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暄
我剛端起泡面,吳大媽就打來電話,焦急地說,姜警官,你趕緊來吧,老耿頭和二胖兒打起來了!
咋又打起來了?不由地心頭一震,撂下方便面拔腿就跑。提起老耿頭和二胖兒倆人,我腦袋就疼,天底下最難治的主就他倆。常言道:遠(yuǎn)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老耿頭和二胖兒,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樓上樓下住著,一道樓板相隔,近的不能再近了,鄰的不能再鄰了。年齡相差懸殊,觀念上、思維上、習(xí)俗上風(fēng)馬牛不相及,本該相安無事,和平相處。可偏偏倆人如兩只好斗的公雞,除非不碰面,碰面就指狗罵雞,好像前世有怨,今世有仇。
老耿頭是有名的倔老頭子,自從老伴去世后,脾氣越來越壞,越來越暴躁,三句話不投機(jī),眼珠子瞪得像牛卵子,張口就罵;二胖兒是出名的混世魔王,孤身一人,沒娘養(yǎng)沒爹教,橫豎不吃,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打架斗毆家常便飯。一個老光棍,一個小光棍,滾到一塊不掐架就怪了。
前些天,倆人就打得昏天黑地,不亦樂乎。我嘴皮子磨破了,屁事不頂。為的啥?香椿樹。二胖兒住在老耿頭的樓上,說是老耿頭的香椿樹遮擋了他家的陽光,居然把樹頭砍掉了。老耿頭上街回來瞧著刨花禿似的香椿樹,氣得血脈賁張,像頭發(fā)瘋的公牛拎著斧頭上樓找二胖兒算賬。二胖兒也是個滾刀肉,將衣服領(lǐng)一扯,脖子抻得比老鱉長,輕蔑地一笑,手指著脖子說,來,往這砍,正好我找不著爹。氣得老耿頭舉著斧頭顫抖著,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猛地一斧頭砍到門框上。二胖兒詭異地一笑,咋不砍了?就這么大能耐。順手撿起斧頭向香椿樹砍去,老耿頭心疼得要吐血,蹦著高罵祖宗。我攏住老耿頭,二胖兒拳頭又上來了;攏住二胖兒,老耿頭拳頭又上來了。我左右忙乎招架不住,眼瞅著要出人命了,我急得滿頭大汗,多虧所長及時趕到,事態(tài)才平息下來。
我剛當(dāng)片警時,吳大媽就說過,這兩個刺頭難剃。我還不服氣,再咋橫也得講理不是,這回我算真正領(lǐng)教了厲害。我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如何對付這一老一小?靈機(jī)一動,拐進(jìn)小超市,把香椿芽全包了。
二胖兒看我過來,火冒三丈,嘟嚕著胖臉嚷道,老雞巴燈能耐了,還把警察找來了,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拎著一把鐵鍬沖過來。
老耿頭撲通倒地,歇斯底里地嚷道,二胖兒殺人了!
我薅住二胖兒一把將鐵鍬奪下,二胖兒還算給我面子,不再“沖鋒陷陣”,隨我上了樓。當(dāng)然嘴還是不老實,罵罵咧咧的。上次那事后,二胖兒說他沒吃飯,我說走,一塊兒吃碗面。二胖兒還算記性好,沒忘那碗面的情。我將那包香椿芽往他懷里一丟,他驚異地問,干啥?
我沒吹胡子瞪眼,也沒一臉怒氣,而是溫和地微笑著,你不是愛吃香椿芽嗎?特意給你買的。
二胖兒頓時沒電了,愣呵呵地?fù)现忸^,少頃,嘻嘻地笑了,姜警官,我吃面條沒有菜,就掰了一把香椿葉打碗鹵,我也沒破壞他的樹啊。我心里一喜,有門。便趁熱打鐵,二胖兒,你和老耿頭較啥勁,多沒意思,他一個孤老頭子夠可憐的了,你把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可就犯法了,那時你喊娘都來不及。再說,老耿頭的香椿樹綠化了小區(qū)環(huán)境,你也受益了,他還不是為了大家好嗎!
二胖兒聽我這么一說,神色有些惶恐不安,悶頭抽煙,沉默無語??粗行┐蚰璧臉幼樱睦镆魂囉鋹?。其實,我就想嚇唬嚇唬他,震懾他一下,別總?cè)鞘隆>o接著我猛打窮追,你是小字輩,給他賠個不是也是仁義大度,不失禮節(jié)。
二胖兒“嗯”了一聲。
我欣喜地又找老耿頭,溫和地說,大爺,您老這么大歲數(shù)了,跟一個孩子生氣劃不來,二胖兒不懂事,您老是見過世面的人,宰相肚里能撐船,咋會跟二胖兒一般見識,顯得多沒素質(zhì),多沒修養(yǎng)呀!您老愛侍弄花草樹木,為美化小區(qū)做出了貢獻(xiàn),人人贊嘆不已。我一番夸獎,夾雜著表揚(yáng)性批評,片刻,老耿頭怒顏煙消云散,臉色漸漸轉(zhuǎn)晴了。
我連唬帶蒙總算避免了一場“戰(zhàn)爭”。
多日,吳大媽又來電話了,你趕緊的,又要出事了!我的頭大如斗。咋又打起來了?我氣喘吁吁地跑去,愣了,啥時又長出一棵香椿樹?我苦皺著臉說,大爺,一棵樹都鬧得滿城風(fēng)雨,這兩棵樹還不鬧翻天呀?
老耿頭嘻嘻笑著,不吭聲。二胖兒端盆水下來,倒在了樹下,嘻嘻笑著。
嗨,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咋啞巴了?不罵了?不打了?我蹊蹺納悶。
二胖兒笑著說,你看這兩棵樹像不像我們爺倆。倆人擠眉弄眼,會意一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我一拍腦門,一股香椿的芳香鉆進(jìn)鼻孔。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