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仲文
美工科服裝組矮老頭曹師傅比較寡言,廠里不少這種老老實實認(rèn)認(rèn)真真做生活、默默無聞的老工人。解放前電影廠學(xué)生意,解放以后私營廠合并入上影廠,曹師傅有點文化,就進(jìn)了服裝組。因為搭過一部戲,大家同處一個攝制組,相熟了,廠里見到點點頭打個招呼,講起來,才曉得大家都住在錢家塘。
錢家塘以前有一只池塘,此地“錢”是大姓,上海寸金地,池塘老早填了,上面造房子。整個地塊是密密麻麻老式里弄,夾雜了很多本地房子,還有不少簡房陋屋。算是看不到滾地龍江北草棚棚,因為到底是在法租界霞飛路(淮海路)“大墻后面”。不過天天要倒馬桶,好幾條弄堂只有公用自來水,燒飯時大家擠在大龍頭邊淘米汰菜很熱鬧,淘米汰菜水不倒掉,盛在桶里拎回去再派用場,上海人就是這樣會過日腳。
曹師傅住在南昌路551弄丁支弄11號甲,光看門牌號頭就曉得錢家塘有多少小弄堂橫弄堂,要用天干地支來分清。去曹師傅家,問人家怎么找?當(dāng)?shù)鼐用褚粫r講不清方向,一說“棒冰棚棚”,兩個小囡就會跳了奔了帶儂去。老人也講不清來龍去脈為啥叫“棒冰棚棚”。有人講,解放前頭有個羅宋人(白俄人)搭了個棚棚造棒冰;有人講,解放以后房地產(chǎn)公司(國營)到錢家塘來一家家量地皮定房租,量到這間棚棚,三面墻壁是鄰舍房屋所有,不好再算鈔票,只是借天借地搭只棚棚,這點占地面積算來算去房票簿開出來只得人民幣八分,就兩根棒冰銅鈿,傳來傳去這間房子就叫“棒冰棚棚”了。
講起來曹師傅出八分洋鈿只住半間——原來的棚棚當(dāng)中攔了道單墻,一攔為二,住了兩份人家。貼隔壁11號乙,住個寡婦拖兩小孩,兒子叫阿大,女兒叫玲娟。曹師傅老愛人生病去世之后,他出外景實在沒辦法,就交代出房門鑰匙、鈔票,拿自家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托付給隔壁玲娟娘。幾個月外景回來,兩個小囡長胖了,曹師傅看見眼淚出。這天夜里,兩個男孩都要跟曹師傅睏甲室,小孩大了嫌麻煩,阿大不想回去睏,說:“隔壁爺叔,你出外景阿拉兩個男的就睏這一間?!辈軒煾敌∨畠洪L得登樣乖巧,年紀(jì)最小,賴在玲娟媽媽身邊也不肯回去睏。于是,弄得像集體宿舍,兩家人家男女分開甲、乙兩室睏。
一徑兩三個月下來,“棒冰棚棚”門口總歸一只煤球爐燜飯,一只炒菜,玲娟娘燒好飯菜,四個小囡都儂一筷子伊一筷子,今朝曹師傅出外景回來加雙筷子,鄰舍隔壁看在眼里覺得蠻正常,就此兩家人家合在一道吃飯。大家看得見:白天四個小囡一道吃飯白相讀書做功課,夜里分別跟了“隔壁爺叔”、“玲娟媽媽”男女分開兩間睏,我只好形容為“兩國一制”。現(xiàn)在想想兩份人家當(dāng)中有墻是一家,沒墻更是一家,做啥勿去領(lǐng)證走程序拼在一道呢?大概曹師傅覺得自家條件差,干癟老頭子一個,對方個高登樣年紀(jì)輕配不上。玲娟娘更加開不出口,前面那個男人比她大十幾歲,五十年代肅反鎮(zhèn)反運動一來定了歷史反革命死在監(jiān)牢里,頭上頂了反革命分子家屬帽子不好害人啊,玲娟娘擔(dān)心得不是沒道理.。
后頭文化大革命一來,廠里就有人捉弄她,一番批斗之后剃了只陰陽頭,再押到弄堂里來斗,拿張大字報糊得“棒冰棚棚”墻上密密稝稝,大字報里講她反革命家屬還不夠數(shù),再講她反革命男人死后,她在廠里跟其他男工七搭八搭,是只“老拉三”,作風(fēng)不正派。這個無中生有的壞別人名聲最惡劣。造反派走了,曹師傅哪敢再踏進(jìn)乙室,叫自家兒子端了鍋粥送點小菜到隔壁,再怎么樣,飯總歸要吃。睏覺前,又關(guān)照兩個男小囡到隔壁去坐著,“你們今天夜里輪班不好睏覺,看牢玲娟媽,不要出啥事!”他自家一夜睏不著,眼睜睜到天蒙蒙亮,實在屏不住,拿了一把一直掛在墻上的隔壁鑰匙開門進(jìn)去。一看玲娟娘坐在床上,懷里抱牢曹師傅睏著的女兒小四,床上三個大小囡衣裳也沒脫,橫七豎八睏了,玲娟娘對曹師傅講:“我不能死,死了四個小囡你一個人怎么辦?”曹師傅聽了眼淚水溚溚滴,作孽!前妻死的辰光也沒傷心到這個樣子。
這辰光沒手機(jī)上網(wǎng),不過錢家塘里消息傳得實在快,上班時我特地到“棒冰棚棚”前頭拐了一下,只見甲、乙兩室門窗都關(guān)著。錢家塘里大家多少年慣了,至少門是不大關(guān)的,小孩子?xùn)|家奔進(jìn)西家奔出,竄來竄去開門關(guān)門多麻煩。再講人口密度高,大家住得額角頭碰額角頭,二樓小毛頭哭了,窗門口傳過去給他娘也夠得著;有條小弄堂很出名叫“摸奶弄”,狹窄得兩個人走過,前胸貼后背,這個名字多形象。萬一忽然來個陌生人,許多阿姨媽媽只只眼睛盯牢,所以門窗不關(guān)也太平無事,如果今天有家人家門窗緊閉,肯定是出大事體了。到了廠里,我尋著兩個要好的小造反講了,等到下班天黑,一部中吉普開出去,上頭一桶熱氣騰騰剛剛沖泡出來的漿糊,一卷白報紙,一架高腳扶梯,幾個人直奔錢家塘。到了“棒冰棚棚”門口,刷上漿糊貼上白報紙,把原來那張造謠污蔑的大字報覆蓋了。上來個四眼小秀才嘀咕:“介小塊地方,門窗一避開,沒幾個字好寫?!彼⑺坠P搞定,頂上頭連成一片的地方,寫了“將革命進(jìn)行到底!”七個字加只驚嘆號,下頭不規(guī)整處就落款:“東方紅聯(lián)合戰(zhàn)斗隊《反到底》革命造反兵團(tuán)”。快結(jié)束時,曹師傅推開門縫朝外頭張了張,室內(nèi)燈光正好照在我面孔上,我連忙朝他搖搖手叫他不要聲張。門馬上關(guān)掉,連里面電燈也滅掉。
第二天中午,廠里飯廳門口,曹師傅見到我,深深點了又點花白的頭,大家不講啥心里明白。我加了菜票,多買塊紅燒大排,吃得很開心。這天玲娟娘戴了頂圓布工作帽去上班,再過兩三個月,頭發(fā)長出來,錢家塘淮海路口頭“錢塘浴室”修一修剪一剪,陰陽頭就一點也看不出了。她在合肥路順昌路“上襪二廠”搖襪子,現(xiàn)在這塊地方變“新天地”了。這爿廠是典型上海弄堂小廠,廠里本身人就少,幾個造反派出去社會上造反了,生產(chǎn)第一線缺人,搖襪子又不是燒鍋爐會爆炸,所以玲娟娘還是搖襪子,只是扣掉一個季度獎金。曹師傅安慰她說:“譬如給這幾只壞胚子買藥吃?!薄鞍舯锱铩遍T口給大字報覆蓋了,白報紙風(fēng)吹雨打殘破得只剩余了“革命”“東方紅”幾個字馬馬虎虎看得出。一樁幾乎好逼殺人的事,就慢慢地歲月無痕了,直到十年以后……
兒子阿大有個小學(xué)里的男同學(xué)叫“小綿羊”,住在對面馬路小桃園弄。小桃園弄比錢家塘小一只尺碼,不過里頭竟然有所“德化小學(xué)”,看過張樂平連環(huán)畫《三毛流浪記》就曉得,這種弄堂小學(xué)簡陋逼仄,比之今朝農(nóng)民工小學(xué)還要差。當(dāng)年上山下鄉(xiāng)高潮一來,“小綿羊”同阿大、阿二一起插隊落戶內(nèi)蒙古大草原,因為他學(xué)羊媽媽咩咩叫像得不得了,就得了這個綽號。知青回城潮一來,三個人回到上海沒方向,整天混在一道。有一天無意中聽到,玲娟娘文革當(dāng)中被人家大字報貼到屋里的事,“小綿羊”一跑跑到襪廠門口,指名道姓叫這個造反派頭頭出來,上去一頓悶打,打斷人家兩根肋骨,吵到派出所,民警打電話去襪廠了解,現(xiàn)在廠里老當(dāng)權(quán)派重新上臺,當(dāng)然不講造反派好話?!靶【d羊”關(guān)了兩天,曹師傅出面賠了人家五百元醫(yī)藥費誤工費,把“小綿羊”領(lǐng)回來。玲娟娘講了句:“我四個小囡再多個兒子不罪過?!薄靶【d羊”就卜篤跪地磕了三只頭,講:“我總歸幫您養(yǎng)老送終。”這么一個“無法無天”的人,竟然嚶嚶地哭起來。
“棒冰棚棚”門口擺張方凳,“小綿羊”坐了,玲娟娘借來把軋刀幫他理頭發(fā),鄰居一幫小孩邊上看鬧猛。那時候“老派”(派出所)關(guān)進(jìn)去要剃光榔頭,馬馬虎虎割草一樣剃得像狗啃?!靶【d羊”低著頭講:“阿三,你幫我剃只光榔頭反倒清爽?!绷峋昃驮谒^頂心“啪”一記頭搨,講:“我?guī)湍闾觐^發(fā),不叫我聲好聽點!”“小綿羊”就改口叫,“三阿姊,三阿姊好伐?”直到今朝,“小綿羊”還是叫自家老婆“三阿姊”。他雖然只被“老派”關(guān)了兩天,憑了這個光榔頭,到處對人家講,自家是“山上下來的滾釘板朋友”。那個時候,勞改犯回來個個是光榔頭,吃過官司的人還怕點啥,在社會上混在人當(dāng)中蠻吃得開。“小綿羊”不是混客,老老實實跟著阿大后頭做生意,一步一步才有今天的日子。
剛開始阿大三兄弟日日一早扛只大腳盆,跑到襄陽北路小菜場擺魚攤頭,從販子手里批點活魚賣。除了攤位費,多少賺一點,一鈿不用,全部交給娘,籌夠鈔票,買部二手幸福牌摩托車,后輪一邊掛一只大鉛皮箱子,半夜里到青浦農(nóng)民手里拿魚,再開回來,只要不是刮風(fēng)落雨,總歸要來回跑兩次。不經(jīng)過中間環(huán)節(jié)了,就多賺兩鈿。魚自家揀得來,活蹦鮮跳,常常從兩只大腳盆里竄出來,他的東西好,價鈿公道,攤頭就做得好。碰著禮拜天逢年過節(jié),兩個妹妹甚至玲娟娘都要去幫忙,賺著點銅鈿,也到底辛苦。
魚攤頭擺在一條弄堂口邊的馬路上,弄堂口頭有個小姑娘,看樣子也是插隊落戶回來,可憐巴巴擺個凳子,托一只白色長方搪瓷盆,人在小矮凳上坐,腳跟頭的鋁鍋里裝了菜肉餡芯,現(xiàn)包大餛飩整整齊齊排在搪瓷盆子里,上頭拿塊干凈紗布遮了,賣掉多少包多少,人倒是生得白白凈凈文靜相。一天,阿大青浦車魚回來說:“冷天早上吃泡飯不行,一泡尿撒掉肚皮就空了?!边^一會只見小姑娘撲撲滿一鍋子滾滾燙的餛飩端出來給阿大,阿大接過調(diào)羹,來不及地?fù)起Q飩吃,一邊講:“不好意思鈔票等歇跟你算?!毙」媚镙p聲輕氣講:“當(dāng)心燙,慢點吃。”阿大稀里嘩啦湯湯水水下去,額角頭上冒出了熱氣,對也在吃餛飩的老二講:“你數(shù)數(shù)看吃了幾只,我好一起算。”阿弟講:“你吃了幾只我又不曉得?!卑⒋蠛┬α酥v:“人家講‘瞎子吃餛飩肚皮里只只有數(shù),我真是沒數(shù),多算點,不好占人家便宜?!边@樣一來,阿大阿二就常常吃小姑娘屋里下出來的餛飩,別的攤頭的人熬不住嘴巴饞癆肚皮發(fā)癢,你一碗我一碗,餛飩生意就好起來,阿英也得了個“襄陽路小菜場餛飩西施”名頭,名氣很響。有一天,兩個不二不三的朋友到弄堂口來騷擾她,阿大跑上去甕聲甕氣對小姑娘講:“回去幫我下兩碗餛飩,多擺點豬油,攤頭我?guī)湍憧?。”邊上“小綿羊”“跳”出兩根香煙,嘴巴里講:“朋友,來一根!”一邊衣裳一瀉,從腰里皮帶上穿的小皮殼子里拿出一只鍍金打火機(jī),故意讓對方露一眼自家別了把“小插子”,這把匕首是他用兩包好香煙同蒙古牧民換來的。兩個流氓看見他一只發(fā)青的大光頭,連香煙也不敢接就跑掉了。
一天阿大飯桌上對娘講,要借兩千塊給阿英,在小菜場邊上借間小門面開餛飩店。阿三玲娟有多機(jī)靈,馬上講:“借啥借,加點鈔票上去,盤個像樣點的門面,正式開爿吃食店,叫阿英來弄,算她一份干股?!逼匠3聊牟軒煾抵v了一句:“阿大,你也是要身邊有個人定定心心過日腳了?!卑⒋蠼o父親一句閑話,講得面孔紅起來。迷信講起來,阿英有幫夫運,阿大幾個兄弟姊妹就此開店、開廠、辦公司、搞項目,迅速發(fā)起來。
環(huán)貿(mào)商廈開張,阿大打電話請我到二樓“利苑”吃飯,我講大家長遠(yuǎn)不見碰碰頭講講閑話,這種地方是老虎肉……阿大講:“阿拉兄弟姊妹誠心請儂小楊爺叔一個人,沒請其他人。阿爸活著時關(guān)照,不好忘記你文革當(dāng)中幫過阿拉一家門。儂來,等儂?!背燥垥r,四個人全到齊,吃的東西又那么貴,叫我十分感動。阿大從小像娘,生得高大,現(xiàn)在是大塊頭一個,不過保養(yǎng)得蠻好,一身名牌,頭頸里那根鉑金項鏈比筷子粗,只是“冊那,冊那”常常嘴巴里漏出來。老二也胖了,還是像他爸曹師傅,閑話不多,一只悶葫蘆。玲娟、小四一身珠光寶氣,兩個大富婆。我尋開心講:“倷兩只包吃價鈿,大概要兩萬一只了吧?!毙∷闹v:“這種包同樣牌子阿拉一買兩只,不過顏色款式不一樣,我跟阿姊換來拎拎翻花樣?!蔽抑v:“倷還是勞動人民艱苦樸素本色,記得小時候兩姊妹合條花裙子穿,今天你穿明天她穿……”阿大就講:“是啊,老底子過啥日腳,自家心里有數(shù),老二一直穿我舊衣裳,阿拉娘還講:‘新阿大,舊阿二,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蔽揖椭v:“現(xiàn)在好了,你們看阿二穿套意大利羊絨西裝,賣相多挺括,走在淮海路上,后頭追的小姑娘無數(shù)?!卑⒍犃说皖^不響,小四就講:“小楊爺叔有機(jī)會勸勸阿拉二阿嫂,吵嘛不要吵,爺娘關(guān)照過,婚是不好離的。這個第三者是阿哥插隊落戶的初戀,現(xiàn)在一個人,蠻作孽?!蔽抑v:“弄弄白相相我不贊成,真?zhèn)€動感情要處理好,頂要緊和諧第一,穩(wěn)定壓倒一切?!绷峋曛v:“人家有文化的人,肚腸就是繞來繞去多幾只彎。我們幾個為了小孩讀書,老早就在洛杉磯誠心買間大房子,將來幾個小孩送出去,用兩個菲傭,總歸要帶只眼睛看看。阿哥是集團(tuán)董事長,老二是總裁,下面十六家子公司,我算讀過財經(jīng)大學(xué)掛個財務(wù)總監(jiān),小四是營銷總監(jiān),一個也跑不開。這樣大家商量叫老二太太去,她英語又好。結(jié)果跟老二大吵,說阿拉兄弟姊妹鬼商量,故意要送她出去洋插隊,好讓老二在上海胡作非為?!卑⒋笾v:“阿爸老早講過,這種事沒有就不要去瞎弄,有了就要好好過日腳。電影廠這種事多得很,三個人廠里天天看見日日碰頭,也沒吵得打開頭,領(lǐng)導(dǎo)明曉得,也不來管。你們記得伐?那時候阿爸出外景,總歸有個蘇州阿姨來看我們,她人真好,是化妝組專門梳老式頭的,她就跟置景車間的老技師要好得很,同坐一輛三輪車去看寧波灘簧《半把剪刀》。老技師有老婆,不過車間里老的徒弟一直叫蘇州阿姨‘師母、師母?!笨匆婟埼r一大盆上來,阿大連忙招呼大家:“我先敬小楊爺叔一塊,倷快點趁熱吃?!?/p>
吃飯當(dāng)中,玲娟、小四兩個人手機(jī)鈴聲不斷,電話打進(jìn)打出,微信左看右看,一頓飯也沒好好吃,講個閑話沒一句正經(jīng),連打情罵俏的閑話也不避我。有個電話,玲娟捂牢著低聲講:“啊呀,你個小鬼哪能這么煩的啦,好了好了我陪老長輩吃飯不跟你多講了,拜拜!”小四問阿姨:“路易啊是?這只奶油小生娘娘腔、馬屁鬼。”玲娟被他講穿了,面孔紅撲撲,賽過被班主任捉住茬的中學(xué)生。一會兒,兩個人就嘰嘰喳喳吵著要去兜淮海路,吃下午茶,包一拎,一人一輛汽車開走了。老二也沒心想吃飯,阿大對阿弟講:“新房子你丈人丈母滿意伐?我給了張卡你老婆,關(guān)照她去買兩套正氣點的硬木家具?!崩隙v:“玲娟、小四兩姊妹送了只‘斯丹利三角大鋼琴,一百七十五萬,擺在客廳里她又不大彈……”阿大就關(guān)照他:“離婚的事,嘴巴講講罷了,她哪能會離呢?總之聽阿哥一句,回到屋里待自家老婆好一點?!卑⒍贝掖易吡?,大概借吃飯這個由頭去會他初戀情人了。邊上沒人了,我就關(guān)心地講了句:“你那個紅顏知己怎樣了?”阿大回答我:“在臺里做節(jié)目吃力得很,里面‘階級斗爭也很厲害,她想做了,我壞點銀子幫她弄檔節(jié)目,不想做就呆在家里幫我兒子帶帶好,讀一年級每年補(bǔ)課費十五萬,還不算啥個騎馬課、卡丁車俱樂部會費、海外夏令營?!蔽覇柕溃骸鞍⒂⒃趺粗v?”阿大講:“阿英自家講,她這個CEO管管集團(tuán)里全國餐飲連鎖店,忙得腳也掮起來了,沒空來管我這許多!她只生了兩個女兒嘛,這個兒子頭一趟阿姨抱回來,阿英是捧在手里不肯放,小鬼乖巧一口一聲‘大姆媽叫得她心花怒放?,F(xiàn)在一兩個禮拜小鬼總歸回來陪她度周末,比自家的娘還要熱絡(luò),自家的娘白相心思忒重,心不在兒子身上,外地人總歸是外地人?!蔽疫B聲講:“這樣好,這樣好?!蔽矣謫枺骸靶∷哪??”阿大講:“放心,他們簽過婚前協(xié)議,男的凈身帶了爺娘出門,他就老老實實大學(xué)里教教書吧。小四講:‘丈夫丈夫,一丈之夫。只要他天天夜里死回來,回到我身邊一丈之內(nèi)就可以了?!蔽抑v:“小四倒是想得明白,瀟灑得很?!?/p>
最后阿大講:“鄧小平是偉大!講要向前看,這個‘前是前頭的前;你朝前看了才會朝錢看,現(xiàn)在這個‘錢字就是錢家塘個錢字了。如今錢家塘拆光了,造環(huán)貿(mào)商廈就是向前看的結(jié)果,再帶個錢字,問題都解決對伐?”阿大剛剛北京回來,想起他從前那副魯鈍樣子,比比今朝,我是真正OU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