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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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青春時期對一個少年有好感,盡數(shù)記住了和他之間的瑣碎細節(jié)。直到多年后,我回想起來,都是歷歷在目,清晰如昨。畫面里少年是發(fā)著光的,他每一個溫柔的笑容都仿佛點亮了那段歲月。少年不屬于我,不屬于踮著腳張望的我們。這樣的少年身邊永遠不缺像我一樣的姑娘。這些,便足以令看完故事的我,站到回憶里,痛哭一場了。
她的傾慕,她的心動,她的慌張,都不過是他不感興趣的小事。
他們之間,多少年了,從無大事發(fā)生,卻足以令她悲傷地捂住臉,痛哭一場了。
太久沒吃到糖醋排骨了
初冬的清晨,陶美被床邊一陣“喵喵”叫驚醒,下意識看一眼手機,還不到六點。窗外朦朧天色之中帶著點不清不楚的灰,風從落地窗底部的縫隙中不客氣地鉆進來,陶美忍不住用被褥蓋住了頭。
她還沉浸在方才那個夢中。
夢里,也是這樣的早上,街燈的昏黃還沒散盡,天空微露著一點灰白色的光。她推開老房子那扇吱呀作響的鐵門,探出頭去,便看到席遠正仰著臉,望著她,微微笑著。
他不像多年前那樣背著書包,而是拎著一個塑料袋。
陶美跟他招招手,快步小跑著下樓。
袋子里是一把新鮮的青菜薹、二兩排骨、一小包豆豉,還有從小販那兒要來的幾根曬干的紅椒。
他說:“走吧?!?/p>
陶美便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趨,一步一步往前,像是根本沒有目的地,就那么走啊,走啊,會一直和他一起走下去。
這個夢也太美了,美好到陶美被驚醒時,還唏噓地長嘆一口氣。一旁的貓咪靈敏地蹦到她的床頭,在她臉上親昵地蹭了幾下。
陶美被撓得發(fā)癢,伸手去抹臉上那一塊地方,觸手可及卻是一片濕潤。
她都記不清自己已經(jīng)多久沒有夢到過席遠了。
可如今,她不但夢到他,還又為他哭了。
她忽然想起微信朋友圈里,某天傍晚時分,席遠發(fā)布的內(nèi)容——
一只漂亮的青色瓷盤,一塊反扣過來的白米飯,七塊紅燒排骨整齊有序地排布在四周,兩只干巴巴的暗紅色尖椒,以一副“我不開心”的姿態(tài),被當成兩只幽怨的眼睛,擺放在大餅臉一般的白米飯上。
幾根青色的菜薹過了油,淋著幾滴生抽,尷尬地擺在一旁,顯得凌亂而孤單。
席遠在照片旁配了文字:被放鴿子啦,一個人的晚餐,不高興。
陶美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想,他在等誰呢,是誰沒有來,需要他這么賣萌?
她最終還是沒給他點贊。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風馬牛不相及地對自己安慰道:也不是想他,只是想吃糖醋排骨了,太久沒吃到,竟這樣念念不忘。
你突然來的短信就夠我悲傷
十分鐘后,陶美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星期五,我來接你下班吧,告訴我地址。
沒有落款,但就是有那么一瞬,她腦子里飛快閃過席遠的名字。
她不敢問“席遠嗎”,而只是別扭地回了一個問號過去。
很快,對方又回過來:嗯。
她感覺整顆心好像忽然被拎了起來,在短信里打出“你怎么突然想到來找我”,然后刪掉,又打“過來是有什么事要辦嗎”,又刪掉,再打“該不會是你爸媽喊你回來相親吧”,還是刪掉。
她最后還是老老實實干巴巴地發(fā)了個地址過去。
席遠說:周五見。
她跟閨密在QQ上聊天,忽然不知道是誰,扯到了“好久不聯(lián)系的老同學突然找你”的話題。
她小心翼翼地插話:你們覺得是為什么?
閨密立刻激動地說道:那還能因為什么?當然是結(jié)婚找你準備紅包。
陶美一怔,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掏出手機,不分輕重地徑直編輯一條短信過去,雖然是八卦的口吻,實際卻非常小心:你該不會找我要禮金吧,我現(xiàn)在很窮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這都被你猜到了!
陶美呆了一下,接著,眼淚“啪”的一聲,猛然大顆大顆地跌落在攤開的手掌上。
她從來沒想過,這么多年了,再次得到席遠的消息,真的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他要結(jié)婚了。
這讓她周五怎么去見他?
陶美顫抖著回復了一個笑臉,然后說:禮金我給不起!你看著辦!
假裝理直氣壯地發(fā)完短信,她從包里扯出一張紙巾,胡亂地擦了擦臉。
她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既然他都要和別人度過余生,既然今生都等不到那句“剛好”,不如跑去找他蹭一頓糖醋排骨吧。
——你周五幾點到?我買點排骨,你來做給我吃吧。
陶美想了想,終于用肯定句的口氣,發(fā)出了這條短信。
最初的心儀多源于仰望
九歲那年,陶美在學校門口賣涼皮的小攤排隊,手揣在口袋里,隨時準備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十塊紙幣付錢。心不在焉地左右張望之際,她看到席遠捧著飯盒,從她身邊路過。
香氣逼人,她聽到自己肚子發(fā)出一聲悄然的嗚咽。她忍不住大聲喊出了他的名字:“席遠!你飯在哪兒買的???”
席遠的表情有點意外,看看她,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自己做的??!”
陶美張大嘴巴,驚訝得無異于見到自己的語文考卷得了一百分。她舔了舔嘴唇,咽口水的空當里,席遠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主動補充道:“我們家就住學校對面,我每天中午自己回家做飯。”他說完,指了指正對著校門的那幢樓。
“我也好想每天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飯?!碧彰懒w慕地說,似乎已經(jīng)立刻想到了媽媽做的魚香肉絲和酸辣茄子。
很多年后,陶美聽到一個說法——
喜歡一個人,最開始大多源于仰望。
她不知道自己對于席遠莫名其妙的喜歡,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她每次回想過往,都會回憶起這一年的夏季,蟬鳴聲聲的午后,席遠一晃一晃地飄過她眼前,端著一個讓人心生羨慕的飯盒。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這么一門讓人垂涎欲滴的技能。
對某個人手里的飯盒渴望久了,可能也會產(chǎn)生別的什么錯覺吧,這可真說不定。
好像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陶美總是厚臉皮地去席遠碗里蹭菜。
他不給,她就死皮賴臉地拿一次性筷子,霸道地往他碗里伸。
那時候,陶美覺得席遠特別小氣,小氣到分點兒吃的給她都不愿意。
我們都羨慕別人得到了,而自己并沒有的東西。
那個傍晚,陶美吃飽喝足跟爸爸出來散步,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學校附近。遠遠地,她看到席遠那熟悉的醬色外套,他正在準備收攤回家的小販跟前,為兩把菠菜而討價還價。
“算了算了!反正最后兩把,便宜給你了!”小販臉上帶著些不耐煩,聲音卻不小,“其實我自己回去也要做飯吃,這個我完全可以自己帶回去吃。你這個小朋友,你爸爸媽媽怎么都不管你,每天到我這里來跟我要這些別人選剩的菜。我虧本賣給你是可以,但是我總要留一點自己吃的對不咯……”
陶美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席遠被小販數(shù)落得后退了兩步,臉上卻仍然掛著勉強的笑意,他說:“謝謝叔叔?!?/p>
陶美并不清楚席遠的爸爸媽媽為什么不管他,但她對他的感覺,卻從一開始的仰望與艷羨,又多摻雜了幾分心疼。
那個年紀根本分辨不清復雜的情緒,她只感覺自己忽然有了在意的人。
沒能力遮擋你去的方向
十七歲那年夏天,陶美因為考砸了期末考,一個人在學校附近轉(zhuǎn),不敢回家。忽然感覺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詫異地扭頭,看到席遠被陽光包裹的一張臉。
“你怎么在這啊?”陶美驚訝地看著他。
他們從中學分散到不同的學校后,就沒了聯(lián)絡(luò)。陶美和他除了從前的飯友關(guān)系,畢業(yè)紀念冊上,他也不過是隨手給她寫了句“祝學業(yè)有成”。
“我來找人??!”席遠大方地笑著說,“我表哥在你們學校,我來跟他借下個學期的課本,暑假預習?!?/p>
陶美忍不住膜拜他這么愛學習:“那你在哪個學校?。俊?/p>
“就在隔壁啊,和你們隔一條街。”席遠說,“下次來找我玩,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p>
陶美忽然就想起以前,忍不住回了句嘴:“這么大方,真不像你?!?/p>
席遠撓了一下后腦勺。
可能是有一點尷尬,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你喜歡抹茶嗎?”
陶美興奮地點點頭:“當然啦!抹茶紅豆!最愛!”
“那你站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席遠說完,抓著書包飛快地跑向教學樓。陶美一頭霧水,心想教學樓里也不會有吃的賣啊……
沒一會兒,他風風火火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剛給我表哥送東西?!彼f完身手敏捷地把背包打開,掏出一包……吐司?!
陶美愣愣地看著他,只見席遠又打開了包里一個小罐子,從里面舀出兩勺綠色的粉末,抹到了紅豆吐司上,然后笑嘻嘻地遞到她嘴邊。
“這樣就算是抹茶紅豆吐司了?”陶美雙手接過,“是不是手藝好的人,都會隨身攜帶好吃的?”
她張開嘴咬了一大口,有點甜甜的紅豆里夾雜著一抹味道剛好的苦,卻又帶著淡淡的清香,味道特別好。
席遠賣萌地眨眨眼,“下次還想吃的話,就來找我??!”
陶美忽然意識到,他想必也還記得以前自己連幾口菜都不愿意讓她蹭的事跡,不然也不會這么急于彌補在她心里的印象了。
她居然忍不住有點兒竊喜。
有的人,他沒出現(xiàn)的時候,世界是雜草叢生的一片荒地。一旦等到他出現(xiàn),她的世界頓時天翻地覆。
在別人眼里,陶美只不過在下課后,獨自沮喪時,剛好碰到有個男生給她送了點吃的。
但在她看來,卻是最難過時,重遇了最想見的那個人。其實這些年在學校,她也見到過帥氣的學長、才華橫溢的吉他手,和灌籃動作拉風的翻版流川楓。
他們都很優(yōu)秀,她明明可以隨便喜歡上其中一個,然后忘記那個小時候在菜市場挑挑揀揀的倔強少年。
可陶美也覺得奇怪,她就只有在看到他的時候,才能真切地聽到自己轟鳴的心跳聲。
你停在了這條我們熟悉的街
陶美忽然開始央求媽媽教她做菜。
她每天抱個便當盒去學校,有時候是醋熘黃瓜和小炒肉,有時候是老干媽炒飯蓋加幾塊腌蘿卜,都是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那種,偏偏她吃得特別香。
終于有次,她抱著飯盒特地利用午休時間跑到席遠的學校,在他們班走廊那一塊晃,直到席遠看到她,意外地來打招呼:“你也來我們學校找同學嗎?”
陶美鼓起勇氣,一咬牙便脫口而出:“我是來找你的!”
席遠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卻不管不顧,把手里的便當盒塞給他:“我做的!請你吃!”
然后,她眼巴巴地看席遠揭開蓋子,里面是一個煎得糊了一大塊的心形雞蛋餅。
她看攻略上寫的是要用切開的火腿,開小火煎到能翻過來拼接成心形,然后再打進去一個雞蛋,煎出來就特別漂亮。
但她試了五次,每次火腿都斷成各種詭異的形狀。最后她索性倒上生粉,煎成蛋餅,然后用剪刀剪成心形……擱在白米飯上。
旁邊她還特別貼心地配上了榨菜炒肉末。
席遠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入門級的便當,三十秒內(nèi),陶美已經(jīng)想到了他可能出現(xiàn)的無數(shù)種表情,想著如果被婉拒,她能怎樣扳回一局。
好在席遠只是伸出右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塞進嘴里,腮幫立刻鼓成了包子。陶美看著只覺好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
陽光剛好落在他臉上,籠上一層溫柔的光。
席遠說:“下次我做給你吃吧。”
“也是這個形狀的嗎?”陶美故意追問,“我想吃巧克力味兒的,你給我做吧!”
他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動作讓她有一瞬間的愣怔。
“巧克力味的就是巧克力,不是菜啊!”
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讓陶美忍不住得逞地揚了揚眉:“那說好了,你送我巧克力?!闭f完她哈哈大笑,指了指便當盒,“快吃啊,我等你吃完再走?!?/p>
后來的很多年,陶美都能清楚地回想起那個畫面。
他大口大口地扒著米飯,榨菜飄出一股咸香。味道一定不怎么樣,因為做好之后,她自己都沒敢嘗。
但他居然吃光了!
第二天下午,放學鈴響,陶美拎著包剛走出教室,便和席遠撞了個滿懷。
“你的巧克力!”他丟給她一盒“心寵”。
她抱著那個盒子,半天都沒有說話。
良久,她才忽然仰起臉,一鼓作氣地問他:“為什么你這么好追?”——是不是所有女生送你愛心便當,你都會高高興興地收下?如果別人問你要巧克力,你也會立刻跑去買了請她吃?
陶美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不敢說破,只是盯著他的眼睛,期望他能從自己的表情里看出點什么。
那時候女生都喜歡這么想:我這么喜歡你,你一定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吧。
可惜席遠只是輕輕地笑了笑,說:“不告訴你?!?/p>
至少分開的時候我落落大方
陶美后來又給他送過好幾次便當。
直到席遠揉著她的頭發(fā),問她有沒有想好考哪里的大學,她下意識地有些緊張,反問道:“你呢?”
“北京吧。”席遠說。
他眼睛里好像有星星,陶美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對帝都有莫名的向往,卻也感覺自己忽然渾身充滿了力量。
她那時候根本沒什么目標,所以他的目標就也成了自己的目標。
陶美一下子變得特別用功,除了還是會隔三岔五換個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便當帶給席遠。
只有一次,她去給他送吃的,還多帶了罐芒果汁。從走廊經(jīng)過時,她發(fā)覺有人指著她小聲八卦著什么。
她耳尖地聽到一個“帶了飯”的關(guān)鍵詞。
她剛感覺奇怪,目光往別處一掃,竟然意外地看到操場的一角,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席遠,身邊還有名白裙飄飄的女生。
陶美感覺自己的腳步忽然就頓在那兒了,遠遠地,她看到席遠手里拿著個不銹鋼飯盒,做出個要將它遞給女生的動作。
女生沒有接,席遠的手勢尷尬地停在半空。
而陶美身側(cè)的議論聲卻忽然消停,似乎一下子變成了不忍打擾的憐憫。
她脊背發(fā)涼地轉(zhuǎn)了個身,連自己都覺得詫異的是,第一反應明明應該是沖上去質(zhì)問,她卻卑微地背對著陽光,想要假裝自己根本什么也沒看見。
席遠走過來,還以為她全不知情,再自然不過地關(guān)心道:“今天沒復習嗎?怎么有空過來?”
臨近高考,她的確應該埋頭苦讀的。
怪不得他敢肆無忌憚地給別的女孩子帶飯。
而令陶美最難過的,卻不是他的作為,而是她一想到好多年前的那個中午,她只不過想跟他要幾口他碗里的菜,而他卻抵死不從。
現(xiàn)在,他雖然送她巧克力,溫柔地對她說話,還在紅豆吐司上刷抹茶粉給她吃……
可是,他也會給別的女孩子帶便當。
就像她對他那樣。
她小心翼翼地在家里準備著,希望不做重復的菜色,但自己又偏偏廚藝不精,做不出特別精致的午餐。
想到這,她忍不住把便當盒整個塞進他懷里,匆匆垂下頭,跟他低聲說:“你快吃吧,別涼掉了。我還要回去看書,先走啦?!闭f完,她趕緊轉(zhuǎn)身。
卻在那一瞬間,她冷不防地想到,會不會之前的很多天里,他因為她而無意省下的午餐,都送給了更有口福的姑娘?
這個世界怎么這么不公平呢!陶美難過地想,當你掏出一顆心向他雙手奉上,卻不知道他還會對另一個人卸下高冷的偽裝。
未曾哭過的長夜不足以語人生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陶美都不敢去找席遠。
有人說,如果你敢對一個人肆無忌憚地發(fā)脾氣,其實是因為你知道這個人根本不會離開你,不會真的生你的氣,不會因此丟下你不管。
陶美不敢跟席遠發(fā)脾氣,大概是因為她害怕他從此就真的不理她吧。
她報了北京的學校,卻沒有考上。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使然,她卻為此哭了整整兩個晚上。
未曾哭過的長夜不足以語人生,她抱著幾包紙巾,擦得雙眼通紅,腫成魚泡。
席遠打包行李走的那天,甚至于都沒有來找她。她在傍晚九點二十分收到他發(fā)來的一條單薄的短信:我到北京了,有機會來找我玩。
她盯著那十二個字出神,幾乎一度想問他是不是群發(fā)的。最后她老老實實存下他的新號碼,在寒假前夕問他:什么時候回家?
席遠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十幾年如一日地傾心于一個人的日子,她過得究竟怎樣,簡單、漂亮,還是感傷?
他回復說:不回,假期打工工資翻好幾倍。
于是那年春節(jié),所有人都匆匆趕著買高價票回家,陶美卻收拾了簡單的行裝,以“想回學校一趟,有點事”為由沒回家,實際是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風塵仆仆地站在席遠面前時,成功收獲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北京歡迎你!”席遠笑著說。
他的嘴唇咧成一個特別好看的弧度,陶美盯著看呆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幾下,拉著她說:“我?guī)闳ス涔洹!?/p>
她擺擺手:“你不用上班嗎?”
“我在西餐廳打工?!毕h撓了撓后腦勺,“請了兩個小時假,來接你?!?/p>
陶美便完全沒和他客氣,把箱子往他身邊一推,示意他接好,然后說:“帶我去!我餓了!”
那個假期,陶美在席遠學姐的寢室里蹭住了大半個月。
北京的冬天特別冷,她沒帶羽絨服,席遠幫她跟學姐借。她嘟著嘴,猶猶豫豫還是忍不住追問:“學姐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啊?”
席遠笑著敲了下她的額頭,沒有說話。
她想多問點什么,又不敢。
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她在西餐廳附近的面包店做了兼職,想要跟糕點師傅偷師學烤抹茶紅豆面包,央求了師傅好久,最后卻因為手笨,還是沒能學會。
但她總算在臨走的前一天,勉強烤出了幾塊丑陋的抹茶紅豆曲奇餅干。
捧著醬色的紙袋子去找席遠時,她簡直有點興高采烈。席遠還有半個月就生日了,雖然她不能陪他到那時候,但她還是貼心地在袋子上寫了“生日快樂”。
而那天她到店里時,席遠剛好不在,她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著等他,卻等來了學姐,和她隔著一扇玻璃窗。
學姐敲了敲窗戶,對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
她雖然一直住在學姐那里,卻從沒見學姐回寢室住過,學姐家就是北京市的,所以她不住學校。
隱隱約約,陶美聽到學姐大聲對她說:“你是席遠的妹妹嗎?”
你從來不會想我,又何必這樣
學姐落落大方地進來,坐到陶美身邊。
學姐要了杯摩卡,不經(jīng)意地問她:“你哥自己打工就算了,干嗎還把你叫來,大過年的不讓你好好待在家?”
陶美尷尬得無從回答,索性心一橫,跳過了這個話題:“學姐,我哥在學校談女朋友了嗎?”
學姐忽然笑了。
那個笑容實在太甜,甜得陶美心口一顫。
也就是那短暫的幾秒鐘時間,讓她意識到,原來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其實應該有吧,但是我不怕?!睂W姐的眼神里有一種篤定,但那樣晶晶亮的眼神,陶美感覺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如果她沒記錯,是席遠曾跟她說要來北京的那個晚上,當時他眼里的光,也帶著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堅定。
學姐繼續(xù)說:“我可以等他,等他發(fā)現(xiàn)我。遲早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我才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那個。”
“如果他喜歡別人呢?”陶美下意識地捏緊了沙發(fā)邊角。
學姐笑了。
這一次,陶美卻從她的笑容里讀到了些許悲傷的味道,又或者,說是苦澀更為恰當。
那樣的悲傷,是她以前孤身仰望著席遠時從沒有過的。似乎這一刻,她才遲鈍地明白, 她以為只有自己在踮著腳,想靠近他。可最好吃的甜點,一定有很多人都懂它的美味。學姐大概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會在清甜的微笑之下,還藏著一絲倔強的苦澀,并且甘之如飴。
學姐還關(guān)心地問陶美晚上吃什么,有沒有特別想去的餐館,她說:“我請你吃好吃的吧!”
陶美呆呆地問:“我哥平時都去什么地方吃飯???”
“你哥廚藝挺好的,你不知道嗎?”學姐舀出一顆冰塊放到嘴里,“有時候他會在宿舍偷偷用電磁爐做飯給我吃,有時候我?guī)W校外面吃?!?/p>
后面學姐說什么,陶美都記不得了。
她只記得自己生生等到席遠回來,還和他一起送走了學姐。她把曲奇遞給他,然后跟他說:“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說“生日快樂”。
以前雖然認識了那么多年,她卻總也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為他慶祝生日。
沒想到,這是第一次,竟然也成了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北京的車站,她抱著來時的行李,還有一件學姐借給她的米白色羊絨大衣。臨行前,她堅持要換下來,而他擺擺手說:“不用的,沒事,這么冷的天,你穿回去吧。”
她沒吭聲,鉆進車廂,回頭看去,站臺上的他正對著雙手呵氣,她眼眶忽然一片溫熱。隨著車子啟動,她眼前也模糊一片。
他最后拎給她的一個紙袋子里,竟然裝著一個不銹鋼的便當盒。
她在回頭再也看不見他身影后,才打開盒蓋。
是一份糖醋排骨……她從來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糖醋排骨。旁邊放著一塊煎得剛剛好的金黃色土豆餅,小半盒蒸熟的米飯。
眼淚不小心掉到排骨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嘴里的味道莫名有點咸。
你千萬不要出現(xiàn)在我婚禮的現(xiàn)場
陶美從來不知道,席遠在這些年中喜歡過幾個女生,又和誰在一起過。她沒有任何途徑得知他的一切消息,但她大學畢業(yè)后,忙于找工作之余,卻總會想起他那張永遠無法從記憶中褪色的臉。
她沒什么愛好,除了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就是在家看看書,聽聽歌。有段時間看電視里播美食節(jié)目,她也想著喊閨密回來做幾道小菜,露兩手。
但也就那么一瞬間,一陣傷感之后,她又沒了興致。
好像有些傷疤如果自己不想,別人不提,也就那么得過且過了??梢坏┍挥|碰,卻又會蔓延,會感染,直到遍體鱗傷。
五年不見,她也曾想過,席遠可能已經(jīng)是別人的少年。
反正他自從北漂后,再沒回過家鄉(xiāng)。
她偶爾翻看他的朋友圈,但消息也是寥寥無幾,他沒什么更新的習慣,最多偶爾發(fā)個新菜,像那一份糖醋排骨那樣。
周五一下班,她便趕回家收拾房間,中途門鈴響,她戴著臟兮兮的膠手套去開門,卻看到席遠笑得眼睛微微瞇起。他看著她,說:“打掃衛(wèi)生啊……為了迎接我嗎?”
她揶揄他自戀:“周末例行打掃?!?/p>
席遠不客氣地從她身邊的縫隙迅速鉆進房間,徑直走向了廚房:“我餓了。”
“這句話該我說吧?!彼χ^去給他打下手。
五年了,席遠看起來竟然沒什么變化。
她有點措手不及地東忙忙,西忙忙。最后他們搞定飯菜,坐下開動時,已經(jīng)快九點了。
席遠往她碗里夾了塊排骨:“嘗嘗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樣?!?/p>
她再三忍住的眼淚猝不及防地猛然落下:“嗯?!?/p>
“上次我開玩笑的?!彼f。
陶美呆了半晌,剛想問他“所以禮金是不用準備了嗎”,卻聽他蹩腳地補充道:“我沒打算回來辦,只是來看看你。”
“什么時候?”她感覺自己脊背一僵,話是怎樣說出口的,她都不知道。
席遠一笑:“快吃吧,吃完了你送我去機場?!?/p>
“你不是剛回來嗎?”陶美拿筷子的手輕微一顫。
“我回來兩天了,在這邊逛了逛。”席遠忽然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這么多年了,你也該好好喜歡一個喜歡你的人了?!?/p>
陶美沒有回答。
她只是靜靜地把盤子里的排骨依樣畫葫蘆地擺成席遠朋友圈里那張照片上“愁眉苦臉”的模樣。
然后她忽然仰起臉,瞇縫著眼說:“祝你開心?!?/p>
最后那顆夕陽美得像一個遺憾
陶美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席遠心里,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小小的位置。她對他的心意,他是否知道。
或許他不知道,又或許,他只是假裝不知道。
畢業(yè)時,她疊了紙飛機,從教學樓最高的那個陽臺上往他們學校的方向飛,但只能眼看著紙飛機飄飄搖搖地落下,她其實知道,有的地方,她即使再努力、再向往,也無力真正抵達。
她后來再也沒吃過抹茶紅豆口味的蛋糕、曲奇餅、面包、甜點……
半年后,她總算從席遠高中同學那兒聽聞了他的消息。
他們說,他在北京買了房,女朋友家里條件特別好,是他大學時一個學姐,比他大一點,但對他很體貼。
真相撲面而來的時候,也不管有沒有人會因此受傷。
陶美跟閨密混去參加席遠他們班的同學聚會,卻意料之中沒見到席遠出席。她坐在昏暗的包廂,聽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他的事跡。
她想起九歲那年,席遠固執(zhí)地不肯把吃的分給她時,他倔強的臉龐。
她無意間聽到有人正在哼唱著一首歌:“……閉上眼看,最后那顆夕陽,美得像一個遺憾。輝煌哀傷,青春兵荒馬亂,我們潦草地離散……為何生命,不準等人成長,就可以修正過往。我曾擁有你,真叫我心酸?!?/p>
那個人在她生命中分明停留那么久,她卻始終摸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因他沒給過答案,也因她沒要過回答。
她其實沒有怪他,只是還會忍不住,有點想念他。他好看的肩膀,是她從未依賴過的地方。他好看的側(cè)臉,她再沒機會盯著細細地瞧。他做得一手好菜,這小半生中,她卻只嘗過寥寥幾口罷了。
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理由,在大雪的夜,跑去找他,只為見他一面,再貪婪地看他一眼。
他那時沒有絕情地推開她,她甚至也惱恨過他的不拒絕。但那又怎么樣呢,她的傾慕,她的心動,她的慌張,都不過是他不感興趣的小事。
他們之間,多少年了,從無大事發(fā)生,卻足以令她悲傷地捂住臉,痛哭一場了。
編輯/林梔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