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方
37歲的李菊洪,早忘了用雙腿行走的感覺。
因為4歲時的那場車禍,讓她失去了雙腿。
在命運的重擊下,李菊洪并沒有倒下。
她還有夢。
7歲,她用手握著小板凳學(xué)走路;22歲,她畢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合川市(現(xiàn)合川區(qū))清平鎮(zhèn)瓦店村,成為村里唯一的醫(yī)生。
“只有自己痛過,才懂得病人的痛?!?5年來,她握緊小板凳完成了一場夢想“長征”,最終來到每一位需要就診的病人旁。
村民說,李菊洪就是他們身邊的“張海迪”。
殘疾女孩之夢
李菊洪的母親榮順群,永遠記得1983年那個春天的傍晚。
那時梨花正開,柳樹抽枝發(fā)芽。
榮順群正在地里干活。
“吱……吱……砰……”忽然,響起一陣貨車的緊急剎車聲。
她心里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好像是撞到人了!”
榮順群丟下農(nóng)具,趕緊往山下飛奔。
到出事地點一看,她4歲的女兒李菊洪正躺在血泊中。
榮順群呆立原地。
由于傷勢太重,李菊洪不得不截肢,腿部僅剩不到3厘米。
從那年春天到夏天,榮順群一直守在醫(yī)院,她看著病床上“短短”的女兒,憂心忡忡。
“你知道張海迪嗎?她的殘疾比你女兒還嚴重,卻比我們很多正常人還優(yōu)秀,不要讓你女兒放棄過正常的人生?!贬t(yī)生安慰榮順群。
榮順群默默記下了醫(yī)生的話。
出院后,李菊洪天天坐在小背簍里,身體不由己。
3年后,榮順群給女兒訂做了兩只高約10厘米的小板凳,讓她把手當(dāng)腿,借助小板凳學(xué)習(xí)走路。
在屋外的壩子上,李菊洪雙手握緊板凳,先踏出右手,接著是左手,身體一點點往前挪移。
一次次摔倒,再一次次“站”起來。
“你必須要學(xué)會走路,不能一輩子坐在地上!”榮順群說。
日復(fù)一日,李菊洪終于能嫻熟地“走路”了。
靠著小板凳,她一天不落地去學(xué)校上學(xué),異??炭唷?/p>
初中快畢業(yè)時,她告訴父母:“我要學(xué)醫(yī)?!?/p>
當(dāng)時沒人想到,這個殘疾女孩還能實現(xiàn)夢想。
2001年,李菊洪學(xué)成歸來,在瓦店村辦起了診所,后來進入村衛(wèi)生室。
當(dāng)年這個讓村民們搖頭惋惜的小女孩,成了全村唯一的醫(yī)生。
24只板凳
村衛(wèi)生室的每一天,都是由板凳撞擊地面的陣陣“咚咚”聲開啟。
李菊洪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兩手握住板凳,“走”到衛(wèi)生室門口,打開大門。
“菊洪,我腰痛了好久了,你幫我看看?!?/p>
“菊洪,我拉肚子,來拿點藥?!?/p>
…………
不斷有村民來到衛(wèi)生室。
無論是抓藥還是為病人檢查身體,李菊洪都得先用右手握住板凳外側(cè),再用左手握住另一只,身體“跳”上去,然后快步“走”到病人身旁。
“就像人的腿一樣,走得多了,意外也多,也會跌倒?!崩罹蘸檎f。
有一次,李菊洪到馬鞍山給一位病人看病,她穿過便道,來到病人家門口,剛跨過門檻就摔倒在地。
“他家是土墻房,泥巴地,時間久了就坑坑洼洼的,再加上屋里光線暗,一不注意就摔倒了?!崩罹蘸榱⒓磽炱鸢宓?,“站”起來,“走”到里屋為病人看病。
“小時候每次摔倒都哭,長大后摔倒就忍著。”李菊洪說。
李菊洪現(xiàn)在用的棗木板凳,每只重量接近3公斤,因為手掌長期摩擦,邊緣的漆已脫落。
由于長期撐著小板凳走路,她的手臂很粗壯,手掌也長滿了硬繭。
有時“走”的路多了,李菊洪也會全身酸痛,必須靠吃止痛藥來緩解。
當(dāng)醫(yī)生15年,李菊洪“走”壞了24只板凳,“走”遍了附近的700多戶人家。
那清脆的“咚咚”聲,響遍山野。
丈夫的背
瓦店村的衛(wèi)生室,每天24小時向村民開放。
“咚咚咚……”2008年臘月的一天,凌晨1點多,李菊洪家里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丈夫劉興堰起床開門,看到敲門的是鄰村的趙婆婆。
“李醫(yī)生,你快去看看我孫子,他發(fā)燒,渾身燙得不行?!壁w婆婆著急地說。
“快,馬上背我過去?!崩罹蘸槭帐昂盟幭?,劉興堰背起她便往趙婆婆家趕。
天色漆黑,劉興堰走得很急,在山路上被野草絆倒,拿著手電筒的李菊洪從他背上滾了下來。
“我沒事,走,趕緊!”李菊洪催促劉興堰繼續(xù)趕路。
對李菊洪來說,比板凳更重要的,是丈夫的背。
劉興堰個頭不高,很瘦,正是他并不寬厚的脊背,背著李菊洪出急診,去道路不便的村民家隨訪。
夏天酷熱,李菊洪總是在最熱的午后出診。
“農(nóng)村農(nóng)活多,只有中午村民才在家。”她說。
每次爬坡,走上五六十米,李菊洪就能聽到丈夫粗粗的喘氣聲,環(huán)在丈夫胸前的雙手,也漸漸感到他的心跳加快。
“我們找個樹蔭休息一下吧。”每次看到劉興堰這么累,李菊洪都不忍心,“你看,我把你拖累了十幾年”。
“這有什么,我還要這樣背著你走一輩子。”說完,背已經(jīng)微駝的劉興堰,背起妻子繼續(xù)趕路。
趕到趙婆婆家時,她的孫子正躺在床上,全身滾燙,滿臉通紅,李菊洪測了體溫:39.8℃。
李菊洪給他打了針,喂了藥,又不斷地在他身上擦拭酒精進行物理降溫。
考慮到只有婆孫兩人在家,他們一直守著孩子,直到他睡著。
走出趙婆婆家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李菊洪深呼一口氣,她感到清晨的陽光,好像照進了心里。
守護
李菊洪畢業(yè)回到家鄉(xiāng)時,父親因支氣管炎和肺心病臥病在床,稍微動一下,就喘得厲害。
3年后,父親去世,但那痛苦的喘息聲卻消散不去。
因為在衛(wèi)生室,李菊洪常常會聽到這樣的喘息聲。
“這總讓我想起被病痛折磨的父親?!崩罹蘸檎f。
年過七旬的唐廷貴就患有肺氣腫,會不定期來衛(wèi)生室檢查身體。
有一天,太陽毒辣,李菊洪看著唐廷貴氣喘吁吁地走進衛(wèi)生室。
“這么大的太陽,你曬起怎么受得了!”李菊洪說。
唐廷貴不說話,一直喘氣,歇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走了兩個多鐘頭,中間歇了五回?!?/p>
可唐廷貴的家,距衛(wèi)生室只有一公里。
瓦店村有一百來位高齡老人,其中二三十位行動不便。對他們來說,走路是個要命的體力活。
李菊洪就想為他們做點什么。
她為65歲以上的老人建立健康檔案,定期上門為他們做檢查,對家庭困難的人少收錢,甚至不收錢。
“菊洪,你不方便,不要專門跑一趟嘛。”老人們總心疼她。
“沒事,我過來挺方便的?!崩罹蘸檎f。
每次檢查完,看到老人們身體健康,李菊洪覺得,這才是她守護瓦店村一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