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
輞川閑賦
他在輞川閑居時的樣子,溫潤如玉、清逸俊朗于他都不為過。尤其落雨時,友人未至,江湖似遠,擇一處小亭閑坐,院深而翠色濃,人慵而萬物寂,若拘泥于雨只會敲打著芭蕉,有格局略小之嫌。解下官衣,輕衫適履,他品到的是“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突然覺得,那經(jīng)年久藏的學識,已在一場雨接一場雨之后慢慢發(fā)酵、升騰,詩詞于他,更像是一把剪刀,將世俗剔得干干凈凈,只裁成一顆玲瓏的心,安放于當下。
但現(xiàn)實從來都不能遂人愿,即便是“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也還是有“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的喟嘆。
不知輞川何樣,具體的位置和朝向已不重要,草木儼然合著那時的風、那時三三兩兩的白衣,成為古今一種風骨的隱形注腳。我們在他的每個句子上,都能體悟到月白樣的情致,輞川因他而結集,一夜又一夜,俘獲著你我。
此時,天正好,一場微雨過后,見一人著白衣行往輞川之所的曲徑間,猜測是孟浩然,又見一人正叩門環(huán),應是裴迪。
輞川居的主人正是王維。
明月松風
那些曾在一棵松下潛伏下來的風,總是在王維來時才會被想起,聽他如何安頓這山中萬象。王維只拈出空山、明月與松風,再佐以琴、泉、雨、鳥及花草。
半隱半官之間,那一輪月,那一瀑泉,那綿延錦繡的山巒、迎面撲懷的松風成就了他的詩意。突然想,這樣一個清俊之人,誰可以成為他艷羨之人?字里行間透露出他對那位“古今隱逸詩人之宗”是十分仰慕的,仰慕到他縱是學富五車,也不惜筆墨效仿,甚至幾次用到與之相關的典。
這樣一個清俊之人,當面對雕花銅鏡里的自己時,他會生出怎樣的想法?
塵間煙火
偶然的一次送別,他寫下《送元二使安西》,從此,大唐柳色別具離別的色彩,折柳相送,有人滿指微涼,有人掩了淚眼,飲過一杯酒后,或兩兩相忘于江湖,或傳書于彼此。這首詩成為唐時傳唱最久的歌,可惜于今時,聽不到它原來的旋律,此為一憾。
偶然的一次,他寫下了《相思》,自此,一首《相思》唱響了整個中唐。那時天寶之亂發(fā)生,著名歌者李龜年流落江南,泊在秦淮河畔唱它,堤岸亭閣里唱它,吳儂軟語里平添了一些惆悵。想來,王維寫它的初衷,不過是睹物生思,不承想,它與政局一度搖蕩,相思之苦變成切膚之痛,歌者悲切,聽者動容。
佳節(jié)之余,倍思親人。“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這蘸滿鄉(xiāng)情的墨香,從輞川一路綿延至鄉(xiāng)下的屋檐。
田家白描
詩眼著力于畫心,余韻即是留白,作詩與作畫,都講究疏密有致,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上境。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先著筆墨渲染了一種大氣氛,祥和寧靜中又透著日暮時分倦鳥歸林、牛羊歸家的動感?!对娊?jīng)》里說:“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物思?”天色已晚,牛羊歸來,我的丈夫還在外面服役(勞作),叫我怎么能不思念他呢?接著王維轉到“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荊扉”,異曲同工。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的農家景象,恬然自樂。如今很多人已遠離耕種,不識節(jié)氣,不懂播種,但這田家景象一直未曾遠離生命,讓人著迷,大概是因為我們骨子里流淌著遠古時的記憶吧。
“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身閑心累的王維,欲要隱去的念頭一時比一時強。在朝堂耕種的經(jīng)緯,著實讓他厭棄,不如躬耕這幾畝田來得踏實。
終歸是生命里的一種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