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
小玉的手實在纏不過男人的手了,就放棄了糾纏,讓男人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摸了幾下,沒辦法,這是躲不過的事。小玉收了從那手里遞過來的賣啤酒的錢,轉身出了包房門。
出一個包房再進另一個包房,如同出一個吧臺再到另一個吧臺一樣,沒區(qū)別的。區(qū)別就是包房里男人手不老實,吧臺上男人眼不老實。不是小玉不長記性,而是小玉覺得吧,是男人的手和眼不長記性,見了女人胸脯就想摸想看,摸完了看完了酒一醒,也就忘了剛才摸的看的是個什么形狀,這形狀不光是女人的胸,也包括女人的臉。
在夜總會做啤酒小姐這種營生的,可不都長著一樣的臉蛋,化著一樣的濃妝,穿著一樣的短裙?
生活的要求就是這樣的,小玉在網上見過這樣一句話:女人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世界助長雄風,而是為生活注入柔情。
想想也是對的,沒小玉她們這群啤酒妹子注入的柔情,啤酒哪能那么好銷呢?
但眼下,小玉的柔情有點心不在焉的意思,她得抓緊時間陪完這個包房的客人,回去睡個好覺,明天小玉的爹娘要從鄉(xiāng)下進來治病呢。
這個包房的客人看起來挺斯文,斯文人在這種地方是容易受欺負的。
小玉沒欺負他的意思,小玉說:“先生怎么個喝法?”男人伸出指頭說:“一比二,我二你一,怎么樣?”
小玉看男人臉色像是不沾酒氣的那種,小玉就笑:“說今天妹子心情好,一比一吧?!?/p>
要換別的啤酒妹子,一準會撒嬌貼上去說,不嘛,一比三才公平,做男人哪能不一個賽仨呢?
一比三,是啤酒妹子的底線,客人喝三杯,自己喝一杯,那樣才有利潤可賺,那樣才能積攢酒量多陪幾個客人。
男人抬了下眼,扶了扶眼鏡,說:“一比一,不怕我欺負你啊?!?/p>
小玉笑,說先生是斯文人,就算欺負人也是動口不動手的那種吧。
男人眼就沒來由地紅了一下,說:“喝酒吧?!蓖炅艘谎鲱^,一杯酒就下了喉嚨。
小玉喝酒,是輕啜的那種,不歇氣地輕啜,一杯酒在她嘴里能喝出情趣的那種輕啜。
男人就有點呆了,想不到眼前這個啤酒妹子能把啤酒喝出情調來。
第二杯,男人也換成輕啜,不歇氣地輕啜。
小玉搖搖頭,笑,笑完一仰脖,這回是一飲而盡。
男人就有點不得其解了。
小玉拿手搖著玻璃杯,說:“先生你這樣喝酒容易傷胃的。”
男人搖頭,是酒都傷胃啊。
小玉說:“但你得讓腸胃有個適應過程啊,頭一杯輕啜,腸胃能充分吸收融合,像你那么猛灌下去,就是涼水也傷胃呢?!?/p>
男人苦笑一聲,我傷心都不怕,還怕傷胃?
小玉就知道,男人遇上煩心事了,小玉說:“先生如果是傷了心,這酒我不賣了?!?/p>
男人拍出一沓錢來,說:“為什么不賣,你也嫌我沒錢?”
小玉把錢推回去:“今天我請先生喝酒,這錢您收回去?!?/p>
在男人有如木雞呆而不解的目光中,小玉去總臺結了賬,總臺的徐姐說:“小玉你有必要嗎?替客人埋單,這幫臭男人,出了這個門,誰還記得你啊。”
小玉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呢,我也不指望他能長什么記性,但起碼,他會少罵女人幾聲不是。”
男人果然沒罵女人了,進酒吧前,男人是發(fā)了毒誓的,不光以后要罵女人,還要想著法子蹂躪能上手的女人。因為就在今天,他的女人嫌他掙錢掙得少,跟別人跑了。男人決定喝了這頓壯膽酒,從明天起就開始收紅包,男人是個醫(yī)生。
小玉是在車站接到爹娘的,小玉沒想到,爹會胃疼得那樣厲害,身子彎成了一張弓,頭快觸到地上了,那疼痛卻不能壓住半分。
醫(yī)院掛急診的醫(yī)生就一個。
小玉去時,醫(yī)生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一臉的家仇國恨,小玉打聽過,這個醫(yī)生是這家醫(yī)院唯一一個不收紅包的醫(yī)生。所以找他的人就特別多,多得他來不及給臉換一副表情,好在白帽白大褂一罩真有什么表情人也未必能辨認出來。巧的是,小玉爹竟然是第一個,其實,也不是什么大病,醫(yī)生在檢查完小玉爹后面無表情說:“傷了胃而已,飲酒過量造成的?!?/p>
那怎么辦呢?小玉從候診室門外擠進去發(fā)問,她知道爹是逢酒必飲,每飲必醉,自己能做啤酒妹子,酒量上多少有爹的遺傳。
醫(yī)生正在開藥方,要擱平時誰這時擠進門問他,準得碰一鼻子灰,但戴白帽穿白大褂醫(yī)生只看了看小玉,沒吭聲,沒吭聲是小玉借問話時悄悄塞了一個紅包到了醫(yī)生胳膊下面的抽屜里。
“多煲點湯?!贬t(yī)生側過頭沖小玉爹說,“飯前一口湯,腸胃不受傷。這病是飲食沒規(guī)律,生的硬的冷的吃多了造成的,得慢慢調養(yǎng),還要有記性,酒是萬萬碰不得的?!闭f到酒時醫(yī)生特意拿眼瞟了瞟小玉,“嗯,這個我曉得,不光酒傷胃,涼水也傷的?!毙∮顸c頭說。
小玉是在扶了爹下樓時被醫(yī)生趕上的,醫(yī)生沖小玉說:“你忘了一樣東西?!备岩粋€紅包亮在了小玉面前。
小玉急忙分辯說:“不是我的,真不是。”
白帽下的男人忽然笑了笑,很斯文的那種,男人說:“不是所有男人都不長記性的。酒喝了會傷胃你懂,但是紅包收了會傷心你卻不懂。”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