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緒義
一、生活上崇儉反奢
身為將相、位高權(quán)重、聲名顯赫的曾國藩始終保持一介寒士之風(fēng),節(jié)儉自律,不事奢靡,生活簡樸。
在飲食方面:清廉自養(yǎng)是曾國藩服膺老莊的表現(xiàn)之一,在養(yǎng)生之道上他信奉自然之說,反對服食貴重補品。曾國藩每餐只蔬菜一品,決不多設(shè)。雖身為將相,而自奉節(jié)儉,無異于寒素之家。時人以其每餐只菜一品,而呼之為“一品宰相”。曾國藩任兩江總督時,曾巡視揚州一帶,揚州鹽商以總督至,特備盛宴,山珍海味,羅列滿桌,曾國藩僅就面前所設(shè)數(shù)菜稍食而已。飯后語人曰:“一食千金,吾不忍食,目不忍睹?!?/p>
在穿衣方面:曾國藩秉性節(jié)儉,衣服十分簡樸,平時不衣帛,布袍鞋襪多系夫人所做,衣服上常有補丁。他認為:“居家之道,唯崇儉可以長久,處亂世尤以戒奢侈為要義。衣服不宜多置,尤不宜大鑲大緣過于絢爛。”他三十歲剛過時,曾制天青緞馬褂一件,在家時從不輕易穿上,惟遇慶賀及新年時才穿一下,故藏之三十年猶如新衣。他曾說:“古語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以吾觀之,衣亦不如故也。試觀今日之衣料,有如當年之精者乎?”曾國藩之女崇德老人回憶曾說:在江南督署時,李鴻章請曾夫人和小姐吃飯,姊妹二人僅一件綢褲,相爭至于哭泣。曾國藩聞之則安慰曰:“明年若繼續(xù)任總督,必為你添制綢褲一條。”時崇德年幼,一聞此言,便破涕而笑。
在住行方面:曾國藩床上鋪草席、蓋土布,家中老屋已有百余年,由于家中人口增多,同治六年,曾國藩為家人修理舊屋花錢七千串而不安,寫信責問弟弟:“即新造一屋,亦不應(yīng)費錢許多。余生平以大官之家買田起居為可愧之事,不料我家竟爾行之。凡居官不可無清名,若名清而實不表,尤為造物所怒。”白楊坪曾家老屋已百余年,曾國荃以家中人口增多,另建新屋一棟,費資三千余串。曾國藩聞之大不高興,去函責備說:“新屋落成之后,搬進容易搬出難,我此生決不住新屋?!痹鴩瞥绲摹盎ㄎ慈_月未圓”,實堪玩味。
在開銷方面:身為湘軍統(tǒng)帥和兩江總督的曾國藩,與在京城為官時大不一樣,每天面對的都是自己的部下,應(yīng)酬越來越少,衣服也越來越簡單,有點不修邊幅,開支也大減。他的女兒出嫁時,他規(guī)定辦嫁妝的錢不得超過兩百金。每月給妻子歐陽夫人的零花錢少得可憐。
趙烈文第一次見到的總督是這個樣子:“所衣不過練帛,冠靴敝舊?!?/p>
同治二年,戈登到安慶拜訪總督,發(fā)現(xiàn)“穿著陳舊,衣服打皺,上面還有斑斑的油漬?!?/p>
同治六年,曾國藩到趙烈文家里談事,脫了馬褂放在榻上,趙烈文拿起來一看,佛青洋呢面布里琵琶襟,極短而小,蓋寒士所不屑衣者,為之太息不已。
同治元年幕僚方宗誠見到曾,他描述曾的臥室:“當公夫人未來皖時,宴彭雪芹侍郎于內(nèi)室,招予陪飲。見室中惟木榻一,竹床二,竹枕二,此外一二衣箱,無他物也?!?/p>
趙烈文的記載也佐證了:“今日直詣相國臥室,葛帳低小,布夾被草蕈而已。旁有二小箱,幾上陳設(shè)紙筆之外,無一件珍物。吁,可敬哉!”
二、作風(fēng)上反“老子”現(xiàn)象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個縮影。一人躋身官場,子孫、家族、親友都跟著得勢得利?!肮俣爆F(xiàn)象即是這種傳統(tǒng)的折射,它是官場腐敗的溫床,也是特權(quán)萌生的土壤。曾國藩自始反對官場上的“老子”現(xiàn)象。
曾國藩對家人說:“我家既為鄉(xiāng)紳,萬不可入署說公事,致為官長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虧,萬不可與人構(gòu)訟,令官長疑為倚勢凌人。此門一開,則求者踵至,必將日不暇給,不如一切謝絕,杜門謝客?!?/p>
早在道光二十五年,曾國藩在給楚善叔的信中勸叔叔們“莫進縣城,莫管公事”。他說:“為蔣市街曾家說墳山事,長壽閹和尚說命案事,此雖積德之舉,然亦是干預(yù)公事。”他還分析了地方官的心理:“凡鄉(xiāng)紳管公事,地方官無不銜恨。無論有理無理,茍非己事,皆不宜與聞。地方官外面應(yīng)酬,心實鄙?。ㄕf公事者)?!笨傊浴翱偛坏娇h,不管事”為妥。
同治年間,曾家兄弟權(quán)勢已達頂峰,曾國藩更擔心在家料理家務(wù)的國潢弟做出不妥之事。同治元年,專門給國潢寫信,信中談到對本縣父母官宜“不親不疏”的處世原則,他說:“吾家于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贊其賢,不可力詆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托,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p>
他經(jīng)常告誡子弟不要拉關(guān)系、走后門。兒子曾紀鴻中秀才后,數(shù)次參加歲考科舉都不順利。同治三年,已是大學(xué)士的曾國藩寄信叮囑紀鴻說:“爾在外以‘謙謹二字為主。世家子弟,門第過盛,萬目所矚……場前不可與州縣來往,不可送條子。進身之始,務(wù)知自重。”
事后,曾國藩對弟弟說:“紀鴻之文,萬無中舉之理?!卑褍鹤咏拥浇鹆旮杏H自教導(dǎo)。
三、治軍尚廉介
曾國藩說:“欲服軍心,必須尚廉介。”曾國藩恪守“當官以不要錢為本”的信念,“以號召吾鄉(xiāng)之豪杰,明不欲自欺之志”。他深知廉潔對于戰(zhàn)斗力的重要性。只有立定不要錢、不怕死之志,才能組織起一支真正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
一介儒生,平生既沒有半點軍事經(jīng)驗,又無全勝的把握,如何征服軍心?只有大力推崇廉潔。反過來說,就是一個百戰(zhàn)百勝的名將,恐怕要服軍心,也得推崇一個“廉”字。
曾國藩對湘軍將領(lǐng)要求:“為將之道,謀勇不可強幾,廉明二字則可學(xué)而幾也。牟勇之于本營將領(lǐng),他事尚不深求,惟銀錢之潔否,保舉之當否,則眾目睽睽(眈眈),以此相伺;眾口嘖嘖,以此相譏。惟自處于廉,公私出入款項,使闔營共見共聞,清潔之行,已早有以服眾牟勇之心?!薄氨滦哪恐袑你y錢上著意,如營官于銀錢上不茍,則兵勇畏而且服;若銀錢茍且,則兵勇心中不服,口中譏議,不特扣減口糧,截曠而后議之也?!?/p>
當兵的人,對于將帥的本事大小各有各的看法,但對于銀錢一事,可是個個心知肚明的,真是“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不得不畏。
曾國藩通過樹人立法脫胎換骨打造湘軍,堅持在軍中嚴懲貪污。一旦發(fā)現(xiàn)貪污中飽私囊之行為者必嚴懲不貸,從不姑息。如湘軍副將楊復(fù)成、彭得勝等因克扣軍餉,被當即正法。
“當官以不愛錢為本,廉潔自律,方能上對得起天、皇上、國家,下對得起百姓、親友、子侄”。湘軍風(fēng)氣,自此不同。
趙烈文第一次來到湘軍祁門大營,看到湘軍風(fēng)貌如此:“聞營牟言營中規(guī)矩甚嚴,黎明即起,每日二操,武牟皆令赤足穿草鞋,營中無一人吸食鴉片者。合營辦事及供役悉用官牟,無私從一人。應(yīng)酬簡易,巡捕官白事,長衫而已。帥亦躬尚約素,所衣不過練帛,冠靴敝舊,與士卒臥起同時,不茍安逸。每夜常私出巡行察聽,更號有違誤者,亦不加嚴責,好語訓(xùn)誨而已。民間辭訟,雖細必親,小民直至督轅遞呈,無一錢之費,其忠清艱苦至于如此,可為流涕。”
曾國藩樹人立法,帶出一批寧可肥公、不可肥私的湖湘廉將、廉官。
如湘軍統(tǒng)帥之一、官至湖北巡撫的胡林翼這樣評價湘軍將士,他說:“滌師(即曾國藩)清節(jié)冠時,凡湘人如羅山(羅澤南)、迪庵(李續(xù)賓)、厚庵(李續(xù)宜)、璞山(王鑫)、蔭渠(劉長佑)均不以軍餉自肥?!?/p>
其實,胡林翼本身就是這樣一個廉官。曾國藩稱他“赤心以憂國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護諸將”。
胡林翼說:“吾輩做官,如仆之看家,若視主人之家如秦越之處則不忠莫大焉。”他誓言“絕不以一錢自肥以貽前人羞”,后來他擔任湖北巡撫,成為湘軍領(lǐng)袖,直到生命終結(jié),自始至終貫徹“武官不怕死,文官不愛錢”的信條。他在遺囑中交代:“我死后,諸君送我的奠銀,都要全部用來建設(shè)好書院,而不要拿去揮霍!”
曾國藩說:“楚軍之地皖北者,如公(李續(xù)宜),如厚庵、雪芹,固不待言,天下之人均信之,且深信之矣。即近日小統(tǒng),如成,如梁,如蕭,如吳,如余,均非貪士,勇額不虛,臨事亦不怯。如此正派風(fēng)氣,天下之賊何患不平,餉又何患不集哉。”
李續(xù)賓、李續(xù)宜兄弟,湖南漣源人,湘軍大將,人稱他們“皆以清潔自矢,廉俸薪資,悉供軍用;家無長物,環(huán)睹蕭然”。
湘軍水師大將楊岳斌,湖南吉首人,一名楊載福,后官到福建水師提督、陜甘總督,仁厚敦篤,寡言語,治水師十余年,既歸,家僅中產(chǎn),怡然奉親。初起末牟,晚漸通文學(xué),能詩。江寧捷后還鄉(xiāng)口號曰:“藉問歸來何所有,半帆明月半帆風(fēng)?!迸碛聍?,湖南衡陽人,湘軍水師大將,后任兵部尚書、清軍水師統(tǒng)帥。他有著名的三不要廣為人知:不要官,不要財,不要命。他一生曾六次辭官。
四、治政上約法三章
曾國藩修身治軍沒有放棄吊民伐罪、懲貪揚廉的信仰,他堅持鐵面無私懲治腐敗和那些不愛民、擾民的官員;當他出掌兩江總督之后,更是大力清除陋規(guī),懲治腐敗。
如果說治軍相對簡單,治政則繁瑣得多,一則由于管轄區(qū)域大,事情多;二則由于涉及人員多,牽涉面大。上任二十六天后,曾國藩就開始巡行轄區(qū),整頓吏治。
首先禁止搞迎送儀式。他曉諭兩江,要求官員到基層巡視時屏去虛文,力求實際,禁止大搞排場。這樣做,其實有一個很大的目的就是為了減輕下屬的負擔。歷史上很多官員為了迎合官場上迎來送往的習(xí)慣,不得不把大量精力花費在這個上面,同時也不得不把大量錢財花在這個上面,下屬官員是有苦難言,卻又不得不為之。晉代大詩人陶淵明就是因為不習(xí)慣于此,憤而辭官不做,隱居林泉。
其次是約法三章。其中包括不許收受銀禮。無論茶葉、小菜還是裁料、衣服、書籍、字畫、古玩、器皿、金銀、食物均皆不收。這對于一些正直官員來說,也是兩惠之事,一則免除了下屬的經(jīng)濟負擔,二是增加了上司的清譽。但是長期以來,官場上的互相饋贈已形成一種潛規(guī)則。似乎不送不收,顯不出上級官員的權(quán)威,看不出下級官員的誠意。對于這種陋習(xí),曾國藩一律予以禁止。然而,還是有官員送禮。
鮑超是他的愛將,別人不敢送禮,他卻借赴安慶向曾國藩稟事兼賀壽的機會,帶去了十六包禮物和不少珍寶古玩。曾國藩把禮物全看了一遍,挑了一頂小帽收下,其余全部笑著送還。鮑超也無可奈何,把禮物帶回去了。
這樣一來,過去下屬送一點火腿之類的小東西,現(xiàn)在也沒有人送了,弄得曾國藩要喝點黃酒,吃點火腿都要上街去買。有一天,趙烈文笑道:大清二百年無此總督衙門。曾氏笑著回應(yīng)道:君他日撰吾墓志銘皆作料也。
同時,更大規(guī)模的挑戰(zhàn)陋規(guī)也在兩江全境展開。在湘軍的浴血奮戰(zhàn)下,同治元年,江西全境克復(fù)。身為兩江總督的曾國藩開始在江西為百姓減負。在明知湘軍軍餉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曾國藩決定大幅度減征江西百姓的田賦附加稅。因為他看到作為主戰(zhàn)場之一的江西,在戰(zhàn)爭中遭受到的創(chuàng)傷巨大,百姓苦不堪言,甚于湘軍缺餉。減征田賦附加稅,主要對農(nóng)民有利;而開征厘金,則是對商人征稅。據(jù)布政使李桓估計,僅此一項,每年可給江西百姓減負一百多萬兩。
附加稅一降,各種陋規(guī)相應(yīng)裁減。他和江西巡撫沈葆楨商量,先將州縣一切捐攤款項全部停止,其他陋規(guī)悉數(shù)裁革,以清其源,再將各屬縣征收的丁漕數(shù)目大加刪減,以節(jié)其流。
這樣清源節(jié)流做下來,讓江西的農(nóng)民得到了不少實惠。但是,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改革太激進了,許多地方開支因此沒有了著落,特別是1863年,情況更窘迫,因為戰(zhàn)事膠著,軍事費用增加不少,曾國藩頗為后悔。但后悔歸后悔,卻從沒有想過要改變這一做法。
五、小 結(jié)
曾國藩沒有寬己嚴人,初到南京辦公時親筆題寫了一副對聯(lián),希望身邊友朋時刻提醒自己:“雖賢哲難免過差,愿諸君讜論忠言,常攻吾短;凡堂屬略同師弟,使僚友行修名立,方盡我心?!?/p>
對自己身上的腐敗因子,曾國藩時刻保持警惕。他說:“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有音容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見,苦于不自知?!毖劬δ芸吹角Ю镏?,卻看不到自身的眉毛。看人能,看自己卻不能,這是人的通病。有時候言談舉止之間,不自覺地拒人千里之外,就是一種驕一種傲,但當事人看不見,不自知。
一個人內(nèi)心是不是謙虛,可以從外在的表現(xiàn)中看出來。一是人的面色,二是人的言語,三是書信,四是身邊的人。他拿九弟曾國荃做例子,說老九在自己的大哥面前尚且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那么在別人面前就可想而知了。這就是驕氣傲氣,自己不知道,但別人感受很深。驕者傲者極容易助長貪婪之氣,極容易喪失公平辦事之心。在同事、下屬、百姓面前居功自傲、氣焰囂張,必然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作風(fēng)霸道武斷,失愛民愛人之心,易出賊民害人之舉。這種人即便不貪一分,也是民之大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