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quán)
討壞一門親,要害九輩人!
天剛放亮,天玉就在門口扯著嗓子罵了起來。她家那只短尾巴狗本來想伸出舌頭應(yīng)和幾聲的,嘴還沒張開呢,被天玉一腳踢在屁股上,短尾巴狗很委屈地嗚咽一聲跑出了門。
生貴卻沒敢跑出門。親事是他討的,確切說是幫兒子成中討的,人家姑娘今天頭一次上門呢。這女方頭一次上男方門,在黑王寨還有個說法叫查家,查家在黑王寨子女的婚姻大事中是很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這一天,女方的姑姑和嬸嬸會親自陪姑娘一道前來,畢竟是長輩,對持家過日子都有了一定的經(jīng)驗,一查男方一家人的家底,二查男方一家人的口碑。
一句話,男方在這一天,連吐口唾沫都得挑地方吐,最好吐在棉花垛上,那樣才能悄無聲息的。但今天,天玉破了黑王寨的例,從嘴里吐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砸得死人,專揀硬處砸。
偏偏,姑娘卻是不怕砸的主,不但來了,還帶爹媽一起來了。姑娘是二嬌。二嬌的爹是村主任陳六,媽是大枝。在鄉(xiāng)下,和村主任攀上親無異于抬高自己,可天玉不這么看,天玉在外面打過工,見識也就比一般女人要廣一些。她說,村主任咋啦!
昨天陳六托人帶了信,說今天要親自過來查家。
天玉心里明鏡似的,都是黑王寨知根知底的人家,不查,也知道你祖宗八代的事,說白了,還不是為移動塔的事來的。早先,黑王寨沒多少人用手機,就靠村委會一部電話。隨著出門打工的人增多,使用手機的人也多了起來。黑王寨這地方,也夠怪的,有時候信號滿滿的,有時候又弱得不行,碰見有個急事吧,得往山頂上跑。
年輕人不跑,爬樹,在樹上給人打電話。有外地人路過,走著走著,冷不丁聽見樹上有人喂喂地大著嗓門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去戰(zhàn)爭電影上的兒童團員,在村上放哨搞盤查呢。
到底誤了幾回事,陳六就下了死本,一趟一趟往移動公司跑。終于,移動公司那邊松了口,派人在黑王寨選好了點,打算建移動塔。
可移動公司人一走,黑王寨這邊有人反了口,反口的人是天玉。天玉反口是因為那塔剛好就占了她北坡崖上最好的一塊田,那是種下石頭都能開出花的一塊田呢!天玉的心里就像被人割了一刀,一下子蠟黃蠟黃的。
天玉之所以沒顯山露水地摔臉色反對,是怕犯了眾怒。怎么說這移動塔建了也是全寨人討好,天玉不想成為眾矢之的。她就存了心思,等陳六上門,向陳六討個說法,要么調(diào)田,要么補償一筆錢。
天玉這么千算計萬算計的,惟一沒算計到的是,生貴居然托秀姑給成中到陳六家提了親,這不是活活坑害人嗎?在黑王寨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一旦雙方成了親家,只有男方為女方花錢的!她天玉再能也張不開嘴找陳六要錢了啊。
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天玉有理由罵上一通。罵歸罵,天玉還是殺了雞,買了魚,蒸了臘肉。在黑王寨,做主婦的可以失了陣腳,但不能失了禮數(shù),除非你想讓兒子打一輩子光棍。
二嬌是那種招人喜歡的姑娘,天玉還是認(rèn)同的。天玉就惡狠狠回頭瞪一眼生貴,跟著又換上笑臉去迎二嬌,卻故意晾了陳六兩口子在一邊。
這也不算為過,未來的婆媳,先溝通溝通也在情在理。
陳六就笑,推一把噘著嘴的大枝說,還不快進屋,等人家三請三邀不成?
大枝到底當(dāng)了這么多年村主任的婆娘,覺悟比一般婦女高,也就點點頭,進了門,端端正正坐下。她這會兒是不需要查家的,她要查的是天玉的臉色。
這一查,還真查出個所以然來,大枝發(fā)現(xiàn),天玉臉色比平時黃了許多。天黃有雨,人黃有病呢!
大枝就悄悄出了門,叫過成中說,你爬到樹上給鄉(xiāng)醫(yī)院劉院長打個電話,就說陳六請他到黑王寨吃頓飯,人在你家!
陳六和劉院長是拜把子兄弟,劉院長在這一方的醫(yī)術(shù)是出了名的高,黑王寨人大多都認(rèn)識他,也信他。
成中就爬樹,蹭破了手才爬上去,打了幾遍才通,劉院長是中飯時分趕到的。
天玉給劉院長端茶時,劉院長出于職業(yè)習(xí)慣就多看了天玉一眼,看完皺了下眉。天玉給他遞毛巾擦臉時,劉院長又盯著天玉的手發(fā)了一會呆。
完了,劉院長忽然沖天玉說,你把褲腿卷起來我看看!
天玉一怔,卷褲腿看?這劉院長好的那門子呢。
正猶豫呢,劉院長又發(fā)話了,你右上腹經(jīng)常疼嗎?
天玉嚇一跳,你怎么知道?真是說起來想起來,摸起來癢起來,話剛落音,天玉的右上腹猛地刀絞般疼了起來,一滴一滴的冷汗開始往外淌。
劉院長摸出手機,撥出一串號碼,偏偏,信號時斷時續(xù)。
成中,快爬樹!陳六急了。
成中蹭了幾下,手掌破了皮,得不上力。陳六一把扯下成中,往掌心連吐幾口唾沫,噌噌噌爬了上去。
鄉(xiāng)醫(yī)院救護車很及時趕了過來,劉院長說,她這是膽道結(jié)石呢,得手術(shù),拖不得的!
拖不得的天玉卻在上車時拖著身子回頭交待陳六一句說,親家,那塊地你請移動公司好好查查,要合適就給寨子里建移動塔吧!再不建,真的要害幾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