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凡洪

宮中有個御醫(yī)，人稱溫太醫(yī)，醫(yī)術十分了得。這天，溫太醫(yī)用過晚膳，看門小廝來報，說胡公公來找。溫太醫(yī)一愣，這胡公公是皇后身邊的大總管，親自上門，一定是重要之事。溫太醫(yī)急忙來到前廳，拉著胡公公的手，笑著說：“我說今天怎么眼皮直跳，原來有貴人登門?！焙尚σ宦?，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要事相煩?！?/p>

溫太醫(yī)屏退左右，胡公公湊近輕聲說：“煩溫太醫(yī)給個毒方?！睖靥t(yī)一驚，眼睛盯著胡公公，心里揣測著胡公公的真實意圖，嘴里說：“皇宮大內，公公開不得玩笑！”胡公公冷哼一聲：“沒開玩笑，主子的意思?！睖靥t(yī)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寒意：皇后娘娘要毒藥，那是要針對皇上了！當今皇上共有十子，因太子殿前失儀，皇上最近曾和大臣透露換太子的想法，不過還沒合適的人選，沒成定論。這自然引起皇后和太子的恐慌，想來他們是想先下手為強。想到這，溫太醫(yī)顫聲說：“這可是要株連九族的??！恕老朽萬難從命?！?/p>

胡公公冷笑一聲：“你想獨善其身？你還想回老家靠山屯見家人嗎？”他看著滿臉驚惶的溫太醫(yī)，說：“我們不想弄出大動靜，只需一種慢性毒藥，味道不要太刺激，放在飲食里。遍觀太醫(yī)院，只有你有這個能耐。放心，事成后不會虧待你的?！?/p>

溫太醫(yī)一聲長嘆，思忖良久，開了一副藥方。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轉眼兩個月過去，皇上的龍體依然康健?；屎笞蛔×?，懷疑溫太醫(yī)的方子有問題，派胡公公喬裝后悄悄出城，找了個有名的土郎中驗證。土郎中看了方子，滿臉驚訝，說這是一種黑良心方子，能開出這種方子的人肯定是用藥高手，但很缺德。這種藥熬出來的汁液無色無味，能讓服藥者五臟六腑慢慢衰竭，雖然劑量很小，但如果天天吃，病發(fā)之時，縱是華佗在世也回天無力。

胡公公暗喜，不敢多說多問，悄悄打道回宮，向皇后匯報。皇后緊鎖眉頭說：“兩個月還不夠長？你去問問溫太醫(yī)?！?/p>

胡公公去找溫太醫(yī)，溫太醫(yī)面露慍色：“這種事，猶如滴水穿石，要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得有耐心。估摸著再過三個月，事情就成了?！焙囂街f：“要不，劑量再稍稍重點？”溫太醫(yī)臉色大變，忙說：“千萬不可！事情太過倉促，會留下蛛絲馬跡，太醫(yī)院里高人多，到時看出端倪，會危及我的身家性命?！焙邥r，撂下一句狠話：“再等三個月，不成功，唯你是問！”

望著胡公公的背影，溫太醫(yī)心里一陣冷笑。

照理說，這種慢性毒藥半個月內必然會見功效，可為何兩個月過去，還未發(fā)作？

原來，溫太醫(yī)迫不得已開出慢性毒方后，心里很清楚，這件事成與不成，他都難逃一死，不成當誅，成了滅口。他已做好打算，伺機逃出皇宮，保全性命。誰料過了兩天，事情有了轉機。西宮劉公公半夜找上門來，也求一慢性毒方。雖然劉公公沒有明說，溫太醫(yī)也能猜到，這是西宮劉娘娘為她的兒子謀求皇位。劉娘娘的兄長是當朝手握兵權的大將軍，等皇上駕崩，權勢熏天的劉大將軍可以用皇上廢太子的圣諭為名，發(fā)動宮廷政變，奪取皇位。

當時溫太醫(yī)靈光一現，想到一個“平衡之術”。溫太醫(yī)熟知各種藥物的藥理藥性，知道每種毒性都會有相克的另一種毒性存在。他給劉公公開出的毒方，和開給胡公公的毒方是相克的?；噬嫌袀€習慣，午膳與皇后一起吃，頓頓要吃皇后親手煲的粥;晚膳則與備受寵幸的劉娘娘一起，頓頓要喝劉娘娘親手燉的湯。溫太醫(yī)就分別囑咐胡公公、劉公公，讓他們把藥放進粥和湯里。

也就是說，皇上每天吃的這兩種毒藥，在身體里相互抵消，平衡無礙。這樣一來，拖到溫太醫(yī)退休，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這天，溫太醫(yī)半夜里被小太監(jiān)叫醒，說是皇上身體不適。溫太醫(yī)急忙進宮。他仔細察看皇上的病情，心里暗叫不妙，那是中毒的跡象，而且是開給胡公公的藥方中毒的征兆，中毒已經很深。溫太醫(yī)心里清楚，皇上已病入膏肓，如再不醫(yī)治，恐怕無力回天。溫太醫(yī)先給皇上開了溫補調和的藥，控制病情，然后再思索開一個醫(yī)治良方。

回去的路上，溫太醫(yī)心里捉摸不透，是皇后那邊偷偷加大劑量？

等溫太醫(yī)回去洗漱停當，換上便服，還未來得及用早膳，胡公公登門造訪來了。在書房里，胡公公滿臉喜色地問：“事情快成了？”溫太醫(yī)點點頭，試探著埋怨說：“事情來得比計劃的要快，你們干嗎無故加大劑量？”

胡公公叫屈：“事情都是我經手的，我可是嚴格按照你的吩咐，每餐都把藥加在粥里，未敢擅自多加一毫劑量?！?/p>

溫太醫(yī)點點頭，說：“皇上中毒很深，為了避人耳目，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從今天起，你們就不要再往粥里下毒了。”胡公公滿口答應地走了。

胡公公前腳剛走，劉公公后腳就來了。一見面，劉公公滿臉狐疑地小聲問：“溫太醫(yī)，皇上的身體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我們用了兩個月的藥，他還好好的，現在不用藥，他卻病倒了？”原來，西宮那邊已經停止下毒半個月了。半個月前，皇上對劉娘娘許諾，說要立西宮的小王爺為太子，打算慢慢和朝臣商議。能夠名正言順成為太子獲得皇位，下毒當然就沒必要了。

溫太醫(yī)心下恍然，皇上中毒，原來是西宮停止用藥，平衡被打破了。他忙敷衍道：“皇上是偶感風寒，幾劑藥就能康復?！?/p>

劉公公冷哼一聲：“只怕未必吧？”他話鋒一轉，聲色凌厲地喝問：“我方才見到胡公公的小轎，他來干什么？”溫太醫(yī)搪塞道：“胡公公身體欠安，討了一劑藥方。”劉公公猛地一拍茶幾，呵斥道：“撒謊！你們一定相互勾結，意欲圖謀不軌！皇上突然病倒，肯定與你們有關！”

溫太醫(yī)何等聰明，知道這是劉公公耍詐術，沒有真憑實據，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怎么能承認？可是他眼珠轉了轉，突然跪下說：“卑職有罪！”然后把胡公公逼迫他給皇上下毒，他利用兩個藥方?；噬掀桨?，一五一十全講了。溫太醫(yī)之所以甘冒風險，承認他和正宮之間的謀逆大罪，是想賭一把，得到西宮的信任，靠上西宮這棵未來的大樹。這次把皇上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之后，皇后自然會明白溫太醫(yī)的背叛，肯定沒有溫太醫(yī)的好果子吃。如果有能與正宮抗衡的西宮罩著，不失為一種自保的平衡之術。

果然，劉公公笑吟吟地說：“你也是身不由己，但是你得將功贖罪，把皇上治好，在皇上立西宮的太子之前，皇上的身體不得有半點差池。至于正宮那邊，你先不要打草驚蛇，虛以應付就行。等以后西宮扶正，少不得記你一筆功勞?！?/p>

溫太醫(yī)唯唯諾諾，心里竊喜不已，功勞他不打算要，他要的是既能治好皇上，又能全身而退，不愿卷入宮廷內斗，留下千古臭名。

劉公公走后，溫太醫(yī)思忖良久，要想解除皇上身上的毒，就得以毒攻毒。最快捷的辦法就是用開給劉公公的藥方，計算出精確的劑量，挽救皇上的性命。但這事馬虎不得，皇上目前的體質甚為虛弱，如果劑量用得少，不足以完全化解皇上體內的毒;如果劑量用得稍微多了些，也會要了皇上的性命。

溫太醫(yī)來到皇宮，仔細給皇上把了脈，絞盡腦汁，斟酌再三，開了些溫性補藥，夾雜那味毒藥，煎好了端給皇上喝?；噬嫌眠^藥后，氣色好多了。

一直守在皇上身邊的溫太醫(yī)，又給皇上把了一次脈，見脈象壯實了很多，吊在嗓子眼兒里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但他不敢怠慢，晚上守在宮里值夜，隔半個時辰就去給皇上檢查一次?；噬系臍馍絹碓胶?，身體在漸漸康復，溫太醫(yī)的心也越來越安定了。

到了三更時分，溫太醫(yī)從夜值室出來，去探視皇上，卻碰見西宮的劉娘娘一行人從皇上的寢宮里出來。溫太醫(yī)急忙上前行禮，沒想到卻遭到劉娘娘的呵斥：“偷懶的奴才，差點兒壞了大事！”溫太醫(yī)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劉公公悄悄地說：“皇上身體好轉，胃口大開，點名要吃皇后親手做的蓮子粥，一個時辰前，皇后親手給皇上喂服的?！睖靥t(yī)高興地說：“皇上想吃東西，是好事啊?！眲⒐湫χ÷曊f：“你忘了平衡之術嗎？正宮那邊巴不得皇上早日駕崩，皇上病倒后，粒米不進，連粥也喝不下，他們肯定愁沒有機會下手。現在皇上要喝粥，他們會放過這個機會嗎？肯定往粥里下了毒。虧得我們得到消息，劉娘娘急急忙忙親手做了銀耳湯，也在里面下了毒，喂給皇上吃完。皇上現在體質虛，擋不住虎狼之藥，幸虧我們及時平衡了！”

溫太醫(yī)聽完，顧不得宮廷禮節(jié)，拔腿就往皇上寢宮里跑。溫太醫(yī)沒有告訴劉公公，正宮那邊已經聽了他的囑托，停止用藥了。皇后喂服皇上的蓮子粥他是知道的，根本沒下過毒！現在皇上體質虛弱，西宮娘娘在銀耳湯里下毒，不得要了皇上的老命？

這時，猛地聽見皇上大叫一聲，接著是太監(jiān)們的號哭聲接連響起：“不好了，皇上駕崩了！”

溫太醫(yī)猛然想起，皇上中毒而亡，按規(guī)矩，太醫(yī)院的大夫們肯定會檢視他的藥方，那味摻雜在補藥中的毒藥，將會成為他謀逆的鐵證，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自己費盡心思，想全身而退，結果卻在無意中成了替罪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想到這里，溫太醫(yī)頭暈目眩，一頭栽倒在地。

選自《故事會》2016.2上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