水果拼盤。

“謝謝燦姐?！?/p>

老板娘微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了。鐘行重端著咖啡問：“社長，你是哪里人？”

“河北的。”

“那你一定沒有見過鋪天蓋地的大雪?！?/p>

“鋪天蓋地？”

“嗯，那種鋪天蓋地的雪，銀裝素裹的世界。我老家在哈爾濱，十歲以前一直在老家。小時候一到冬天就下大雪，整個世界都變得特別美。家里有個大火爐，一到下雪的時候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點心，喝啤酒。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特別好?！辩娦兄匾贿呎f一邊笑，“那時候我暗戀一個女孩，你相信嗎？七歲，那時候我才七歲，上一年級。我特別喜歡她，她學(xué)習(xí)好，長得漂亮，是班長，她對別人都很好，唯獨對我特別兇，但我就喜歡跟她對著干，每次把她氣哭了，又會特別內(nèi)疚。那時候我有個小本子，寫了很多自以為是的情詩。有一句我一直記著：希望有一天，夜空有星，窗外有雪，身旁有她。我本想把那本手寫詩集在十二歲小學(xué)畢業(yè)那天送給她，但是，沒等到十二歲我就和家人一起離開了哈爾濱。從那以后，再也沒見過那么壯觀而又震撼的雪原，再也沒見過那個漂亮又驕傲的女孩。那個本子也找不到了，大概是搬家太多次，弄丟了?！?/p>

“夜空有星，窗外有雪，身旁有她。寫得不錯啊！”

“發(fā)自肺腑?！?/p>

“后來呢？遇到喜歡的女孩了？”

鐘行重意味深長地抿嘴笑了，他喝一口咖啡：“老實說，我至今沒有談過戀愛。”

“七歲就情竇初開，二十歲沒有談過戀愛，誰會相信？”

“因為我很珍惜，那種最純潔的感覺……”鐘行重突然停下來，一臉的認真，沒有任何開玩笑的神色，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等他再開口。半天后，他說：“社長，其實我要走了?！?/p>

“去哪里？”

“休學(xué)?！?/p>

“啊？”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家里的緣故，我必須休學(xué)。暫定應(yīng)該是一年，具體多久還不確定。社長……”

我看著他，等他說話。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拿起茶點吃了一塊。我忍不住催他：“你倒是說啊，怎么了？”

“沒事兒。如果你愿意，等五點以后再走。五點的時候有夕陽，就在你那個位置，那個角度，你看起來，特別美?！?/p>

我看起來特別美，還是，我在那個角度看夕陽，看起來特別美？

三

寒假回來，春寒料峭。社團活動時未見鐘行重，問及他的朋友，說已經(jīng)休學(xué)。我很失落，當我終于鼓起勇氣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是空號，QQ和微信留言都石沉大海，一直未收到回復(fù)。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坐公交偶然路過那家店，趕緊下車，往回跑了兩站地。推開門，老板娘居然一眼就認出我，她交給我一個信封，說小鐘交待，如果能看見我就交給我，看不見我就算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一張白紙上有著清秀的字。

責(zé)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