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dá)

1

皮皮把手中當(dāng)中飯吃剩的半個烤面包頂在頭上，像耍魔法似地敲了兩下又拿下來，然后又把手伸進(jìn)頭發(fā)里聞聞，頭發(fā)里香不香。

皮皮喜歡教語文的郁老師摸自己的頭。那手像他剛才喜歡吃的軟軟的法式烤面包，摸到哪里都是暖暖的香。

皮皮凝望著郁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文《給媽媽的一封信》，胳膊支撐起一臉的憂傷。剛才只是皮皮大腦袋里的想像。郁老師從來沒有摸過差生皮皮的頭。一次都沒有，你說可悲不可悲。每當(dāng)看到郁老師摸好同學(xué)的頭時，皮皮真想狠狠地上去逮住老師的手，啃一口，嘗一嘗到底是不是烤面包的味道。

皮皮眼窩里籠罩著傷心的霧，仿佛只要自己的小手一擰就可以擰出悲傷來。給媽媽寫信？……皮皮沒有媽媽，怎么給媽媽寫信？不，準(zhǔn)確地說，皮皮有媽媽，不然他從哪里出來的，難道和西游記的孫悟空一樣是石頭縫里變出來的？皮皮的爸爸一天到晚就是搓麻將賭博，媽媽每次勸爸爸戒賭。爸爸不僅不聽，還變本加厲打媽媽。媽媽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狠心地拋下皮皮跟人家走了，再也沒回來……

皮皮常常一個人孤獨(dú)在家。唯一的樂趣就是家里的一只又瘋又顛的老掉牙的電視機(jī)隨便看。那只電視機(jī)像晚上睡覺的老爸打著鼾，一打鼾不是“下雨”就是“飄雪花”，但皮皮還是眨巴著眼睛每天看播出的濟(jì)公3和灰太狼與喜洋洋等。但皮皮看灰太狼和喜洋洋時不是每集都看，他覺得有點(diǎn)狗血，太小兒科了，只有白癡才每集看。皮皮很想有一臺電腦，和同學(xué)聊聊天打打游戲什么的，但小學(xué)文化的老爸說用不著電腦，有了電視就夠了。哎，真是老土，沒得治，要不是自己的家成了“都市里的村莊”，靠出租房子過著不勞而獲的日子，像老爸這種小學(xué)文化的賭徒肯定不是餓死在大街上，就是累死在牌桌上，連尸首都沒有人收。

皮皮很想有一個真正的媽媽。這個真正的媽媽有一雙郁老師的手，每天能摸摸自己的頭，摸到哪里都是暖暖的香，連每根手指指縫里都有烤面包的味道。這么想著，皮皮的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來了……忽然，皮皮抿著嘴巴一笑，像濟(jì)公3里的胖監(jiān)寺叔叔的那種傻傻的壞壞的笑：何不來個惡作劇玩玩！

皮皮想玩什么惡作劇呢？原來他想和上帝開一個玩笑，寫一封信。這封信就寄給上帝，這個上帝就是任何一位郁老師。不管這個郁老師是教語文的，還是教數(shù)學(xué)的，信收得到也好，收不到也好，只是想和這個叫“郁老師”的上帝開個玩笑，打發(fā)掉暑假這個無聊的日子。

2

皮皮坐在桌子前，攤開作文本，拿起筆，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寫信架子。

可皮皮剛在作文本寫了郁老師三個字，就寫不下去了。想告訴郁老師什么呢？他皺著眉頭，手撐著脖子，苦思冥想起來。突然，他一拍大腦袋，有了，就寫自己要一個郁老師這樣的媽媽……

皮皮想到這里，心花怒放，筆下生花。他在信中寫道：爸爸一天到晚就是搓麻將賭博，媽媽每次勸爸爸戒賭。爸爸不僅不聽，還變本加厲打媽媽?，F(xiàn)在媽媽跟人走了，不要他了。他沒有愛，沒有溫暖……最后，皮皮把郁老師當(dāng)作上帝，希望能來做他的媽媽，并特別特別說明，希望郁老師的手有一雙像他語文老師一樣的手，每天能摸摸自己的頭，摸到哪里都是暖暖的香，連每根手指指縫里都有烤面包的味道……

信寫好后，皮皮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激動極了。剛剛想喊“OK，上帝”，忽然想到信往哪里寄呢？他又抓耳撓腮，想呀想呀，想到語文老師郁老師曾告訴全班同學(xué)住在花園小區(qū)8幢505室，他一拍大腦袋，提起筆，立刻一只“濱江市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郁老師收”的信封一揮而就。至于花園小區(qū)有沒有88幢505室，有沒有上帝一樣充滿愛心的郁老師，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是開玩笑嘛！是一封類似郁老師語文課上講過的俄國作家契訶夫筆下的孩子萬卡寫給鄉(xiāng)下爺爺?shù)男拧?/p>

信寄出去了，皮皮早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可讓皮皮絕對暈倒的事發(fā)生了。幾天以后，皮皮收到了郵遞員給他的一封信，他奇怪地接過信一看落款地址：濱江市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郁，他驚得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

皮皮抖抖索索好半天才把信拆開，字寫得秀麗工整，一看就知道是女老師寫的。信不長，很短，上面寫道：

皮皮同學(xué)：您好！

謝謝您給我寫信，并向我傾訴你渴望母愛之情！皮皮，我不是上帝，但我是老師，也是一位媽媽，我一定會用像你語文老師一樣的手，每天像親媽媽一樣摸你的頭。我的手是不是有暖暖的香，還有每根手指指縫里都有烤面包的味道，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你知道（笑）……

愛你的媽媽郁老師

“O——K，上帝！”皮皮讀完信，樂得手舞足蹈。哈哈，我有郁老師那樣的媽媽啦！“愛你的媽媽郁老師”，嗨，要多親就有多親。皮皮對著信親了又親。

3

皮皮捧著這熱乎乎的信，決定馬上去找這位住在濱江市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的郁老師。他捧著信走到門口，門一開，樓道里一陣風(fēng)就把他手中的信吹到了樓道里的窗外。皮皮奔到窗前探出頭，發(fā)現(xiàn)信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打了幾個圈，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皮皮“蹬蹬蹬”地奔下樓，在草地上逮住那只白色的蝴蝶，小眼睛睜得葡萄大，攤開信又細(xì)細(xì)讀了一遍……我能去見郁老師嗎？……不，不，不能！我不能去！從這封信可以知道郁老師一定是一位美麗而有愛心的好媽媽，自己這樣去……自己可以一個差生呀！皮皮臉紅了，額頭都爬滿了毛毛蟲一樣的汗珠。算了，還是不去了，不就是想和這個郁老師的上帝開一個玩笑，打發(fā)掉暑假這個無聊的日子嗎，何必這么當(dāng)真？……

想到此，皮皮嘴巴又現(xiàn)出像濟(jì)公3里的胖監(jiān)寺叔叔的那種傻傻的壞壞的笑：他要將玩笑進(jìn)行到底！

皮皮回到樓上房間里，一本正經(jīng)地又?jǐn)傞_作文本，開始回信：上帝媽媽郁老師，您的回信我收到了，我讀了一遍又一遍，感動得眼淚就像傾盆大雨……皮皮正要夸張地繼續(xù)寫下去，忽然電視里傳來了濟(jì)公3監(jiān)寺胖和尚的壞壞的傻笑聲，他就奔到電視機(jī)面前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電視劇，那封回信就像一片從樹上飄落下來的葉子擱在了那里。

那片葉子一直擱在那里沒動，漸漸地枯萎了。皮皮一直沒有給上帝回信。

可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打這以后，每隔幾天皮皮就能收到上帝媽媽郁老師像白蝴蝶一樣飛來的來信。信有長有短，字里行間有柔柔的細(xì)雨，微微的和風(fēng)，都是對皮皮濃濃的愛。上帝媽媽郁老師還寄來了日本作家黑柳徹子的《窗邊的小豆豆》、意大利作家亞米契斯《愛的教育》兩本兒童小說。

上帝媽媽郁老師的信像可愛的蝴蝶一樣，一封封飛來。皮皮的頭越來越暈了，心里也越來越感到不安了。自己只是開玩笑呀，值得她這么牽腸掛肚，值得她比親媽媽還要親的關(guān)懷他……

皮皮開始讀上帝給他寄來的兩本小說，讀著讀著，竟慢慢地入迷了。

皮皮家的窗戶變大了，支撐著胳膊眺望窗外時，皮皮覺得世界變大了。皮皮電視開始看得少了，一個字沒動的暑假作業(yè)也開始像螞蟻搬泰山似地“搬”動起來?！?/p>

暑假快要結(jié)束的一星期，皮皮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和上帝開玩笑的過程，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去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看看到底有沒有這位給他寫了那么多信的上帝媽媽郁老師。

4

太陽的光芒像生長的麥芒，空氣中充滿著麥香。皮皮終于找到了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他心里像懷惴著一只小免子撲通撲通地亂跳，他抬起手，鼓足勇氣敲響了上帝之門。

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一位打著辮子的美麗的姐姐：“小朋友，你找誰？”

天哪，皮皮簡直不敢相信，這不是教自己語文的郁老師嗎？！

“您是，您是，您是上帝媽媽？”皮皮仰視著郁老師，漲紅著臉，嘴巴里像含著一個球，結(jié)結(jié)巴巴問：“不，不，您是郁老師？……”

郁老師把皮皮攬在懷里，用手摸著皮皮的頭：“皮皮，對不起，老師對不起你，從來沒摸過你的頭！……”郁老師蹲下身子，在皮皮耳旁喃喃地說。

空氣里好靜，靜的只聽得見郁老師說話的呼氣聲。

忽然，皮皮雙手狠狠地逮住郁老師摸著他頭的手，張開嘴巴就要啃——他要嘗一嘗老師的手是不是都是暖暖的香，每根手指指縫里都有烤面包的味道……

但，皮皮沒有啃，只是在郁老師手上聞著，眼淚不爭氣地一滴一滴落到了郁老師的手背上。

“老師，你怎么會住在這里？你不是告訴我們住在花園小區(qū)8幢505室嗎？”皮皮把頭拱在郁老師懷里問。

郁老師深情地摸著皮皮的頭：“我和同學(xué)們說的是住在花園小區(qū)81幢505室，你粗心，少記了一個‘1?！?/p>

皮皮暈了：“我居然少記了一個‘1？真是和上帝開了一個玩笑！”

“呵呵，你不是說老師是上帝嗎？上帝就住在你心里想的地方呀……”

皮皮笑了，是濟(jì)公3里面胖監(jiān)寺叔叔的那種傻傻的壞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