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安然

作者有話說：其實原本吧，我想寫倆吃貨的故事。我是很喜歡吃自助餐的，雖然我只能吃一點點，并且是過敏體質(zhì)，生鮮不敢吃太多，但我真的很愛吃嚶嚶嚶。但是，一頓飯的交情能怎么延伸呢？于是漸漸地，我又寫復(fù)雜了。我很喜歡“窠臼”這個詞，很多時候，單純的人更懂得給自己挖坑，害人害己。從藝術(shù)手法上，我喜歡這種人。這種人在面對壓力、面對抉擇時的反應(yīng)是不可控的，很多時候，我可以讓角色自己選擇去路。這個結(jié)尾是整篇文中我最滿意的部分。

01. 我對海鮮過敏

看見戶一遠的第一眼，童絲絲就覺得他是個奇葩。

那可是300一人的高檔自助餐啊，閘蟹、生蠔應(yīng)有盡有，但戶一遠的桌子上全都是菜葉和飲料。要吃多少盤沙拉才能吃回300塊錢啊，他是兔子精嗎！

不過童絲絲很需要這種奇葩幫忙，于是她走過去，坐在了戶一遠的對面，朝他桌上沒有動的昂貴海鮮的領(lǐng)取牌努了努嘴：“那個，你不用嗎？”

戶一遠搖了搖頭：“我對海鮮過敏。”

“你對海鮮過敏干嗎來吃海鮮自助餐??？”

“別人送的券?！睉粢贿h抬起頭，問道，“你誰??？”

說來也巧，童絲絲也是偶然得到的餐券，不同的是，她是個海鮮控?？上〉倪@個城市不靠海，海鮮貴得很，小螃蟹她都舍不得自己買。所以，這對于她，可是個飽口福的大好機會。她早飯都沒吃，誓要扶墻進，扶墻出。

但對于特別昂貴的海鮮，每個人還是限量的，童絲絲吃光了自己的，于是發(fā)現(xiàn)了戶一遠。

“行，你拿去唄。”戶一遠顯然是完全不想用。

“那個……”童絲絲雙手合十，“麻煩你去幫我領(lǐng)一下，廚師已經(jīng)認(rèn)識我了，我實在不好意思再去了?！?/p>

戶一遠挑了挑眉，雖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畢竟是小事一樁，于是他還是站起來去幫童絲絲取了。然后，他倆自然而然合成了一桌。服務(wù)員都覺得奇怪，討論他倆是不是本來就認(rèn)識，因為鬧別扭才分桌的。

一頓飯戶一遠幫童絲絲去取了好幾趟，童絲絲只管熟練地剝著蟹腿，間或舉起來問他：“你真不吃嗎？”

“你吃這么多，肚子沒問題嗎？”

“沒問題啦，我皮實著呢?！?/p>

事實上戶一遠早就吃完了，但離后面和人約定的時間還早，他就慢悠悠地喝著飲料，一直等到童絲絲吃完。見她衣服都蓋不住鼓出來的肚子了，他偷偷笑了一下。

兩個人一起往外走，路過前臺時，童絲絲突然停住，買了一條口香糖，然后把外包裝完全撕開，分了一半遞給了他：“給，謝禮?！?/p>

戶一遠也沒推辭，接了下來。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著童絲絲低著頭的側(cè)臉，略微感受到了一絲眼熟，不過太不清晰了，只能當(dāng)作眉眼長得和誰有些像。但條件反射性地，他還是問了出來：“我是不是，見過你？”

“喂，這搭訕技能也太老套了吧?！蓖z絲斜了他一眼，“我可沒見過你啊。不過留個號碼還是沒問題的。留嗎？”

女生都這樣說了，他能說不留嗎？雖然以后也未必會再聯(lián)系，但戶一遠還是掏出了手機，記下了童絲絲的電話號碼，然后撥了過去。

“那就這樣，我先走一步啦?！?/p>

走到外面，童絲絲朝他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朝地鐵口跑了去。他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無奈地?fù)u了搖頭，心說：吃這么多還跑，真是不對身體上心。

他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不遠處就是電影院。他掐著兩張票，坐在外面干等了一個多小時。開場十分鐘了，林藍才到，她只是淡淡地解釋道：“你也知道，我一加班就沒準(zhǔn)時間?！?/p>

“沒事?！睉粢贿h站起來，把爆米花遞過去，“走吧?！?/p>

開場沒多久，他身邊的林藍就已經(jīng)睡著了。

02. 愛情果然是說不清的東西啊

其實童絲絲真不是說謊，她一向身強體健，這可以算是她少有的優(yōu)點之一。但吃海鮮自助餐的那天晚上，她突然腹痛難忍。

那種痛不是去幾趟廁所，忍一忍就能過去的，童絲絲當(dāng)即就知道，出事了。她立刻去摸手機，慌亂中碰到了撥號鍵，直接撥出了一通電話，屏幕上出現(xiàn)的名字，居然是戶一遠。

愣了一下，童絲絲才想起這是誰。大概是戶一遠給她撥完電話，整個下午她都沒有打新的電話的緣故。

她本想趕緊掛斷，但沒想到對方接得極快：“喂？”

“我我……我打錯了……”童絲絲冷汗直冒，“我先掛了，我要打120。”

“你怎么了？”戶一遠還沒聽見“120”時就聽出她聲音不對勁了，心說不會真讓他說準(zhǔn)了吧。

童絲絲心說這時候就別聊天了，剛想掛電話，就聽?wèi)粢贿h追問道：“你住哪兒啊？要是不遠的話，我有車子，沒準(zhǔn)比120快?！?/p>

童絲絲沒想到一個不熟悉的人會這樣說，但她也沒空思考了，就隨口報了住址。沒想到戶一遠沉默了兩秒鐘，然后問她：“你能支撐著去開個門嗎？”

等童絲絲爬到門口，門鈴就響了，戶一遠站在門外，前后不足兩分鐘。

全然不顧童絲絲的震驚，戶一遠蹲下來，像扛一件家具一樣，把她扛起來就出了門。

童絲絲沒見過一個男的這樣對女生的，而且她本來就肚子疼，還被這樣顛倒著，快要吐了。

她狠拍戶一遠的后背，道：“你就不能溫柔點嗎！”然后被戶一遠丟進了車?yán)铩?/p>

好在只是急性腸炎，被大夫罵了好一頓，叮囑最近連肉都不能多吃，最好只吃白粥，童絲絲撇著嘴，一聲不吭。

“謝謝你啊，你不用管我，我打完點滴自己打車回去。”戶一遠幫她去交了費，剛一回到病房來，童絲絲就趕緊對他說。

戶一遠沒理她，喝了一口水，坐下來，說：“說了不能一口氣吃那么多海鮮吧?！?/p>

“你怎么比我媽都啰唆?。　蓖z絲這才想起來，“對了，你怎么來得這么快？”

“我就住你家樓下，你住13層，我住9層?！?/p>

童絲絲瞪大了眼睛：“真的？”

“所以，”戶一遠一攤手，“我真的不是搭訕，我肯定偶然見過你?！?/p>

也難怪，他們住的這種高層建筑，一層有好多家，但就兩架電梯，上下樓在電梯里見過是肯定的。只不過童絲絲是個臉盲，又總是眼睛不離手機，所以不記得也正常。眼見著是鄰居，關(guān)系一下子就近起來，童絲絲也來了精神，問道：“你一個人住嗎？”

“嗯……算吧?！?/p>

“什么叫算……”她拉了一聲長長的“哦”，“有女朋友?！?/p>

剛還一臉好脾氣的戶一遠，臉色卻陰沉了下來。他站起身，抓起車鑰匙，說：“要是你懶得自己回去，輸液完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你?！?/p>

看著他走出去，童絲絲撇了撇嘴，心說：生什么氣啊，不就提了句女朋友嗎？

啊……難不成剛分手？

想到這兒，童絲絲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

她當(dāng)然沒厚臉皮地給戶一遠打電話，而是一個人打車回了家。她本想等天亮了去給戶一遠道個謝，卻沒想到深更半夜的，戶一遠站在樓門口。

“你在這兒干……”童絲絲話沒說完，只見樓道里走出來一個姑娘，身后還有不少人搬著東西，看起來是搬家。她走上前，拍了拍戶一遠，問道：“你要搬家嗎？”

戶一遠看見童絲絲，嚇了一跳，但眼見著東西搬完了，他沒顧上和童絲絲說話，走上前和姑娘說了兩句。童絲絲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但最終，只有姑娘一個人隨車走了。

所以，他們果然是分手了嗎？

“沒事了嗎？”戶一遠轉(zhuǎn)頭走向她，看起來倒沒什么情緒。

“沒什么了，你……”

“沒什么。”看得出來，戶一遠不太想談。

兩個人坐一部電梯上去，快到九層時，戶一遠突然跟她說：“你跟我來一下。”

童絲絲有點緊張，畢竟是大半夜的去個男人家。但人家對她有恩，她覺得這點信任還是要給的，于是，她猶豫著跟在戶一遠身后出了電梯。沒想到戶一遠壓根沒想讓她進門，他火速端了一個盆出來，遞給她：“給你的。”

里面是剛出鍋的、熱騰騰的粥。

“剛回來熬的，拿去喝吧?！?/p>

端著粥上樓，童絲絲都沒有緩過勁兒來。有很多年沒有男生對她這么好了，而且是無所圖的好。這樣的人都被分手，愛情果然是說不清的東西啊。

一碗粥就想到愛情什么的，童絲絲你還行不行了？童絲絲心里吐槽著自己，卻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03. 總算，有個可以記掛的人了，而且還近在咫尺

沒想到之后的一個星期，童絲絲都找不到戶一遠。她每天上班之后去醫(yī)院輸液，回家也已經(jīng)很晚了，可她去敲戶一遠的門，總是沒有人回應(yīng)。

她也沒什么事，就是想把盆還了，說聲謝謝。為了這點小事特意打電話，她總覺得有點別扭，但幾天找不到人，也未免有些擔(dān)憂。

她腦袋里竄出一個想法：會不會戶一遠也搬走了？

這樣想著，她給戶一遠發(fā)了一條信息：你搬家了嗎？

戶一遠的回復(fù)答非所問：你去我家了？

——還你東西啊。

——先放你那吧，我出差了，等我回去，我會找你要的。

呼，原來是出差了。童絲絲懸著的一顆心，飄飄然落了下去。只要他沒有搬走就好，她其實是這樣想的。只要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那就好了。

童絲絲把這種感覺歸咎于她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交流的朋友，所以不想他突然消失。她在這里畢業(yè)，大學(xué)室友來自天南海北，畢業(yè)之后都離開了，偏偏工作崗位上就是她一個年輕人，同事也沒有能玩到一起的，連吃自助餐都只能一個人，另一張券作廢。她住在這棟房子小得如同螞蟻窩的高層建筑里，每天上班下班，孤零零的。

總算，有個可以記掛的人了，而且還近在咫尺。

一心等著戶一遠出差回來，一等卻是大半個月。童絲絲心想：這是去哪里出差了？難不成去國外公干，要去個一年半載嗎？在這期間，她在網(wǎng)上淘了一個二手的烤箱，努力學(xué)著烤餅干。

偶爾，她還是會在9樓停一停，去試著敲敲門。終于有一天，她邁出電梯，就看見戶一遠家的門開了一條縫。于是她趕緊跑回自己家，拿了一盒烤好的餅干，蹦跳著又下來。

“你回……”門本就沒關(guān)嚴(yán)，童絲絲也就自己推開了?？上Ф略谘矍暗氖莻€女孩子，害得她的后半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雖然記憶不太清晰，可對方大約是那晚搬走的那個女孩。

“你找誰？”女孩被她嚇了一跳，但回過頭來問話的架勢還是十足的主人樣。

“這是……戶一遠的家吧？”

童絲絲被震住了，明知故問起來。

“他等下回來。你是誰??？”不知是不是童絲絲的錯覺，女孩的語氣冷起來。

“我是他鄰居?！蓖z絲聳了聳肩，“既然他還沒回來，我就先回去了。”

“你經(jīng)常來他家嗎？”

童絲絲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那個女孩卻伸出手來，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服。她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這樣唐突，用力掙脫開了，也沒好氣起來：“沒有，我就來過一次?！?/p>

“來干嗎？”

“我沒必要和你解釋吧，你們不是已經(jīng)分手了嗎？”

其實話說出口，童絲絲也有些后悔，她不該去管人家的事的，而且她這話說出來也有些歧義，就好像她盼著人家分手似的，但她也是被面前這女孩的態(tài)度氣的?？蓻]想到女孩的反應(yīng)比她想象的還大，女孩居然一把撲過來，揪著她的領(lǐng)子問：“是他和你說我們分手的嗎？所以你們在一起了？”

“你有毛病嗎！放開！”童絲絲使勁兒握住女孩的手腕，顯然，她力氣更勝一籌，一把將女孩甩了出去。但不知是她力氣太大，還是女孩本身就身體虛弱，那女孩居然連退兩步摔倒了。與此同時，她手里的餅干也撒了一地，不太規(guī)整的小熊圖案，全都摔碎了。

就在這時，戶一遠突然推開過道的門進來，看見她倆這般情況，臉色一下就沉了。他完全沒看童絲絲，直接蹲在女孩面前關(guān)心道：“林藍，怎么了？”

“是你和她說，我們分手的嗎？”女孩哭得梨花帶雨，全然不見了剛剛的氣勢。

“我從來沒說過?！彼麛蒯斀罔F地回答道。

童絲絲一下噎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都沒有想到，此時，或許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就干巴巴地杵在那里。

直到戶一遠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冷冷地注視著她，清清楚楚地說：“以后再也不要來我家了！”語氣和神情與之前判若兩人。

“誰稀罕！”

童絲絲鼻子一酸，差點就要露出哭的表情來，不過她還是跺著腳快速轉(zhuǎn)了身，跑到電梯門前一通狂按。

戶一遠看了一眼地上的餅干渣，腳步挪了挪，險些就追了過去。可林藍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褲子，輕輕挑起了嘴角。

沖回自己房間，撲到床上，童絲絲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哭。不就是一個烏龍嗎？仔細想想，戶一遠確實沒親口承認(rèn)自己分手了，而他們也算不上熟，所以，他女朋友會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就是難過。她把臉埋在枕頭里，黑暗里，戶一遠冷漠的臉卻還是那么清晰。她終于“嗚嗚”哭出了聲音。

04. 我欠她的人生

那之后差不多一個月，童絲絲的狀態(tài)都不好。每天在電梯里看著9層的那個按鈕她都來氣，總是忍不住按了再取消掉。她盡可能地回避一個事實——她想在9層停下。

童絲絲原以為郁悶一陣總會過去，但就在她化悲痛為食欲，胖了三斤的時候，她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見到了戶一遠那個女朋友。于是她往前跑了幾步，然后藏在電線桿后面。

不得不說，林藍長得真好，屬于那種能把路邊攤穿成大牌款的氣質(zhì)。她正在一家甜品店的外賣窗口買東西。童絲絲本想離開的，還不等轉(zhuǎn)身，就看到不遠處從一輛車子里走下一個男人，那人徑直走到了林藍背后，輕車熟路地?fù)Я松先ァ?/p>

童絲絲見狀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

這事做得地不地道，童絲絲也不想想那么多了，反正出軌的不是她，就算作為朋友，這也是出于好意。說實話，其實她還有點開心，她開心的是，她終于有正當(dāng)理由去找戶一遠了。

她走到戶一遠家的門前，很輕地敲了兩下。她知道現(xiàn)在林藍不在，可她同樣也害怕戶一遠不在。

就像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即使她敲得這么輕，門還是開了。戶一遠似乎沒想到是她，表情僵了僵，然后往后撤了一步：“進來吧?！?/p>

“不進了。你不是不讓我進嘛！”童絲絲板著臉，把手機掏出來，“就當(dāng)我多管閑事吧。”

她其實有些忐忑，她不想面對戶一遠難過的表情，所以，她雖然遞過去了證據(jù)，卻沒有抬頭。但戶一遠只是輕輕“哦”了一聲，然后伸手拉了她一把：“先進來吧。”

童絲絲腦袋是蒙的，她也沒抽回胳膊，腳下被底下防盜門的門檻絆了一下，戶一遠輕輕地攔了她的腰一下，將她穩(wěn)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戶一遠的下巴線條，心突然跳得難受。她狼狽地推開了戶一遠，后退了兩步。

戶一遠原本沒什么感覺的，突然被她推開，看著她的臉?biāo)查g變紅，自己的心居然也慌了起來。為了逃避這種感覺，他只能把視線轉(zhuǎn)開。

房間里空蕩蕩的，家具都沒有幾樣，簡直不像有人住。戶一遠幫她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自己盤腿坐在了地上，端詳著手機里她偷拍的照片，突然笑了。

“三個月了。”

“什么？”

“我說，她和這個人在一起已經(jīng)差不多三個月了，挺難得的?！睉粢贿h把手機丟還給她，然后去開冰箱，“以后別做這種事了，被她發(fā)現(xiàn)，她又要鬧了。你要喝什么？”

童絲絲看著他彎腰在冰箱前的背影，心頭的那口氣非但沒落下去，反而燒了起來。她跳起來，幾步走過去，一把拍上冰箱門，仰著臉問：“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就由著她這樣？那算什么男女朋友?。　?/p>

“她的意思是，我是她的男朋友，可她不一定是我的女朋友。就是這樣?！睉粢贿h伸手在童絲絲的腦門上彈了一下，“你生什么氣??？”

是啊，她生什么氣啊？這世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戶一遠愿意犯賤，關(guān)她什么事?。靠墒?，她自己都還沒察覺到，她的眼淚已經(jīng)流進了嘴里，無敵苦。

“這沒道理啊……”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為什么啊……”

戶一遠沒想到她會哭，立刻手足無措起來。他從一旁抓過紙巾，往她臉上蹭，蹭得她鼻子直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這樣，活該沒女朋友！”

童絲絲簡直要被他的粗魯、笨拙氣死了，可又覺得好笑。她自己奪過紙巾，開始大大咧咧地擤鼻涕。戶一遠輕笑一聲，手一撐，坐在了灶臺上。

“這是我欠她的?！彼p聲說。

“欠什么？”

“人生?！?/p>

他這話說得很鄭重，眼神也隨之空洞起來。童絲絲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她一點也不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還是覺得沒道理。

“所以呢，你要拿你的人生去賠她？”

“不然要怎么辦？”戶一遠說，“你也看到了，她精神狀況很差，如果那天我不趕你走，她絕對不會罷休。她會搞清楚你住哪兒，你的單位在哪兒。這些年，她趕走了我好幾個女朋友?！?/p>

明知道重點不對，童絲絲還是被“女朋友”仨字牽扯得心里一驚。

“我不會被她趕走的。我保證?！彼摽诙?。

05. 連外人都知道，他肯定不會來了，只有她不愿意信而已

戶一遠和林藍的孽緣，說簡單也簡單。年少無知那會兒，戶一遠曾瘋狂地喜歡林藍，畢竟在那個時候，漂亮就是最大的理由。但林藍的眼里根本沒有他。

那個時候，林藍有一個心儀的男生，他們兩個人互相喜歡，卻又都沒著急挑明。戶一遠在局外，看得清楚。畢業(yè)季來臨，男生要去外地，約林藍表白，戶一遠一早發(fā)現(xiàn)了他的意圖，先一步約林藍出去，并且偷走了林藍的手機。

男生以為自己被放了鴿子，一聲不響地離開了，而林藍也以為自己被拋棄。原本誰也不知道是戶一遠搞的鬼，可他自己也被愧疚弄得寢食難安，最終也選擇獨自離開了。

過了年少輕狂的時期，他也把對林藍的喜歡放下了。他以為那種陳年往事終會消弭于時間，這個時候，林藍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質(zhì)問他當(dāng)年的事。原來，那個男生在外地意外去世了，他家人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日記本，日記里清清楚楚寫著他對林藍的愛，以及當(dāng)初發(fā)了很多信息，被爽約的難過。

只要想想時間，林藍就知道是戶一遠搞的鬼。

錯失一生摯愛，無異于改變了人生軌跡。林藍那個時候抑郁崩潰，想要報復(fù)。戶一遠自知理虧，對林藍步步忍讓，極力償還。

很多年了，林藍表面上好了起來，她努力工作，生活也不錯，可就是不愿意放過他。她每次在外面受了情傷，就會來找他療傷，光是從他家搬走又搬回來就折騰了好幾回。那天看完電影，林藍又故作理智地和他說了分手，但最后，還是重蹈覆轍。

戶一遠隱隱察覺得到，說是報復(fù)吧，林藍其實也是拿他當(dāng)一個避風(fēng)港。只有哪天，林藍真的找到了新的感情，才會自己離航。

他原以為這沒什么，反正他對戀愛沒什么渴望，工作也很忙，沒什么認(rèn)識新人的機會。他一心想著，干脆等林藍嫁掉，再想自己的終身大事。

但童絲絲不知不覺就出現(xiàn)了，并且像根釘子一樣，一下子就在他人生里釘住了。他不知道能不能拔，不知道拔起來之后會不會是個流血的洞。

戶一遠不是沒有動心的，但他還是沒答應(yīng)童絲絲。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表白，這結(jié)果也太傷人了。

不過她沒打算放棄，她打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上次看到林藍去的那家甜品屋十分有名，許多人大老遠特意來買。童絲絲覺得林藍不會是偶然來的，因此她特意換了一個辦公位，從窗口望出去，可以勉強看到甜品屋的外賣窗口的四分之三。

就這樣守了不到一個月，她終于看到了林藍，還是跟著那輛車。她朝同事撂了一句“我出去給大家買咖啡”，然后一溜煙跑下了樓。

好在林藍還沒走，她停下，喘勻了氣，然后走上前，故作驚訝地說：“咦，好巧！”

童絲絲用余光看到那個男人坐在車?yán)?，但?yīng)該聽得到她們說話，不過她還是刻意加大了聲音。林藍似乎沒想到會遇到她，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一句話也沒說。

“你跟你男朋友一起來的？”童絲絲根本不等她的回答，看向車子，“你男朋友不是……”

“對，我跟男朋友一起來的?！比缢福炙{緊張地打斷了她的話。

童絲絲在她耳旁小聲說：“既然你承認(rèn)了，就別再怪我搶了你的。他本來就不是你的?！?/p>

林藍肩膀抖了一下，并沒有回頭。

宣告了主權(quán)，童絲絲心情大好，當(dāng)即給戶一遠發(fā)了一條信息，約他晚上出來吃飯。戶一遠回信息很慢，但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

下班后，童絲絲就站在公司樓下等。約定的時間過去一個小時，戶一遠還是沒來。手機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她坐在樓下的石墩上，緊緊握著手機，一動也不敢動地等著。

三個小時，四個小時，整棟樓里最后一個加班的人也走了。保安要鎖門，出來看到她，憂心地說：“姑娘，肯定不會來啦，別傻等了?！?/p>

是啊……連外人都知道，他肯定不會來了，只有她不愿意信而已。

“我再等等，您關(guān)燈吧，沒事的?！?/p>

童絲絲揉了揉干澀的眼睛，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保安搖了搖頭，終于關(guān)上了最后一盞燈。她的背后全部暗了下去，像一座熄燈的舞臺。

別等了，別等了，別等了……他一定是有事情。童絲絲搓著自己的臉，想把干冷的失望搓熱，想讓自己別因為這點挫折就難過。

“童絲絲！”

聲音很微弱，如幻覺一般，可童絲絲還是猛然回過了頭。她看見一個人影從盡頭往這邊跑，路燈很暗，看不清面孔。她卻已經(jīng)笑了出來，疾跑過去，然后大剌剌跳到了戶一遠身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你傻不傻！哪有人這么死等的？！”戶一遠生怕摔了她，滿臉無可奈何。

“可是你看，我還是等來了啊?！?/p>

戶一遠看著童絲絲明亮的眼睛，里面完完全全只有笑意，他卻無法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出來。他想的是，如果他今天真的沒有來，那么童絲絲會死心嗎？

06. 認(rèn)識戶一遠之后，她擁有的居然只有眼淚

“林藍，你看到我的手機沒？”

一整個下午，戶一遠都沒找到自己的手機，也沒聽到一絲聲響。

林藍搖了搖頭，說：“沒有啊?！?/p>

戶一遠看著林藍的表情，卻停下了翻口袋的手。

中午吃過飯，林藍突然來公司找他，說有重要事情說。于是他不得不請半天假，隨林藍出去。兩個人沒有方向地閑逛，累了就坐在街邊長椅上。

林藍終于開口說：“你喜歡那個女孩?。俊?/p>

“沒有。”

“那么是她喜歡你？”

戶一遠深吸一口氣，說：“林藍，我和你說過的話，都算數(shù)……”

“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那個人，真的很喜歡?！睉粢贿h剛要張口，林藍就打斷了他的話，“現(xiàn)在你拋下我，我也不是無處可去?？蔀槭裁茨氵€是這樣優(yōu)柔寡斷呢？你真的覺得離開了你，我會活不了嗎？”

戶一遠雙手死死撐著長椅邊，沒有說話，身體像一根緊繃的弦。

“你喜歡我的時候，你卻不和我說。這些年，明明你也還是喜歡我，你卻非要說是因為愧疚。戶一遠，我不懂你在想什么?！?/p>

林藍站了起來，從包里掏出他的手機，丟還給了他。

“曾經(jīng)，我完全不知道是你做的，所以我沒辦法?？山裉欤忝髅髦朗俏夷玫?，你卻連找我要的勇氣都沒有?！彼冻鲆粋€挑釁的笑容，“戶一遠，捫心自問，你對她的愛，足以讓你鼓起勇氣離開我嗎？”

她大步大步地走了，戶一遠望著她的背影，視線居然有些模糊了。他不得已低下頭，使勁兒眨了幾下眼。手機里和童絲絲的信息還在，只是回復(fù)的其實是林藍。

而此時，已經(jīng)超過了約定時間。

終究，戶一遠沖動了這一次。

那天晚上，他們在外面玩到大半夜，買了很多零食和啤酒，順著墻外的梯子，偷爬上一座矮樓的屋頂。童絲絲說了很多自己童年的趣事，最后借著酒勁兒睡了過去。戶一遠一步步把她背回了家。

“你還是來了……”戶一遠把童絲絲放在床上，她突然說了一句夢話。

“白癡?！痹诖策呑拢瑧粢贿h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他低頭想要親一下，可距離還剩一厘米時，他還是停了下來。

他沒注意到童絲絲噘起了嘴。

從那天起，童絲絲的心安了。她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就算林藍再來搗亂，只要戶一遠喜歡她，她就有能量對抗。

接近年底，工作忙起來，幾乎每天都加班。十點多，她才在離小區(qū)最近的車站下車，拖著腳步往家里走。小區(qū)位置挺偏的，小路上沒有路燈，只有大路上的余光。

離小區(qū)門還有三四百米的時候，童絲絲聽到了身后有腳步聲，她稍稍回頭，隱約看到是個穿得很嚴(yán)實的男人。她緊張起來，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但身后的腳步明顯也快了。

她哆嗦著摸出手機，想打電話拜托戶一遠出來找她，但是電話里始終傳出“正在通話中”的語音回答。童絲絲明白，是一打過去就被人按掉了。

她用的時間太長了，等到她想到即使打不通也可以裝說話時，對方也看出了她在虛張聲勢。就在她經(jīng)過一條漆黑小胡同時，身后的人突然撲了上來。萬幸的是，對方只是想要她的包，順手扯掉了她脖子上的項鏈。她失聲尖叫，樓上有窗口亮了起來。男人沒有逗留，迅速跑走了，倒是沒有拿走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機。

童絲絲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她心跳太快了，快得她手腳無力，根本站不起來。

但她一次次嘗試給戶一遠打電話，仍然是被秒按掉。

她抱緊自己，咬著衣服，哭得快要暈過去。

這一次把童絲絲送到醫(yī)院的是經(jīng)過的出租車司機。她驚嚇過度，有些心律失常。在醫(yī)院里，她報了警。緊接著，她躺在病床上，緊緊閉起了眼睛。

那個時間，他不可能在開會什么的。人在電話前，掛斷和接通都是按一下的事兒，最大的可能是，那不是本人。

老實說，她想得太簡單了。她以為，林藍既然有想珍惜的男友，會因為怕被發(fā)現(xiàn)，收斂一下對戶一遠的占有欲。但無論怎樣，林藍不會知道她剛好出這件事，這簡直就像命運在質(zhì)問她有沒有下定決心似的。

童絲絲有那么一點動搖與恐懼，可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睛，望著病房外泛青的天盡頭時，存活下來的只剩下堅定。

從醫(yī)院回家，拐進小區(qū)門，身旁有一輛十分簡陋的搬家公司的車開過時，童絲絲并沒當(dāng)回事，但堆在車尾的一件家具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臺小號冰箱，側(cè)面貼著一張籃球明星的海報。

因為距離上一次見過這樣?xùn)|西并不算久，所以她還是一眼認(rèn)了出來，那是戶一遠的冰箱。

所幸大清早，小區(qū)門口有很多早點攤，路很窄，卡車開得很慢。童絲絲往前追了幾步，想通過反光鏡看清楚前面坐的是誰。她希望又是林藍在胡鬧，可她的心告訴她這次有可能不是。

“戶一遠！戶一遠！”

眼見著車子開出了人群，童絲絲拿出上學(xué)跑兩千米的毅力拼命地追。她看見鏡子里映出一張男人的臉，戶一遠的臉。

她叫了十幾遍，她確定戶一遠能聽到，因為司機聽到了，車子一直開得很慢，似乎在等他說停下?？勺罱K，車子突然提了速，迅速將童絲絲甩在了馬路上。

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出，戶一遠對司機說“走吧”時的神情。

她一步也走不動，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死死咬著牙。胸腔里的不甘重重敲擊著，終究沖破了牙關(guān)。

童絲絲突然意識到，認(rèn)識戶一遠之后，她擁有的居然只有眼淚。

07. 人只要死心了，就比較容易好起來

事到如今，童絲絲反倒理解了林藍的心情。沒有理由地被拋棄，真的比大吵一架還讓人內(nèi)傷。她給戶一遠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對方的手機始終關(guān)機。她想過要搬家，因為待在這里，她總是想起那天戶一遠頭也不回地遠去。

可她還是做不到。

周末沒有胃口，童絲絲想要煮點粥喝。打開柜門，她看到了當(dāng)初戶一遠落在她這里的盆。最終，她還是沒來得及還。她蹲在柜門前，簌簌落了淚。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

那一瞬間，童絲絲有些混亂了，她沖到門前，連貓眼都沒看，直接打開了門。站在門外的卻是林藍。

童絲絲扭頭抹了一把眼淚，不想自己在林藍面前那么狼狽。林藍卻沒當(dāng)回事，從包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我要結(jié)婚了，這是請柬。”

“結(jié)婚……”

童絲絲如夢游一般打開請柬，卻發(fā)現(xiàn)上面新郎的名字不是戶一遠，而是一個陌生人。她顫抖著嘴唇，什么也問不出來。

“就是你見過的?！绷炙{仿佛看穿她要問什么，“我只是隨便給你一張。我也給戶一遠之前的家里寄了一張，但我不確定他會收到?！?/p>

說完，林藍轉(zhuǎn)身就要離開。童絲絲一腳踏出去，叫住了她：“你等等！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掛過我的電話？”

林藍轉(zhuǎn)過身，一臉疑惑道：“晚上？我沒有掛過你的電話?！?/p>

“我知道了。”

童絲絲再無話可說，她退后一步，就要關(guān)門。林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嫣然一笑道：“雖然現(xiàn)在說這話沒什么意義了，不過，他應(yīng)該是愛你的，畢竟你給了他不告而別的勇氣?？上А?/p>

也僅此而已了。

那天一次次按掉她的電話，之后也沒有打一通電話回來的不是別人，就是戶一遠。

在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后，童絲絲徹底，死心了。

人只要死心了，就比較容易好起來。

她沒有去林藍的婚禮，而是麻利地搬了家，也換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她像沒有遇到戶一遠之前一樣，朝氣蓬勃地生活。

大約半年之后，童絲絲通過朋友認(rèn)識了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兩個人算是志趣相投，像普通男女一樣交往起來。

“你去幫我取兩個生蠔來，好不好？”兩個人去吃海鮮自助餐，總要有個人留在桌前看東西，童絲絲就一直沒離開，全讓男友去拿。

同樣的情景，未免讓童絲絲有些感慨，她想著這次不能吃太多了，輕輕扯出一個心酸的笑容。她始終低著頭看手機，余光看見有人在桌子上放了盤子。她下意識以為是男友，可是當(dāng)她抬起頭，除了桌上她愛吃的螃蟹和生蠔，什么人也沒有。

仿佛有人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跳起來，慌張地在餐廳內(nèi)搜索著她想看到的人。

她知道是他，她知道的。

“你在找什么，就把包丟在這里了？”直到男友叫她，語氣略顯不滿，她才如夢方醒。她背對著男友，把險些要溢出眼眶的淚，忍了回去。

“我貪心唄?！彼隽藗€敷衍的鬼臉，然后靜靜坐回了座位。

08. 那時的懦弱，也奠定了他的一生

戶一遠走出自助餐廳，摸了摸口袋里的口香糖，還是沒有吃。

這口香糖還是當(dāng)初初遇童絲絲時，她買給他的，他只吃了一片，后來就一直沒有動。

可往日，早已過期。

半年多前的晚上，他沒有接童絲絲的電話。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在和自己博弈，他想知道自己和童絲絲付出的愛是不是同等的。

如林藍所說，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內(nèi)心，曾經(jīng)做過的錯事，不僅僅在林藍心上落下了陰影，也囚住了他。

然后他接到了警察問詢的電話，才知道童絲絲出事了。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他眼睜睜看著林藍到處找手機，可他握在口袋里的手，就是沒有勇氣伸出去。如果那個時候，他能踏出那一步，一切都會不一樣。

那時的懦弱，也奠定了他的一生。

所以他還是走了，他無法面對童絲絲的失望。在后視鏡里，他看著童絲絲在后面拼盡全力地追車子。他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會忘記的，就像林藍，不也走出來了嗎？

然而這一次，他確實做到了。童絲絲憑借對他的失望，徹底走出來了。

可他失算的是，他沒有。

他擰開9層房間的門，看到落了灰的灶臺上放著一個裝食物的盆子。房東說，那是某天被放在門口的。

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坐電梯上到13層，剛一走出電梯，就看見兩個年輕的女孩子結(jié)伴從當(dāng)初童絲絲住的房子里走出來，和他走了個面對面。

他尷尬地退回了電梯里，喃喃地說了一句，下錯了。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