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靜
宋人熊禾寫過:“周東遷而夫子出,宋南渡而文公生。”此句將孔子(夫子)和朱熹(文公)并舉,把朱熹理學思想推崇到了千載圣賢的地位。這樣一個坐在神壇高大上的朱熹總令人感覺高不可攀,親近不起來,和我們在詩里讀到的他很不相若。
記憶里,朱熹寫下的“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充滿了閑雅怡情,即便是課本里寫著那花團錦簇的春天亦被他賦予了深刻哲理,我們讀來感受到的首先還是輕快流麗的愉悅,讓人甘之如飴。所謂集大成的教育家,不正應是能把艱澀深晦的道理講得通俗易懂的人嗎?因此我認為,朱熹給人的感覺,不應該只是廟堂里的端嚴古板,或許他還有許多的面貌未被探知。
幸好前年去武夷山時,訪了他的武夷精舍,才對于書本之外的朱熹有了更多的了解。山明水凈的武夷有一水九曲的綺麗深秀,精舍就建在九曲溪的五曲北岸。在這里,朱熹著書講學,完成了他畢生的理想,這里也因為他而被世人稱為“道南理窟”。然而,對我而言,那次訪學的最大收獲,不只是看到了眾人口中千年圣賢的朱子,更是窺見了生活中同樣充滿煙火氣息的朱熹。
或許是和幼年生活清貧有關,朱熹一生簡樸,有客來訪時,多是以當?shù)氐臅r蔬款待。不過,雖然每日不過是一些粗茶淡飯,但是朱熹家的餐桌上搭配的葷素甜咸卻很是講究。
根據(jù)武夷山一帶的習俗,逢年過節(jié),家家戶戶的宴席上必有一道主菜——紅燒蹄膀,但是這道菜偏油膩,許多人并不喜歡。朱熹在自家的家宴中就將這道菜換成了他自己創(chuàng)制的一道菜,也就是后來人們口中的文公菜。
最初這道菜被朱熹稱為“什樣錦”。以精肉泥加上餅干粉和荸薺做成的丸子,是這道菜的主料,然后將雞蛋烙成薄片餅,佐以水發(fā)的扁豆來墊底,在每一個丸子下面都墊上一片薄薄豬肉片、雞蛋餅、香菇、筍絲等,之后層層擺放堆成塔形,在最上面放上一顆大棗,撒上菜絲,放在蒸籠之中蒸熟即可上桌。紅棗暗含早日高中之意,因朱熹18歲中鄉(xiāng)貢、19歲取進士,武夷山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這般優(yōu)秀,因此這道菜很快就被敬重他的鄉(xiāng)鄰們普及成了年節(jié)必備菜肴,后來還成了為趕考的秀才餞行時必吃的彩頭菜。
除文公菜之外,還有一桌盛宴是朱熹傳下的。至今武夷山一代待客依然沿用著朱熹的“八卦宴”,席中菜肴,正中為太極圖案造型的一盤主菜,四周分別環(huán)繞著與干、坤、震、巽、艮、坎、離、兌八方對應的一道既有武夷山特色,也蘊含卦象的菜肴,一眼看去宛如一幅八卦圖,
令人叫絕。
不到武夷,不能了解飲食煙火之中的朱熹。吃了文公菜,嘗過八卦宴,我才對他的有教無類、春風化雨般的教育方式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就像朱熹在《武夷棹歌》中寫道的:“五曲山高云氣深,長時煙雨暗平林。林間有客無人識,欸乃聲中萬古心?!彼员葹榱种锌?,在往來竹筏的欸乃聲中,懷著虔誠之心尋覓著萬古理學之道。
八百多年的光陰流轉,青山相對,欸乃依舊,人間的煙火依然為文公菜、八卦宴而點燃,教育從來不只是講一些所謂的大道理,它也可以藉由著舌尖的五味抵達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