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勞埃德·亞力山大

有一個名叫邁邦的農(nóng)民，有一天駕著馬車在路上，看到一個老人蹣跚前行。那個老人看起來那么虛弱，邁邦怕他再多走一段路會摔倒。邁邦叫那老人乘上他的馬車，老人拒絕了。邁邦回到家，搖頭嘆氣地跟妻子莫德羅娜說起路上見的老人。

“唉，骨頭無力，吱嘎作響，兩眼昏花，頭腦糊涂。想到自己也會有那么一天，真難過！像我這樣健康，胳膊有力、兩腿結(jié)實的人，有一天也那樣走路顫顫巍巍，牙齒都松了，像嬰兒那樣只能吃稀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p>

莫德羅娜說：“會有那么一天，可能牙齒都掉光，連稀飯也沒有。振作起來，邁邦，別再自尋煩惱啦。不耕田，你將不會有收獲，你將不會有食物，我和孩子們也都會跟著挨餓。”

嘆氣歸嘆氣，抱怨歸抱怨，邁邦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妻子的吩咐去做。那天雖然是晴空萬里，但他一點也不高興。他的斧刃砍出了凹口，木做的斧柄也裂開了，他的鋸齒也崩斷了，他的鋤頭原先是锃亮的，也開始生銹了。所有的工具好像都不那么好用。

邁邦斜視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這些東西，都像路邊那個老人一樣，不中用了。雖然陽光還是跟以前一樣燦爛，一樣溫暖，但它也老了。毫不奇怪，它比我還老。月亮看起來也沒以前那么有生機(jī)了。”

邁邦傷心地繼續(xù)說：“對我而言，情況更糟糕了。我的食欲減退，吃不了以前那么多東西了。早上醒來總是哈欠連連。肯定是年紀(jì)越大越糟糕啦。”

他正抱怨著，突然看到有個東西在一棵倒下的樹旁來回蹦跳著。他以為他的小豬從豬圈里鉆出來了，怕它去拱那些小橡樹的樹苗，趕緊跑過去看。待到走近，他禁不住扔掉手里的斧頭，吃驚地看著。

在那樹干下，壓著一個矮胖的小人，小人圓形的皮帽下露出紅色的頭發(fā)。看到邁邦，那個小人怕得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不敢大聲呼吸。過了一會兒，小人的臉變得比他的頭發(fā)還紅，然后，他睜開一只眼快速地眨著，偷看正在無言地盯著他看的邁邦。

小人急促地問：“什么？你還能看見我？”

邁邦聽到小人說話，更加困惑了，回答說：“能。我看得很清楚，你像個楔子插在樹干下面。你越折騰就越糟糕。”

這時，小人嘆了口氣，晃著拳頭喊道：“我做不到。不管我多努力，我總是無法讓自己不被人看見。我家每個人都可以瞬間隱身，‘撲的一聲就不見了，但我不能。如果我可以，你就不會看到我了。真糟糕！來吧，別站在那里像個傻子那樣瞪大眼睛，過來幫幫忙。”

聽到他焦急的請求，邁邦開始用力將樹干搬開。接著，邁邦皺了皺眉，問道：“等一下，朋友。你的相貌，你談到要將自己隱身——我想到你可能是一位神仙。我聽說如果人類幫神仙的忙，神仙一定會答應(yīng)人類一個要求。”

那個小矮人嘟噥道：“我知道你遲早會這樣說。以前人類跟神仙關(guān)系很好，但現(xiàn)在你們很難看到神仙。你們見到了神仙總是要求這要求那！好像我們除了幫你們實現(xiàn)愿望就沒有什么可做了一樣?！?/p>

小矮人接著說：“好，我就滿足你的一個要求。你說吧?！?/p>

聽了這話，邁邦用力抬起那根木頭，矮人很快爬出來了。小矮人松了口氣，摩挲著他的脛骨，看著邁邦，說：“好，你做了你的工作，會得到報酬。你想要什么。金子？我想是吧，通常人們都是那樣。寶石？華服？聽我的建議，要點實用的。我可以給你一根榛樹枝，井水干的時候，它可以幫你找水。我可以給你一把斧頭，永遠(yuǎn)不用磨也鋒利如初。我還可以給你一口鍋，里面的食物永遠(yuǎn)是滿的。你選哪一樣？”

邁邦大叫：“那些我都不要?！边~邦低下頭，急切地小聲對小矮人說：“我聽說仙人們有一些魔法石，可以讓男性永遠(yuǎn)年輕，我就想要一塊魔法石?！?/p>

小矮人輕蔑地說：“我早應(yīng)該想到你想要這種東西。正如我們所料，你們?nèi)祟愐粓F(tuán)糟。沒有什么可以讓男人再次變年輕，我們仙人也沒有辦法。你剛才念叨的那種石頭？是有。但人們夸大了它們的作用。它們能做的只是讓你不再繼續(xù)變老?！?/p>

邁邦說：“那也夠了，我也沒有更高的要求。”

小矮人猶豫了，皺著眉頭，說：“以我們兩人的感情，我私下跟你說，拿那個食物永遠(yuǎn)吃不完的鍋最好。那些石頭——我們很快就會將它們?nèi)拥?。而且連扔掉都難——”

邁邦說：“那是因為你想自己留著。別騙我了，別找借口。我告訴你我想要什么，你就應(yīng)該給我什么。給我吧，別說其他的。”

小矮人聳了聳肩，打開掛在他腰帶上的小皮袋，倒出幾顆顏色鮮艷的石頭，揀出較大的那顆，遞給邁邦。然后，小矮人跳起來，跑進(jìn)樹林，消失了。

邁邦為自己的好運和機(jī)靈大笑，趕緊回到家里，告訴他的妻子事情的經(jīng)過，并讓她看那顆石頭。

邁邦宣稱：“我現(xiàn)在是這個樣子，以后永遠(yuǎn)是這個樣子。永遠(yuǎn)保持男人的好形象，沒有白胡子，沒有皺紋?！?/p>

邁邦的妻子聽他講完后并不高興，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邁邦，你比我想的還要愚蠢。你在跟仙人提要求的時候非常自私。你拒絕了寶貴的東西。你沒有向小矮人為孩子們要幾件新夾克，也沒有向他為我要一條新圍裙。你可以要求他為我們修補屋頂，或者粉刷墻壁。你沒有，你就要一顆石頭。你在地里挖起的石頭都可能比這顆大，也比這顆好看?！?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7/29/qkimagessnwxsnwx201608snwx20160822-1-l.jpg"/>

妻子的話讓邁邦感到難過，他開始想：“也許妻子是對的，而且，那個小矮人給他的可能只是一顆普通的石頭而已。”

他說：“哦。真的。我感到我跟今天早上沒什么差別，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差。我被那小矮人耍了。哼，他別讓我再次見到?！闭f完，邁邦把那顆石頭扔進(jìn)壁爐里。那晚他嘟噥著去睡覺，在夢里也想著怎樣報復(fù)那個不誠信的小矮人。一夜未能安眠，天亮了，他打著哈欠，揉揉眼睛，抓抓下巴，猛然坐了起來，拍著臉龐驚喜地喊：“我的胡子！”他趕緊跑去跟妻子說：“我的胡子沒長，一根都沒長。難道那個小矮人根本沒有騙我？”

他妻子生氣地說：“別跟我說胡子。煩惱已經(jīng)夠多了，小雞應(yīng)該孵出來了，但那些蛋看起來還沒有什么變化，母雞還伏在上面。”

邁邦去壁爐前，從火灰里撿出那顆石子，說：“讓雞去擔(dān)心吧。老婆，你沒看見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大事嗎？我一點也沒比昨天老，那個小矮人真的太好了?！?/p>

莫德羅娜反駁說：“讓我把手放在他頭上，給他祝福。他給的石頭只對你好，對我有什么好處？你就永遠(yuǎn)這樣，但我會變老，頭發(fā)盡白，皺紋滿面，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墳?zāi)?。我的小孩們呢？他們也會長大，也會有自己的小孩，孫子，曾孫，而你，比他們?nèi)魏我淮硕寄贻p。你看起來將多么愚蠢！”

邁邦聽了妻子的話，一點都不生氣，他還在為自己的幸運高興呢。他把那顆石頭放到衣袋里。

第二天，邁邦家里那些蛋還是沒有孵出小雞。莫德羅娜大聲說：“還有那頭母牛。本來應(yīng)該生下牛崽了，但現(xiàn)在看起來一點要生的跡象也沒有?！?/p>

邁邦說：“別用母牛和小雞的事情來煩我。時間到了的時候它們自然就來。至于時間，我擁有世界上所有的時間。”

邁邦不想吃早餐，他決定先到田里去看看。然而，他發(fā)現(xiàn)，播下去的種子沒有一粒發(fā)芽。田里應(yīng)該滿是綠苗了，現(xiàn)在看起來卻空蕩蕩、光禿禿。

邁邦自言自語道：“這些天萬物生長都有點遲啊。好吧，不急。我也不用做太多事，小麥沒長，但雜草也沒長。”

過了幾天，那些蛋仍然沒有孵出小雞，那頭母牛仍然沒有生崽，播下去的麥種仍然沒有發(fā)芽。邁邦還注意到，他家的蘋果樹上的那些蘋果一直是小小的、綠綠的，一點也沒長。

邁邦的妻子哭著說：“都是那顆小石頭害的，你趕緊把它扔掉。”

邁邦不同意，“胡說。這個季節(jié)萬物生長緩慢而已?！钡拮硬粩嗟卣f，不斷地說，邁邦終于不情不愿地將那顆小石頭從窗口扔出去。扔得不太遠(yuǎn)，因為到時候他還想去找回來。

第二天早上，邁邦還沒有去找石子，就發(fā)現(xiàn)它在窗臺上。他指著那顆石頭，對妻子說：“看見了沒？它又回來了，它就是給我的禮物，要我保留的?！?/p>

他妻子說：“你扔掉它吧。自從你把它帶回家以后家里就麻煩不斷。寶寶該長牙了，現(xiàn)在一顆都不見，老在那里不安地動來動去。那顆石頭是厄運，我一點都不想擁有它?！?/p>

邁邦說：“又不是我把它撿回來的?！边@一次，邁邦把石頭拿到更遠(yuǎn)處的菜地里，挖了個不很深的坑，把它埋在里面。

第二天，那顆石頭又到了邁邦家里的地面上，閃著光。他妻子尖叫道：“邁邦，它又回來了。如果你關(guān)心家里，趕緊把這顆應(yīng)受詛咒的石頭拿走?！?/p>

為了家里的安寧，邁邦不情愿地將那顆石頭扔進(jìn)井里，它濺起了水花，沉到水底去了?？墒堑酵砩希~邦怎么也睡不著，老是聽到石頭敲擊的“嗒嗒”聲，他捂上耳朵也沒有用。只好從床上跳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院子里，往井里望，只見水桶在井繩的一端不斷跳動，水桶里是那顆石頭。

邁邦開始真的煩惱了，他家寶寶沒長牙，母牛不生崽，蘋果不長大，小雞孵不出來，都像他一樣一點也沒有變化。

他嘆氣說：“所有一切都停下來了，它們應(yīng)該變化的。我分不清今天、昨天、明天，沒有什么變化，沒有盼望，沒有什么來證明我的工作。如果種子不發(fā)芽，我們?yōu)槭裁匆シN？如果果樹沒有收成，我們?yōu)槭裁匆N果樹？如果我不餓，為什么要吃飯？晚上為什么要睡覺？早上為什么要起床？為什么還要做事情？一切看起來都沒有變化，我會在無聊中死去?！?/p>

他妻子哀求道：“邁邦，為了我們大家，把那顆石頭毀掉吧。”

邁邦用最重的木錘將那顆石子往地上砸，一點也沒作用；拿它到磨石上磨，也是一點也沒作用；把它放到鐵砧上，用鐵錘擊打，還是一點也沒作用。最終，他決定再次將它埋進(jìn)土里，這一次，要挖一個更深的坑。他拿著鐵鍬和石子，向田里走去。但他突然停住了，鐵鍬從手里滑到地上。他看到先前那個矮人盤腿坐在一個樹樁上。

邁邦朝小矮人晃著拳頭，喊：“你是騙子！壞蛋！我救了你，看看你是怎么對我的?！?/p>

小矮人對狂怒的邁邦眨著眼睛，說：“人類一點也不懂感恩，我不是給了你你想要的？”

“你應(yīng)該提醒我！”

“我提醒了。你不聽。我告訴你我們不喜歡送出那些石頭。當(dāng)你們?nèi)祟惸玫竭@些石頭，你們就不會再變化，你們周圍的事物也不會再變化。時間就像陷在淤泥里一樣。聽我的建議，趕緊把那顆石頭扔掉?！?/p>

“你以為我不想扔嗎？我曾把它埋到地里，扔到井里，曾用錘子打它，它還是沒有變化，又回來了?！?/p>

“那是因為你并不是真正要扔掉吧。在你的腦海深處，在你的心底，你還是想留著它。你不想跟著世界一起變化。只要你有這樣的想法，這顆石子就會跟著你?！?/p>

“不，不是。我不想要它了。無論發(fā)生什么，讓事情發(fā)生吧。比什么都不發(fā)生好。我年輕過，我也應(yīng)該老。當(dāng)我生命結(jié)束時，至少我可以說，我活過?！?/p>

“如果你真的那樣想。就把那石頭扔在樹樁這里，回家去，該做什么就做什么?！?/p>

邁邦扔下石頭，轉(zhuǎn)身就跑。他不敢回頭去看，害怕那石頭會跟著他回家。

在路上，邁邦高興地哭了。因為，他看見麥田變綠了，蘋果長大了。他跑到家里，他跟妻子和孩子抱在一起，跟他們說了這些好消息。小雞孵出來了，母牛生下了牛崽。寶寶的嘴里長出了第一顆牙。

邁邦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小矮人。他跟他的妻子和孩子一起生活，后來又有了孫子，他為長出的白頭發(fā)和白胡子而自豪，就像之前為強(qiáng)壯的胳膊和腿而自豪一樣。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