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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主有命

2016-05-14 11:23一度君華
桃之夭夭B 2016年1期
關鍵詞:斧頭

一度君華

簡介:校草陳默出車禍死了,蘇小木跟同學一起參加他的葬禮。瞻仰遺容的時候,她一彎腰,脖子上的鉆石墜子竟然好死不死地掉進了棺材里,落到了對方的兩腿之間……蘇小木咬著牙去撿,不料對方竟然醒來了!第二天,學校里就傳遍已經(jīng)掛了的校草陳莫,被蘇小木摸醒的消息。

第一章?復生

陳莫死了,是因為車禍。

殯儀館里,蘇小木跟同學一起參加他的葬禮。瞻仰遺容的時候,她一彎腰,脖子上的鉆石墜子竟然好死不死地掉進了棺材里。

喂,那可是自己最貴的一條項鏈!!渾蛋啊,人都死了還想帶走我的墜子,你戴得了嗎!

蘇小木左右看看,周圍的人傷心的低頭傷心,膽小的半閉著眼睛。她咬了咬牙,低頭去撿。

那鉆石墜子本來落在陳莫腰上,蘇小木拿手一撥,一下子滾進了他兩腿之間。

蘇小木差點兒咆哮道:就差一點點了啊!

她一邊看周圍動靜,一邊伸手去摸。正在這時候,棺材里的陳莫突然坐了起來。

不知道誰一聲尖叫,所有人都看過來。蘇小木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一股淡淡的香氣入鼻,好像吸入了什么東西。再一抬頭,正好對上陳莫的臉,陳莫一雙眼睛黑得讓人心驚?,F(xiàn)在他右手正抓住她的左手,而她的左手正放在他兩腿之間。

第二天,學校里就傳遍已經(jīng)掛了的校草陳莫,被蘇小木摸醒的消息。

陳莫是H中的校草,仗著長了一張勾魂奪魄的狐貍臉,平時沒少招惹“桃花”。不過陳家跟蘇家三代交好,蘇小木還在肚子里的時候,就被指腹為婚,許給了陳莫。男為兄弟,女為夫妻。

指腹為婚這種事兒,弄好了是一段佳話,弄不好就跟陳莫和蘇小木這樣,成了冤家——蘇小木從小發(fā)育不良,陳莫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微波爐”。

二人從此反目成仇。蘇小木沒少報復陳莫,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這個綽號仍然伴她渡過了整個初中和高中時期。

蘇小木覺得自己現(xiàn)在仍然發(fā)育不良,一定是受了陳莫這個烏鴉嘴的詛咒!

蘇小木一直知道陳莫不待見她。但沒想到,這貨真是做鬼也沒有放過她。就因為這破事兒,她一個星期沒敢去上學。學校警告了兩次,她沒辦法,只能勉強去了。默默無聞了兩個學年的她,一進校門就儼然成了風云人物,就連校長也對她行了超長的注目禮。

蘇小木淚流成河,我的清白……

她特意踩著點走進教室,不料她就像黑夜中發(fā)光的螢火蟲。一進門,原本鬧哄哄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

蘇小木誰也不敢看,像老鼠一樣溜到后排坐下。上課鈴聲響起,突然外面又有人進來。陳莫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立領的T恤衫,下身是淺藍色水磨牛仔褲,腳上穿著白色的板鞋,頭發(fā)也剪短了些,細碎的劉海兒散落下來,微微遮住眉間。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肩上停著一只黑色的烏鴉!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到蘇小木身邊坐下。

蘇小木臉紅得跟被煮了的螃蟹一樣:“那么多位子,你偏偏坐在這里干嗎!還有啊,學校不是不能帶寵物嗎?!”

怎么也沒人管管啊,死而復生了不起啊!

陳莫盯著她看,蘇小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那雙眼睛黑得可怕,瞳孔的紋路像是能吸人魂魄一樣。她別過臉,陳莫肩上的烏鴉拍了拍翅膀,說:“喂!女人,你竟然敢這么對我們君上說話,是不是不想活了?!”

蘇小木吃驚地張大嘴,指著那鳥——它……它居然開口說話了!

那烏鴉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把嘴閉上,真沒規(guī)矩?!?/p>

蘇小木抱著腦袋呻吟:我是不是瘋了?

那烏鴉飛過去,停在她肩上聒噪道:“你聽著,我們家君上是十八層地獄的陳莫君上,因為一個妖魔從地獄逃脫,他特來追查。”

蘇小木趴在桌上:“就算是這樣,那關我什么事兒??!”

那烏鴉拿翅膀尖指她,怒氣沖沖地說:“君上因力量過于強大,不能真身入凡,只能借尸還魂。你這個蠢女人,竟然非禮我們君上的肉身,還趁機吸走了君上帶進人間的一口元炁!不然你怎么可能看得見我?”它越說越生氣,似乎奓毛了,“你簡直該上刀山、下油鍋,處以千刀萬剮之刑?。 ?/p>

蘇小木狂汗:“看見你一只烏鴉有什么了不起的?。 ?/p>

“你說什么?”那烏鴉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你說我是什么?”

旁邊陳莫終于沉聲說:“阿傍羅剎,說重點?!?/p>

那烏鴉,哦不,阿傍羅剎扇著翅膀飛到陳莫肩上,翅膀尖上下?lián)]動,做出為他捶肩的動作:“是,我尊敬的君上?!比缓笠晦D(zhuǎn)頭,又說,“你們學校這個位置,正處于我們烊銅淵與陽界交匯之處。那個妖魔剛剛逃脫,一定還在這里,沒有走遠,你明白了嗎?”

蘇木茫然地搖頭:“我不明白?!?/p>

“喋!”那烏……阿傍羅剎怪叫了一聲,翅膀尖指著她就罵,“我說得這么明白,你還不明白,你是豬腦子嗎?!”

蘇小木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陳莫突然說:“混沌之炁在你身上,我現(xiàn)在沒有法力,只能靠你對付那個妖魔?!?/p>

蘇小木終于明白了,然后問:“那什么氣,你就不能拿回去嗎?”

陳莫搖頭:“不能?!本驮谔K小木以為他有合理的解釋的時候,他說,“我不親吻凡人?!?/p>

阿傍羅剎忙為自家君上補上一句:“尤其是凡間的丑女!”

蘇小木:“……”

她正被這蠢鳥氣得吐血時,旁邊有女同學扯了扯她的袖子,一邊偷瞟陳莫,一邊看她,連眼睛里都閃耀著八卦的光芒:“行啊,前兩天兩個人還跟仇人似的,這一下子就甜得蜜里調(diào)油了?!?/p>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的啊!”蘇小木痛苦地擺了擺手,趴在桌上,淚流成河。

第二章?烊銅斧

夜晚的校園,一片寂靜。梧桐樹被夜色涂鴉,只剩下濃黑的影子。

蘇小木指著面前有些破敗的建筑:“你是說,那個妖魔就在這里?!”

那是學校里最舊的一個廁所,還是蹲坑的,一直說要拆,就是不見動手。陳莫看著她,在前面帶路的阿傍羅剎扇著小翅膀:“對,來來,你進入這個坑,就會見到……”

蘇小木恨不得拿手電筒把它砸個粉碎:“我不去!大晚上的,我舉著手電筒下到茅坑里——找屎(死)啊!”

阿傍羅剎不說話了,蘇小木問:“你既然也是神,為什么不自己動手啊?”

阿傍羅剎停在她肩膀上,終于嘆了一口氣:“我也不能上到人間,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只是一個影子?!?/p>

蘇小木說:“我不管,反正我不下茅坑!”

阿傍羅剎扭頭看陳莫,陳莫右手揣在褲兜里,月光聚集在他身上,凝而不散。蘇小木突然想,如果這個世界真有神靈的話,也不過如此了吧。

然后她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陳莫走到自己身邊,抬腿一腳,她往前一個趔趄,栽進了蹲坑。

“哎喲,君上您真是英明神武、前無古人……”阿傍羅剎又開始拍馬屁。

過了許久,蹲坑里面?zhèn)鱽硪宦暸穑骸瓣惸?,你大爺——哎喲!?/p>

蘇小木舉著手電筒,對于這里面的印象,只有一個字——臭!

臭到她連怕都忘了。她在里面找來找去,越來越覺得當初墜子掉進陳莫棺材就是個陰謀!這渾蛋該不是不想下到這里,故意把那口氣給她的吧?!

她又氣又恨,又覺得臭,在下面找了幾圈,大聲喊:“搞什么啊,根本沒有什么妖魔??!”

陳莫在上面淡淡地說:“誰讓你找妖魔了?”

蘇小木簡直要跟這沖天的臭氣一齊爆炸了:“那我下來是干什么?!”

陳莫說:“下面有一把烊銅斧,撿起來?!?/p>

蘇小木怒:“在哪兒??!”

陳莫說:“你掉下去的位置?!?/p>

蘇小木肺都氣炸了:“你不早說!”

蘇小木回到原位置,果然看見一把斧……它確實是把斧頭,但是她仍然驚呆了:“陳莫,這就是你那把什么烊銅斧?!”

蹲坑上,陳莫優(yōu)雅地用白絲絹捂住口鼻,微微點頭。

蘇小木呻吟了一聲——我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完蛋了,瘋到這種程度,我肯定治不好了!

那斧頭不僅銹跡斑斑,木頭柄好像還被老鼠啃了,再加上這環(huán)境的熏味兒……蘇小木敢發(fā)誓,送給收破爛的也不會有人要!

她舉著這所謂的“烊銅斧”,平生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何為神經(jīng)病。

“陳莫!你是打算用它把妖魔臭死嗎!”

回到家里,蘇小木沒睡覺,因為陳莫交給她一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擦拭烊銅斧。

蘇小木問:“你為什么不擦?沒手???”

陳莫說:“只有擁有混沌之炁的人,才能觸碰烊銅斧?!?/p>

蘇小木無言,默默地拿刷碗的鋼絲球來擦斧頭。她一直擦,擦了一晚,陳莫過來看了一眼,說:“可以了。”

蘇小木不解:“沒有很亮啊?!彼€以為真的可以和開光一樣,突然神光萬丈呢。

陳莫說:“不會很亮?!彼痤^,他慢慢地說,“但是可以不那么臭?!?/p>

你是在坑我嗎?!我擦了一晚上??!蘇小木不知道那個出逃的妖魔是不是該死,只是她突然很想用這把斧頭劈開陳莫的腦袋。

第三章?銜蝶血

第二天上午沒課,蘇小木抱著枕頭,以為可以幸福地睡個懶覺時,阿傍羅剎天還沒亮就在她耳邊怪叫。

蘇小木艱難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才五點鐘,你神經(jīng)病啊!”她一巴掌把它扇飛,拿被子捂住頭??上]捂嚴實,被那破鳥用兩只爪子抓住頭發(fā),還拼命扯著。

蘇小木真是把它剁成肉醬的心思都有了:“渾蛋,你是不是想死!”

阿傍羅剎喋喋不休:“你這女人,竟然敢讓我們家君上等你!要是在阿鼻地獄,你早就被剝皮揎草、魂入蠆盆了!”

蘇小木意志堅定:“我就不起床,有本事讓他弄死我好了,你這狗腿子!”

外面突然沒有了動靜,蘇小木睜開眼睛,只見面前一張臉,是陳莫的臉。陳莫的臉怎么會在她被窩里?

她睜大眼睛,只見那張臉上的皮膚慢慢起了斑,然后浮腫,皮膚潰爛,兩只眼睛空洞地盯著她,慢慢流出黑水。最后皮膚一塊一塊地剝落,露出下面血紅泛黑的筋肉……

“你以為我會怕嗎?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蘇小木確實沒害怕,她只是默默地起床,默默地換掉了床單和濕掉的褲子。

樓下小廣場上,陳莫說:“揮斧一百次?!?/p>

蘇小木說:“我有病啊,大清早的,我拿這樣一把破斧頭在這里揮揮揮……”

陳莫盯著她看,她只好認命地舉起手。不一會兒,跳廣場舞的大媽們也到了。

音樂起,筷子兄弟激情四射地唱著“小蘋果”。大媽們靈活地扭動著腰身。只有蘇小木一邊舉著一把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的破斧頭,一邊給自己伴奏:“嚯!哈!嚯!哈!”

在大媽們的注視下,蘇小木覺得那斧子越揮越順手了,而且越來越輕。她正得意,旁邊領舞的大媽會心一笑,換了音樂——嚯!哈!嚯!哈!是誰……送你來到我身邊……

蘇小木:“……”

媽媽,自從我得了精神病,整個人都精神多了!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陳莫在教學樓前面等著他,夕陽照著他的側(cè)臉,為他染上迷離的光彩。阿傍羅剎扇著小翅膀飛在他身后,在陽光下只有一個淺淡的影子。蘇小木扭扭捏捏地向他走過去,身后的目光快要把她的背灼穿了。

“哼!早知道這樣就能追到校草,我們當初寫個鬼的情書啊……”眼睜睜地看著二人背倚斜陽,并肩而立,妹子們淚流滿面。

蘇小木說:“說吧?!彼@下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陳莫果然說:“接下來要取銜蝶之血?!?/p>

蘇小木對自己的無知已經(jīng)麻木了:“說人話?!?/p>

陳莫指了指食堂,食堂門口蹲著一只有著白嘴的黑毛貓:“黑毛白嘴貓,古稱其毛色為銜蝶。銜蝶之血,可通陰陽,能祛除烊銅斧的污穢,令它神威再現(xiàn)?!?/p>

蘇小木睜大眼睛:“你瘋了,你敢去殺食堂大媽的貓!你不怕食堂大媽殺了你?。 ?/p>

陳莫說:“我不怕。”

蘇小木想了想:“也是。你一個神仙,怎么會怕食堂大媽?!?/p>

結(jié)果陳莫慢慢地往前走,說:“不。我不怕是因為不是我去殺?!?/p>

蘇小木:“……”

夜色漸濃,食堂。

門已上鎖,那只大黑貓在里面。蘇小木一看這環(huán)境腿就止不住地抖起來:“門鎖了,進不去。我回去了。”

陳莫說:“天都黑了,一個人回去,不怕見鬼?”

蘇小木一下子想起早上被窩里那張臉,汗毛都豎起來了:“陳莫你再嚇我,我就跟你拼命!”

陳莫沒說話,蘇小木評估了一下這家伙的神格,然后摸了摸鼻子,轉(zhuǎn)身回來。陳莫上前,撥弄著那鐵門上的掛鎖。

蘇小木滿臉期待——什么穿墻術(shù)、隔空取物全都想起來了,正等著他施展飛天遁地的法術(shù),把她“嗖”的一聲帶過去時,就見他不慌不忙地從褲兜里掏出了一截方便面條,然后鎖就被他用方便面條三兩下捅開了。

蘇小木看看方便面條,又看看他,陳莫揚了揚下巴:“帶路?!?/p>

蘇小木怒了:“為什么要我?guī)??萬一有危險怎么辦?我可是凡人,你不是一向看不起凡人嗎!”

阿傍羅剎飛過來,一翅膀扇她腦袋上。蘇小木大怒,揚了揚手里的斧子。陳莫說:“你看,你有烊銅斧。”

蘇小木舉著斧頭,彎著身子,做賊一樣地走進去。

那只貓蹲在窗臺上,一雙眼睛被手電筒一照,綠光盈盈。蘇小木手都軟了:“我……我肯定抓不到它,它有四條腿??!”

黑暗之中,陳莫突然伸出手,明月西移,月光入窗,匯聚成線。那只貓“喵”地叫了一聲,毛突然豎起,卻仿佛不由自主一樣,向他走來。

陳莫將食指沾了水,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又在四個方向?qū)懥藥讉€古怪的字符。那貓走到圈里,一直嚎叫,卻一動不動。

陳莫說:“動手?!?/p>

蘇小木兩排牙齒在打架:“動動動……動什么手?”

腦后突然“噗”的一聲,阿傍羅剎一翅膀把她扇了個趔趄:“你竟然要殺貓!我們家君上真是太不幸了,怎么會遇上你這種愚蠢的人類!”

蘇小木看著圈里的那只貓,抖了抖身體:“可……可……可它是活的??!”

陳莫說:“銜蝶之血,可激混沌之力,動手?!?/p>

蘇小木舉起斧頭,試了幾次,突然又把斧頭扔地上:“它又沒干什么壞事兒,為什么要殺它?你不是神嗎?你降妖除魔難道不是為了世間生靈嗎?它也是生靈?。 ?/p>

陳莫不說話,阿傍羅剎飛過去,兩只爪子抓住她的頭發(fā)就是一通扯:“君上叫你殺就殺,哪來那么多廢話!”

蘇小木“哇”的一聲就哭了,阿傍修羅一看,見她確實是流眼淚了,悄悄用爪子把抓亂的頭發(fā)抹平。她哭著嚷道:“你為什么要選我啊,我從小雞都沒殺過一只,你讓我殺它!這貓來的時候才兩個月,我認識它兩年,你說殺就殺!我認識你才幾天,為什么要因為你一句話就殺它啊?它也有名字啊,你知道嗎!”

阿傍羅剎停在她頭上,看著陳莫。

陳莫說:“我需要銜蝶之血為烊銅斧開光。你的血也可以。”

蘇小木呆住,陳莫盯著她的眼睛,說:“不殺它,可以。用你的血?!?/p>

蘇小木小聲說:“只能用血?”

陳莫說:“嗯。”

蘇小木看看那只黑毛白嘴的貓,又看看陳莫。陳莫說:“想清楚。”

蘇小木拿起斧頭,在自己身上比畫了一下,突然又哭:“我也不想死啊,我死了我爸媽肯定也傷心啊。我們一人出一半血,都不死行不行??!”

陳莫怔住,慢慢問:“你愿意為它流一半血?”

蘇小木說:“流點兒血也好過一定要死一個??!”

陳莫俯身,抓住她的手腕往烊銅斧上劃過去。蘇小木緊緊地閉著眼睛,仿佛能感覺到那斧刃劃過手臂。皮肉被切開,血染在銅斧上。

陳莫盯著她皺成一團的臉,問:“你不后悔嗎?”

蘇小木沒敢睜眼:“你快點兒,好了沒?”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莫說:“好了?!?/p>

蘇小木睜開眼睛,一眼看見右臂上那么長一條傷口,差點兒昏倒:“你直接就用斧頭割啊!那斧子可是茅坑里撿來的!我會不會得破傷風死掉?。 ?/p>

陳莫抬起她的手臂,突然俯身,雙唇微張,含住了那道狹長的傷口。

蘇小木驚呆了,她頭上的阿傍羅剎像是被掐住了喉嚨,慢慢地把頭扭到一邊看月亮。

陳莫細細地吮吸那道傷口,他唇齒微涼,舌尖經(jīng)過的地方,如一道電流,酥麻極了。蘇小木突然就紅了臉,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沒有抽回手。

許久,陳莫抬起頭,說:“現(xiàn)在不會了?!?/p>

蘇小木突然成了啞巴,心跳得有點兒快,她低著頭,按陳莫說的,抬起白嘴黑貓的爪子,在銅斧上割了個小口子。貓血也沾在銅斧上。那把本來破舊的斧頭,鋒刃上慢慢地就裹了一層暗紅的血光。

蘇小木瞪著眼睛,作了一個斧頭幫幫主的動作,終于覺得很神奇了:“哇,有點兒神器的樣子了?!?/p>

陳莫站在窗前,看她舉著斧頭在那里揮來揮去。黑貓似乎擺脫了什么東西,“喵”了一聲跳窗逃走了。

蘇小木玩了一會兒,轉(zhuǎn)頭看見陳莫,不知道為什么,就有那么點兒不好意思,問:“我可以回去了吧?”

陳莫說:“嗯?!?/p>

兩個人走出食堂,陳莫把鎖按原樣掛上。突然一道手電筒的光照過來:“誰在那邊?”

蘇小木頭發(fā)都豎起來了:“是校工劉大爺!他發(fā)現(xiàn)我們了!”

遠處有一個人跑過來,陳莫說:“你手上不是有斧子嗎?”

蘇小木瞪他:“那我還能砍死他啊!快跑!”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陳莫的手,兩人一陣狂奔。劉大爺窮追不舍,更可怕的是他的狗也窮追不舍。

不知道跑了多久,劉大爺是甩掉了,他的狗還在。

陳莫微微皺眉,說:“這具身體,不能再跑了?!?/p>

蘇小木也跑得快氣絕身亡了,說:“那怎么辦,你不是神嗎?快想辦法!你總不能成為第一個被狗咬的神吧??!”

陳莫不慌不忙:“那倒不會?!碧K小木松了一口氣,他又說,“呂洞賓已經(jīng)被咬過了。”

蘇小木:“……”

那條大狼狗終于追了上來,蘇小木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把陳莫往身后一推,舉著斧頭擋在狗面前。

“你……我警告你別過來??!我手上可是烊銅斧,你這條沒見識的狗,聽過嗎?!再過來我砍死你做狗肉煲!”

那狗一時也不敢放肆,蘇小木舉著斧頭,在它面前擺著各種動作。

最后狗確實沒咬她,只是犬吠聲吸引了學校巡邏隊,把她抓走了。

蘇小木被學校保安處批評教育了一頓,又寫了兩千字的檢討,她又悔過又賣萌,最后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終于被保安處給放了出來。

陳莫等在外面,巡邏隊一來他就藏到了柱子后面。蘇小木說:“陳莫,我認識你就是個錯誤!真的!”

陳莫問:“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是我慫恿你去的食堂?”

蘇小木瞪他:“我一個女孩子,他們頂多通報批評一下就算了。要是供你出來,他們報案怎么辦?”

陳莫說:“那和你有什么關系?”

蘇小木怒道:“那萬一要你說的是真的呢?”他不說話了,她說,“我覺得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真有妖魔想吃人。沒道理你一個神都來了,我們?nèi)诉€無動于衷?!?/p>

陳莫愣了。蘇小木抱著斧頭,在林蔭道上蹦蹦跳跳:“走吧,別又被狗發(fā)現(xiàn)了?!?/p>

陳莫跟在她身后,這個十八歲的少女,長發(fā)用白色頭花高高扎起,穿著白襯衣和黑短裙,圓頭皮鞋里悄悄露出一小截蕾絲襪子的花邊,嬌俏得可愛。

“對了,這個妖魔到底是誰???長什么樣兒?”蘇小木問。

陳莫說:“說了你也不知道?!?/p>

蘇小木大怒:“你以為我們都傻??!我雖然讀的是外語系,也是學過歷史的好不好!”

那雙眼睛似怒還嗔的時候,像透明的水晶。陳莫不由得就說:“歷史上一個還算有名的人,含冤而死,屢屢作祟?!?/p>

蘇小木眨巴著眼睛:“誰?啊,不會是岳飛吧?”

陳莫似乎不打算說:“知道他是誰,對你并沒有好處。”

蘇小木追著他說:“要是岳飛的話,我可不去啊?!?/p>

陳莫說:“不是?!?/p>

蘇小木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哎,你見過岳元帥嗎?”

陳莫語氣還算溫和,說:“一面之緣?!?/p>

蘇小木眨著閃閃發(fā)光的眼睛:“那你有沒有看到他背上的四個字?就是他母親刺的,反清復明那四個大……”

陳莫閉上嘴,大步往前走,再也不想跟她說話了。

第四章?除魔

學校里有個人工湖,據(jù)說以前是一口古井,后來工人建學校的時候,就將它拓寬成了湖。

此時蘇小木站在湖邊,梔子花盛開,香氣襲人。

“妖魔就在這里?”她問。陳莫點頭,她弓著身子,在湖邊的樹木中找來找去。

陳莫問:“你找什么?”

蘇小木沒好氣道:“妖魔???哇,這里有個老鼠洞。不會在這里面吧?”

“……”陳莫說,“接下來我會開啟烊銅淵,大量的陰氣會引妖魔現(xiàn)形。但時間不會很久。它現(xiàn)形之后會是紫色的,烊銅斧可以殺死它。你動作一定要快。”

蘇小木緊張得滿手是汗,阿傍羅剎自從上次在食堂看見陳莫為她吮吸傷口之后,就一直默不作聲,到現(xiàn)在還處于一副又聾又啞外加眼瞎的狀態(tài)。

這時候它站在蘇小木的肩膀上,突然用翅膀溫柔地摸了一下她的頭,一下不夠,又摸了一下。蘇小木感動了:“你給我神力加持啊?”

它說:“哦不,我附在這鳥兒身上,平時沒什么知覺。剛剛它一時沒忍住,拉在了……”

蘇小木怒了,連害怕都忘了:“你們不都是神嗎!能不能有點兒神格……”

正在此時,只見湖中水流倒轉(zhuǎn),如同一鍋滾水。很快漩渦中間出現(xiàn)了一縷紫氣,紫氣越來越明顯,漸成人形。

陳莫難得嚴肅:“快!”

阿傍羅剎大聲說:“喋!快砍它!”

蘇小木一咬牙,縱身跳進漩渦之中。也許是身上那什么氣護體,她并沒感覺到水流的阻力。水流也沒有影響她的視線,她舉著斧頭就向紫光游去。

那紫色人影也發(fā)現(xiàn)了她,蘇小木向它舉起烊銅斧。一斧砍下去。紫色人影像是個皮囊,突然被破開。它吃了一驚,仔細打量蘇小木,許久,叫了一聲:“朱暹。”

“什么誅仙!”蘇小木咬著牙,一想到自己頭上被一只烏鴉拉了一泡鳥屎,她就想趕緊收工回家去洗頭,當下又揮了一斧頭。那影子用手捂著傷口,踉蹌著后退:“朱暹,你竟然要殺我?為什么?”

它一轉(zhuǎn)頭,看見岸上的陳莫,開始咆哮,周圍刮起狂風:“陳莫讓你來的對不對?你聽信了他什么鬼話!我是你的前世!”

蘇小木一怔,也轉(zhuǎn)頭看向岸上的陳莫。陳莫不說話,那妖魔走近她:“朱暹,別相信他!他騙你來,是因為只有我們可以互相消滅對方!以前的事情,你難道都忘記了嗎?只要我們合二為一,我們就可以報仇洗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加在我們身上的痛苦和恥辱,你都忘了嗎!”

蘇小木怔住,腦子里突然是一陣尖銳的疼痛。一些破碎的場景在腦海里漸漸變得清晰。

明朝洪武十三年,九月初三。明開國功臣朱亮祖一家被押解到京。

朱元璋鞭殺朱亮祖,以侯爵之禮安葬。而一息尚存的朱暹被剝?nèi)ト似?,填充稻草,人、皮分離,永難輪回。

蘇小木說不出話,她仿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剝皮,血流滿地,還有周圍的看客又驚懼又興奮的眼睛……

眼前紫色的妖魔慢慢地走近她:“所以你知道嗎,你不能消滅我,因為你就是我。如果我是妖魔,那你又是什么?”

蘇小木一聲尖叫,那妖魔已經(jīng)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我們隨父征伐半生,為明朝立下無數(shù)戰(zhàn)功,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你甘心嗎?!來,跟我合為一體。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p>

蘇小木的斧頭掉在地上,妖魔越來越近。阿傍羅剎扇著小翅膀:“君上,我們動手吧?”

陳莫微微抿唇,右手一抬,一支判官筆已經(jīng)握在手中,黑色的判官筆蘸著紅色的墨。他握筆在手,瞬間風起浪涌。

蘇小木只覺得背上一陣劇痛,她轉(zhuǎn)過身,陳莫的判官筆刺入她的心臟,血與墨交融。

一聲慘叫,卻不是她在呼喊。是前方的妖魔在呼痛。它飛撲過來,巨手握住判官筆,一聲怒吼,硬生生將筆拔出蘇小木的身體。

蘇小木看見自己的血,噴薄而出,濺在它身上。它抱著蘇小木:“他是十八層地獄的主神,不可能真身入凡。我們合為一體,他未必是我們的對手?!?/p>

蘇小木頭痛欲裂,腦子里關于后來的記憶時隱時現(xiàn),她被剝?nèi)ト似?,楦草于廟堂之前,時日漸久,被世情所感,終得靈智,轉(zhuǎn)世投胎。而面前的妖魔攪弄時局,明朝暴政、宦官弄權(quán),明末更是疫病橫行,百姓皆苦。

蘇小木突然又撿起了烊銅斧,眼里含著淚,或許是哭了吧。

她說:“不,我不會和你合為一體的?!?/p>

面前的妖魔怔住,顯得十分憤怒:“你說什么?!”

蘇小木說:“我們死了,你怨恨,可是當年那些死在瘟疫中的百姓,那些死于酷史之手的良臣,他們難道就不怨、不恨嗎?”

妖魔一只手伸過來:“你說什么?!當年大庭廣眾之下,我們赤身裸體地被鞭打剝皮,那些拍手叫好的人,那些取血而食的人,難道就這么算了?”

蘇小木說:“那個朝代已經(jīng)過去了。明朝已經(jīng)滅亡了,那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知道嗎?幾百年了,你為什么還活在仇恨里?”

“你住嘴!”妖魔的黑氣開始侵蝕她的神智,它迫切地想要尋回已經(jīng)丟失六百多年的人皮。陳莫又是一筆,血紅的墨汁滴落水中,湖水沸騰,滾燙無比。蘇小木舉起烊銅斧,一斧劈在它身上,妖魔怒吼:“我們是一體,你以為殺了我,你還會存在嗎?他在騙你,神都是殘忍而狡猾的!”

蘇小木突然明白,其實那一切都不是巧合。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陳莫,陳莫也在看她,眼神如月光,皎潔卻冰冷。

“其實,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必須來這里吧?”她問陳莫,她到這里,甚至不是為了除魔,因為她就是魔。

陳莫抿緊雙唇,阿傍羅剎說:“你要是不死,它也不會死的?!?/p>

蘇小木右手握著烊銅斧,妖魔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提起來。她伸出左手,觸摸它的臉:“就算是作一塊石頭、一粒沙,也好過作一個狂殺嗜血的妖魔。我確實應該來,被永遠困在仇恨和痛苦之中,比永墮十八層地獄更痛苦吧?”

說完,她毅然舉起烊銅斧,對著妖魔的頭顱斬下。

妖魔慘叫一聲,她也悶哼了一聲。那一斧頭好像砍在她身上,痛,真的好痛。

他們真的是一個人,曾經(jīng)相依相伴而生。她雙目眼淚滾落,已分不清是痛還是什么。

洪武十三年,已是公元1380年的事情。六百多年過去了。所有人都已解脫,而她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承受剝皮楦草的折磨。

她又揮了一斧,而她的身體開始流血??吃谘砩系膫冢谒纳眢w上一道一道地開裂、噴血。

湖岸上,陳莫一動不動。

那個女孩在湖心,舉著利斧。那不是他要的結(jié)果,那把斧頭也不是什么神器。而是當年刑場,沉積了六百三十五年的痛苦和冤仇的斧頭。

銜蝶之血能通陰陽,喚醒厲鬼之怨,她的血也能。

那斧中的怨恨,本也有她的。

妖魔被劈開,龐大的身軀轟然落在湖中,蘇小木倒在湖心。黑色的湖水浸透了她的身軀,她感覺自己在開裂。原來,自己真的是妖魔,即使傷成這樣,仍然活著。

她睜著眼睛,岸上的陳莫凌空踏風而來,右手緊握判官筆,筆尖墨紅如血,血濃如墨。她抬起頭,在暗夜的湖心,神與魔視線交融。烊銅斧就在她身邊,但是她沒有動。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這漫天星光。

陳莫筆尖如刀,直刺入她的胸口。蘇小木抬手抓住他的衣襟,最后慢慢地松開了手。淡淡的血手印印在他的衣角,如同盛開的花朵。

她在湖水中沉沒,他右手伸出,最終慢慢地握緊收回。湖水漸漸歸于平靜,明月從云層中探出了頭,阿傍羅剎輕聲說:“君上,我們該回去了。”

陳莫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那天夜里那個女孩認真地說:“我覺得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真有妖魔想吃人。沒道理你一個神都來了,我們?nèi)诉€無動于衷?!?/p>

他那早已失去知覺的心有一點兒疼痛,像被什么東西劃出了傷口。

他向岸上走去,突然,平滑如鏡的湖底傳來沙沙的聲響。阿傍羅剎吃了一驚:“怨蟲!”

只見妖魔斷裂的身體里,爬出一波又一波血色的蟲。陳莫臉色微變,阿傍羅剎急道:“喋!君上快走!”

陳莫飛快地返回湖心:“不能走!隨我布下結(jié)界,決不能讓它們上岸,否則人間必有大劫!”

怨蟲乃冤魂厲鬼怨氣所化,若入人間,必將疫病橫行。

陳莫以判官筆劃破手腕,取血在湖中畫下結(jié)界。怨蟲越來越多,阿傍羅剎尖叫:“你會死的,君上!”

紅色的蟲爬到他的身上,噬骨之聲如沙蠶食葉,令人毛骨悚然。陳莫在湖水中穿行,人的身體,連疼痛都那么真切。

他看見自己的胳膊,由血肉模糊慢慢地化為白骨。他還差北面的法咒沒有布下,但他的腿已經(jīng)不再聽從使喚,湖水深紅。他開始沉下去,耳邊阿傍羅剎喊了句什么,他已聽不清。果然還是不行嗎?

他無力地沉下去,每一個呼出的氣泡都是血紅色。突然腰間一緊,有什么東西纏住了他。他回過頭,蘇小木抱著他,用力地游向湖水以北。她的身體是怨蟲的溫床,紅色的蟲群以她為圓心開始聚集。

陳莫搖頭:“沒用的?!彼倪@具身體很快就會死亡,人類的身體,真是太脆弱了。肉身死亡之后,他會立刻返回十八層地獄。這些怨蟲,也一定會從這里彌漫開來,散及城市各處。

可是蘇小木沒有停止,她抱著他,極艱難地往前游。怨蟲越來越多,她突然抬起頭,吻住了陳莫的唇。

陳莫微怔,瀕臨死亡的身體依然感受到了這個吻。她的舌觸及他的唇齒,帶著微微的腥甜,還有一種少女的馨香。他環(huán)住她的腰,不由自主地與她唇齒交纏。這就是親吻嗎?

男人與女人深深擁抱,唇齒間互相追逐,氣息相染,不愿任何距離產(chǎn)生在他們之間。

他茫然地回應她,蘇小木微微一笑,一股略帶藥香的氣息入喉——那口混沌之炁,她還給了他。

他猛然抬頭,懷中的身體在深紅色的湖水中漸漸沉沒。他握住她的手,然而失了混沌之炁的支撐,她的身體在萬千怨蟲之間破碎開來,化為塵屑粉末。

“蘇小木——”他聲嘶力竭地叫著,然而那一聲呼喊終被流水沖散。

他游到北面,最后一個法咒布成,結(jié)界生效。

千萬怨蟲被困于湖中,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阿傍羅剎不停地催促:“君上,您這一身若被凡人看見,會嚇壞他們的!剩下的冥司會處理,我們快走吧!”

陳莫站在湖邊,湖水微瀾。

記憶中,那是公元1644年,明崇禎帝自縊于煤山,明朝滅亡。

冥司緝捕為禍陽間的厲鬼朱暹,楦草的人皮已被世人遺忘,深埋在戰(zhàn)火煙塵之中。

九月初三,還是判官的陳莫與冥司交接已成人魔的朱暹,經(jīng)此取皮。

“判官大人,我也要跟它一起去嗎?”楦草人皮化為三尺女童,目光純凈如水晶,白白胖胖如嫩藕般的手扯住他的衣角,遲疑了一下,又說,“我……能不去嗎?我說過他了,他不聽的?!?/p>

“你還恨嗎?”他問。

她望著戰(zhàn)亂之后的京城,搖了搖頭:“恨什么呢?他們都死了?!?/p>

她的聲音奶聲奶氣,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判官心頭微軟,朱筆一抹,濃墨畫過陰陽薄,將“人皮化妖”四個字一筆勾沒。

第五章?契約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蘇小木正在床上睡覺,床頭柜上,手機歡快地響了起來。

“誰這么早打我電話!”她睜開眼睛,掙扎著爬起來。電話那頭,一個聲音急切地說:“小木,快起來!陳莫出車禍了!”

蘇小木一驚,好像想起了什么,但不清楚,只是下意識地問:“哪家殯儀館?”

那邊頓時怒罵:“渾蛋,有這么咒你未婚夫的嗎!快來第一人民醫(yī)院!”

蘇小木嘆了一口氣:“媽,我都說好多遍了,他不是我未婚夫?,F(xiàn)在什么年代了,還流行指腹為婚這種事兒?你們知不知道什么是民主?什么是自由……”話音未落,電話那頭掛了。

她覺得有點兒頭痛,怎么會不是殯儀館呢?奇怪。但她突然回過神來,為什么要是殯儀館呢?雖然跟他一直不對付,自己也沒盼著他死?。?/p>

她慢吞吞地起床,妝臺上還放著那條鉆石項鏈,那是外婆當年的嫁妝,在那個時代,可是富太太才有的。外婆自己都舍不得戴,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送給了她。

項鏈上的墜子開裂了,說好今天拿去修。蘇小木沒找到盒子,索性把它戴身上。

第一人民醫(yī)院,病房。

陳莫的爸媽在外面抹眼淚,她父母正在不停地安慰。見蘇小木來了,雙方家長都趕緊說:“小木,我們大人在外面說話,你先進去看看陳莫?!?/p>

“哦?!碧K小木一邊應了一聲,一邊走進去,陳莫的腿打了石膏,人還睡著。

這家伙沒死吧?蘇小木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這好像不對。她彎腰探他鼻息,脖子上的鏈墜突然掉落,她慌忙之下拿手一接,鉆石墜子在指尖一滾,落入了陳莫兩腿之間。

這……

蘇小木忙伸手去撿,碰巧四位家長開門進來。病房里頓時一片沉默,陳莫媽媽說:“這……呵呵,是我們進來得不是時候。小木啊,陳莫就交給你了啊……”

然后陳莫就理所當然地住到了蘇小木家,養(yǎng)腿。蘇小木怒吼:“憑什么?!”

陳莫說:“你毀了我的清白,當然要對我負責?!?/p>

蘇小木一腳踹他傷腿上,哼,這一定是個陰謀!

這天夜里,蘇小木突然從夢中驚醒,她披衣起身,看見陳莫站在陽臺上,右肩上停著一只黑鳥。那只鳥……

“阿傍羅剎?”星光熠熠之中,她突然完全記起了那個夢,“陳莫?我怎么在這里?我不是死了嗎?”

阿傍羅剎扇著小翅膀飛過來,落在她肩上:“蠢女人,就為了救你,我們君上讓時間倒流了足足四天!你知道這是多么……”

它還打算繼續(xù)吹噓上司的悲壯之舉,陳莫卻不打算提,而是向蘇小木伸出手,問:“你愿意跟我回陰司嗎?”

蘇小木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你欺負我沒讀過書啊,最慘的鬼才到你那兒呢!”

陳莫微笑,說:“其實阿鼻地獄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糟。那里是個很文明、很美好的地方?!碧K小木滿臉都寫著不信,他輕聲問,“阿傍羅剎,是吧?”

旁邊飛著的阿傍羅剎顫抖著說:“君……君……君上……”

陳莫微笑地著看它,它抖了抖身子,說:“君上,您不能這樣,我為組織流過血,我為君上立過功……”您不能昧著良心,逼我說出這樣會遭天打雷劈的話來?。?/p>

陳莫右手輕輕理了理衣領,不經(jīng)意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阿傍羅剎顫顫巍巍地點頭,說:“那確實是個講文……文……文明、懂禮貌的地方?!闭f完之后,它飛快地說了句,“我先去開路!”然后翅膀一扇,不見了。

陳莫說:“我?guī)闳タ纯??”他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帶了誘惑,“地府一日游,如何?”

蘇小木一想,這倒是可以,她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地府什么樣呢。她想了想:“包去包回??!”

陳莫說:“好?!?/p>

十八層地獄,阿傍羅剎黑巾覆眼,手持長戟,對所有判官說:“手上的活都停一停,你們聽著,君上馬上要帶一個人來,這個人會永遠留在君上身邊,陪伴君上?!?/p>

底下頓時炸開了鍋,有判官問:“這鬼做了什么孽?難道是把華夏文明弄沒了?”

阿傍羅剎怒目而視:“滾!重點是君上向她承諾,說我們這里是個很文明、很美好的地方,你們懂嗎?!”

下面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快!快!把那個尸體搬走!油鍋端走!這刀山快藏起來!腿……腿……誰的腿不要了?!??!血血血,快把血擦掉!”

……

陳莫牽著蘇小木的手,眼前的道越走越陌生。河流湍急,兩岸開滿火紅的黃泉花。蘇小木“哇”了一聲,摘了一朵:“我第一次看見這花?!?/p>

陳莫微笑:“不是第一次?!?/p>

蘇小木說:“不是?”

他緩緩說:“不是,你只是忘了。”

那是1912年2月12日,溥儀下詔退位。清朝滅亡。十八層地獄君上陳莫經(jīng)過忘川,一個白衣女子站在河畔,手捧一束黃泉花,對他點頭微笑:“陳莫君上?!?/p>

他微微頷首:“你終于修成正果?!?/p>

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子:“承蒙君上恩情?!?/p>

他問:“可愿入地府?”

女子說:“地府刑罰之地,我并不喜。我……我想轉(zhuǎn)世成人,再入輪回?!?/p>

他怔?。骸稗D(zhuǎn)世成人?放棄長生?”

女子微笑,說:“長生如長死,永生既無生。哪怕是神,一個人久了,也終會覺得寂寞吧?!?/p>

一轉(zhuǎn)身,他返地獄,她入輪回。

十八層地獄,觀光電梯直上直下。一進去,但見窗明幾凈,幾十排修羅惡鬼儀容整齊,坐在寬大的課桌前,搖頭晃腦地讀書。

判官一臉慈祥地教育:“這就對了,須知讀書明理。你們沒事兒就多讀點兒書。以后要做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須知人做一件好事不難,難的是做一輩子好事……”

蘇小木左右看看,說:“咦,這里很好嘛。”

陳莫微笑,伸出手,說:“待你今生壽盡,可愿與我相伴?”

蘇小木歪著頭,說:“好呀?!?/p>

陳莫伸出手,蘇小木搭手上去,十指相扣,她額間火紅的印記一閃,契約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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