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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飛哪兒去了

2016-05-14 09:01光盤
長江文藝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陳宇生父養(yǎng)父

光盤

陳宇四歲那年,母親帶著他嫁給養(yǎng)父。養(yǎng)父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叫林亞洲。兄弟倆相處得不好,老打架。不管誰對,母親一律護著陳宇。長大后,兩人基本不說話,林亞洲早陳宇結(jié)婚,一結(jié)婚就搬出去了,不再來往。林亞洲對陳宇母親一向不好,從未叫過一聲媽,就連阿姨也不叫。陳宇理解。母親對林亞洲也不好么?那是一個幾乎沒有溫暖的家。

養(yǎng)父林收明幾天前去世了。這些個晚上,陳宇腦子里老閃出生父的形象。生父是模糊的。生父像天上的云,不斷地變幻。陳宇最后離開生父那年還是懵懵懂懂的。生父沒有給陳宇留下太深印象。生父給他留下來的只有一句話:“子彈飛哪兒去了?”那天生父帶他去電影院看電影,是場什么電影陳宇記不得了。電影里的一群軍人朝天空開槍。生父突然大聲問,子彈飛哪兒去了?觀眾聚精會神地觀看影片,沒人回答父親這個愚蠢的問題。電影散場,回家路上生父還在自言自語,子彈飛哪兒去了?許多年后,陳宇也思考過生父的這個問題,朝天鳴槍,子彈飛哪兒了?它不可能像煙霧一樣消散,它飛得再高,最后還得落到地面。那么,在人口密集的街上,子彈最終會不會砸到人的頭上?

幾十年來,陳宇未見過生父一面。陳宇隱隱約約知道,父母離婚了,生父跟另外一個女人過去了。子彈飛哪兒去了?子彈飛到生父腦袋上,打得生父腦袋開花了!小時候陳宇腦子里埋下的是這種仇恨的種子。這些天,他老想生父,做夢也想,陳宇被折騰得脾氣暴躁。也許這是某種預(yù)兆或者一種信號。按民間的說法,是一種心靈感應(yīng)。

關(guān)于生父的現(xiàn)在,陳宇一無所知。他曾經(jīng)試著向母親打聽,母親總是裝聾作啞,要不就是警告說,不許提起他!生父姓甚名誰,陳宇不知道,陳宇隨母親姓。離開母親的幫忙,陳宇無從打聽。生父那邊的親戚,陳宇也一個不知道。其實,生父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著魔一般,現(xiàn)在陳宇竟悄悄打聽起生父的消息來。搜索兒時的記憶,陳宇應(yīng)該有一個姑媽,姑媽家住城南一帶。陳宇來到城南,兒時的影子不復(fù)存在,高樓大廈替代了過去的一切。他甚至連過去的方位都尋不到了。

星期天,陳宇回到母親的家。母親早養(yǎng)父半年去世。母親去世后陳宇沒再回過那個家。養(yǎng)父是在醫(yī)院病逝的。養(yǎng)父住院多年,他在醫(yī)院里度過了最后的歲月。陳宇婚后搬出那個家,有一種逃離的快感。他相信林亞洲更是如此。

你在尋找親生父親嗎?有一天夜深,陳宇耳邊竟然響起母親的聲音。這自然是幻覺。

陳宇極力否定,沒有,根本沒有的事。那個沒人性的家伙!離婚雖是大人的錯,但離婚就該拋棄自己的骨肉嗎?陳宇根本無法想象生父那種無情無義的鐵石心腸。陳宇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四歲以前也是。印象中,生父老是不在家,不是出差就是在單位開會,沒完沒了。陳宇對生父的仇恨壓在心底許多年了,眼下生父從心底浮上來,仇恨成倍放大。

陳宇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于箱底翻出一本土里土氣的離婚證書。陳宇打開來。這是母親跟一位叫黃志強的人的離婚證。他們離婚于1980年1月3日。不用懷疑,生父名字就叫黃志強。離婚證上沒有照片,當年也許不需要照片。就算有照片也沒用,幾十年后人的變化該有多大。離婚證上有黃志強的工作單位(由離婚證上記錄的住址推測出來的),是林業(yè)機械廠。陳宇一打聽,林業(yè)機械廠早倒閉了,當年的檔案材料都存放到國資委。有人告訴他,黃志強應(yīng)該在廠子倒閉前調(diào)離了。幾十年時間里,黃志強有可能換好幾個單位,也許從單位里下海做生意,早成為社會人。看似簡單,調(diào)查起來并不容易。

調(diào)查了兩三個月,陳宇終于找到一點線索。但此時陳宇開始懷疑尋找生父的目的和意義。這段時間的傍晚,他愛去附近的廣場散步,是因為有線索說,黃志強時常出現(xiàn)在這里。

廣場不算太大,四周綠地卻很大,天氣好的黃昏,周邊的市民們都來休閑,大媽和少量大爺們隨著音樂跳廣場舞。環(huán)境很吵,陳宇心里卻很安靜。他注意到那對一老一壯年,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沿著廣場散步三圈了。老的腿腳不便,像是中風后遺癥。壯年伴在老者左邊,半扶著。最后這對男子坐在陳宇旁邊休息。陳宇對這對男子發(fā)出善意的微笑。壯年男子友好地遞給陳宇一支香煙。陳宇不吸煙,但壯年男子的熱情陳宇不好拒絕。壯年男子幫陳宇點上香煙。

你父親?陳宇說。壯年男子說,是啊,前年中的風,恢復(fù)得還不錯。陳宇說,兒子孝順,老人心情愉快,康復(fù)得就快。聊不到幾句,陳宇借口離開。他不習慣這種場合,兩個不認識的人沒話找話說他受不了。陳宇沿著廣場邊緣散步。太陽落山有一段時間了,天還沒黑。廣場四周的綠化地帶布滿了人。這個廣場建成前,這一片是些建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低矮樓房,不止這一片,整個一大片方圓幾十公里都很破舊荒涼。陳宇家的商品房買得早,趕上了好時機,正好是商品房價格的拐點。那時,房價低,緣于房地產(chǎn)熱還沒到來,緣于偏僻。陳宇買房是被迫的,單位沒分上房,租人家房子處處受限制,一咬牙就東湊西借弄了個首付。那時候人的觀念還沒有改變,都想等著單位分房,更無貸款的意識。陳宇買房沒向養(yǎng)父要過一分錢,他不想欠養(yǎng)父的,而且一旦林亞洲知曉,問題會弄得很復(fù)雜。母親倒是偷偷塞過些錢,陳宇沒要,老婆王蔭私下要了。好幾年后陳宇才曉得的。王蔭并沒因此感謝母親,兩人關(guān)系始終無法改善。

陳宇老是與這對父子不期而遇。因為那支煙的關(guān)系,碰上了都要打招呼。那壯年自稱姓張。陳宇就稱他為老張。老張稱陳宇為老陳。有一天陳宇帶來一些食品請他們父子吃。陳宇對老人說,張伯你身體越來越棒了。老張打斷說,我父親不姓張姓黃。陳宇說,你跟母親姓?老張說是的,確切說,他不是我親生父親,是我的養(yǎng)父。他拿我當親生兒子養(yǎng),他比我的親生父親還親。母親說,我生父因公犧牲的,那時我才一歲多,什么都不懂。三年后換了個父親也仍然不懂,那時候以為他就是我的生父,是從遠方回來了。

你父親叫黃志強嗎?陳宇冷不丁說。

是啊,你怎么知道?老張興奮起來。

黃志強對陳宇點頭笑著。黃志強的語言表達能力還不行,嘴里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陳宇沉吟了一會兒回答老張說,名叫黃志強的人非常多,我是脫口而出的,因為我認識好幾個黃志強。黃伯沒有親生孩子嗎?老張說,應(yīng)該沒有。長這么大,從來沒聽他和我母親說起過。

他應(yīng)該有親生孩子的。

為什么?

叫黃志強的都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什么邏輯?老張笑著說。也對,我就是他的親生兒子。

陳宇百感交集,他靠近黃志強,左手做成一把手槍,朝天空啪啪啪地連“放”數(shù)“槍”。子彈飛哪兒去了?陳宇接著說。黃志強順陳宇的“手槍”看天空。黃志強傻笑著,雙手比比劃劃,嗚里哇啦地說話。

初步判定,那個中風后的黃志強正是自己的生父黃志強。陳宇從黃志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老張也不經(jīng)意說過,陳宇跟他家老爺子長得有幾分像,真有緣分。陳宇對黃志強嗤之以鼻,私下,陳宇已經(jīng)用“手槍”將黃志強槍斃過好幾回了。黃志強真不是人,自己親生兒子不管不顧,卻去傾力撫養(yǎng)別人的孩子。老張搶走了陳宇的父愛,陳宇也討厭他。他不想再見到那對父子。隨著尋找生父工作的完結(jié),他不再去廣場。

第二天晚上有個飯局。飯局結(jié)束,還不到九點。陳宇決定從飯館步行回家,他走得慢,一路觀風景看美女。可是,走到家附近的廣場,也才十點半,陳宇在廣場坐下來。步行了一個多小時,也該坐下休息了。廣場上有一絲風,停下來時,空氣涼爽許多。廣場上人員稀少,相當安靜。留下來的大部分人坐著,無語或者輕輕說話。夜幕往往讓人的聲音得到控制。

老陳。陳宇不經(jīng)意間坐在老張父子旁邊。陳宇悶聲悶氣地回應(yīng)一句。老張自我解釋說,我父親年紀大了,睡眠少,與其在床上折騰,不如陪他到室外走走。

陳宇說,你天天陪嗎?

老張說,也不是天天,有時候我兒子陪,有時候我老婆陪。但大部分時間是我陪。

陳宇說,你媽呢?

老張說,去世多年了。

陳宇說,黃志強不是你親生父親,你的孝順過頭了。

老張笑起來,說,你說話可真有意思。

陳宇說,你應(yīng)該把他交給養(yǎng)老院,或者拋棄。

老張說,你這就大錯特錯了。我有條件贍養(yǎng)老人,為什么要送到養(yǎng)老院?拋棄?殺我三遍,我也不會這么做。

陳宇向另一端走去。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能看到老張父子。燈光下,那對父子面容模糊,輪廓卻分明。黃志強大半個身子靠在老張身上,像兒子躺在父親溫暖的懷中。陳宇看不下去了,他朝那對父子走過去。接近他們時,陳宇說,黃志強根本不配享受親情,老張你不該享用別人的父愛。

陳宇回到宿舍小區(qū),他坐在亭子里,發(fā)現(xiàn)臉上有淚。時間過零點后,他回到家。王蔭已入睡。陳宇有意把聲音弄得很響,王蔭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陳宇氣不過,他用力拍打枕頭。王蔭笑起來,說,魔鬼附身了么?

單位里又來了個新領(lǐng)導,一把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陳宇經(jīng)歷過好幾任一把手了。新領(lǐng)導與眾不同,他來的第一把火是想把“企業(yè)文化”燒旺,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的第一步是在全單位全系統(tǒng)搞征文比賽。陳宇他們單位是差額撥款的事業(yè)單位,事業(yè)不像事業(yè)企業(yè)不像企業(yè),既然是差額,當然就允許經(jīng)營創(chuàng)收。差額也有差額的好,弄到錢可以發(fā)獎金,不像機關(guān)或者全額事業(yè)單位,只有死工資。陳宇他們這樣的單位,各縣區(qū)也有相應(yīng)的單位,共同組成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單位大了,抓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真的很重要。征文的主題是“我的父親”,要求真人真事,情感真摯,字數(shù)最低不少于三千,最長可達一兩萬。單位里的人大部分是高中寫作文那點底子,別說三千,就是三百字,能完整寫下來的也沒幾個。同事們有說法有議論有反對,但都無效,一個月后,必須人人交文章,并與獎勵目標掛鉤。不交的扣發(fā)獎金,如果是敷衍的,當缺失處理。征文設(shè)特等獎一名,一等獎三名,二等獎十二名,三等獎二十名,優(yōu)秀獎若干。獎金豐厚,特等獎二萬,一等獎一萬,然后是六千二千。陳宇去找新來的一把手,他說雙手擁護征文,但主題應(yīng)該改為“我的母親”。領(lǐng)導否定了,說一個連父親都不關(guān)心的員工不是好員工。陳宇說,我沒有父親,只有養(yǎng)父。領(lǐng)導說,養(yǎng)父不是父親?你沒有父親,難道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母親主題,也是要寫的,但那是下一步。

沒有商量的余地。同事們就硬著頭皮寫了。還有規(guī)定說,一旦發(fā)現(xiàn)抄襲,取消資格,并且嚴厲處分。大部分同事是寫不出的,盡管都有父親。都說自己的父親太普通了,找不到亮點。為了讓大家對寫作父親有一個思路,辦公室人員匯編了一本描寫“父親”的經(jīng)典范文。通過泛讀和精讀,一部分人摸到了一點寫作的門道,有所開竅;但也有一部分人理解不到經(jīng)典的精髓。他們私下里找作協(xié)會員代筆,找報紙記者編輯代筆。但這條路早已讓領(lǐng)導封堵。領(lǐng)導早料到這一招,他跟各報社領(lǐng)導通了氣,堅決杜絕代筆。領(lǐng)導還主動要求給報社一筆錢當作形象宣傳。報社召開了大會,規(guī)定了紀律。編輯記者們都忙,犯不著為了蠅頭小利而受處分出丑。陳宇單位領(lǐng)導是個文學愛好者,據(jù)說還是市作協(xié)理事,因為當官的緣故,下屆有可能當副主席甚至主席。為了幫助大家提高,單位領(lǐng)導以作家的身份給員工們上輔導課。還別說,讀了,聽了,員工們寫作真的有了一定提高。一時間,單位以及全系統(tǒng)讀書寫作熱情高漲。

陳宇當年的作文一般,要硬寫作文也能應(yīng)付。他所糾結(jié)的是,到底以哪個父親為原型?他跟養(yǎng)父若即若離,這種狀態(tài)他把握不了,況且寫這個題材風險大。通常寫父親都是贊美的,寫一種游離的感情,寫一種相互掩蓋和演戲的父子之情,顯然不合主流。重要的是領(lǐng)導那里根本通不過。黃志強呢?難道寫對他的仇恨?

王蔭提醒他說,你就不知道虛構(gòu)?陳宇說,征文要求完全真實。王蔭說,誰知道你虛構(gòu)了?他們拿什么來證明你是虛構(gòu)的,只要不離譜,怎么虛構(gòu)都行。陳宇說,我寫哪個父親呢?虛構(gòu)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寫哪一個父親都下不了筆。我腦子里無論閃出哪一個父親,都會全身難受。

同事們都在議論征文的事。有一些傳聞?wù)f,有人花錢找本地作家代筆,還有人通過網(wǎng)絡(luò)與外面的寫手勾結(jié)上了。還有傳聞?wù)f,特等獎一等獎早就內(nèi)定,一般人寫得再好也奪不了。陳宇認真聽著同事們的議論。末了,他們問陳宇寫得怎么樣了?陳宇說,還沒動筆呢。同事們不信。他們都在放煙幕彈,自認文筆差的不求奪獎,只求過關(guān)。想起征文的事,陳宇心里堵得慌。

趁王蔭還沒起床,陳宇下樓來到廣場。這時候還很早,天都還沒亮,屬于黎明前的黑暗。廣場上鍛煉的人少,繞圈跑步的以中青年居多。廣場西北角有三五個人在舞槍弄棒。陳宇承認來早了點,這時候難以碰上黃志強父子。剛這么認為,那對父子竟然就出現(xiàn)了。陳宇舉起“手槍”啪啪啪地放,子彈飛哪兒去了?陳宇聲音剛落,黃志強手舞足蹈起來。他的話別人聽不懂,他很著急,卻不氣惱。老張說,我父親肢體活動恢復(fù)得快,語言慢,這可能與性別有關(guān)。你為什么喜歡做那樣的動作?這個,對我父親來說太復(fù)雜了,他表達不了自己的看法。黃志強嗯嗯啊啊地點頭。他的意識可能是清楚的。

陳宇說,你寫過父親的文章嗎?

老張說,好像沒有。我學的是工科,從沒寫過作文,沒有寫作的沖動,也不寫博客。但對我父親,我有寫不完的話。

陳宇說,你能寫你的父親嗎?

老張說,行啊,但這幾天不行,我得出差。

陳宇說,二十六號之前寫好行嗎?

老張想了想,說,應(yīng)該可以。

陳宇說,你隨便寫,多長都行。

老張說,可能長不了,我沒那水平。你要我寫父親的文章干什么?

陳宇說,實不相瞞,我單位搞征文比賽,必須交。

老張說,你自己寫呀,我寫我的父親跟你不是一回事。如果你想讓我的父親冒充你的父親,這不行。

有一個婦女過來,是老張的老婆。她來替老張。老張要出差,趕早班飛機。老張走了,就沒什么可說的了。陳宇又朝天空放了數(shù)槍,然后“槍口”對準黃志強腦袋,啪!老張老婆生氣了,說,你不能這樣拿我家老爺子開玩笑!你必須向我們道歉。

陳宇消失在人群中。

陳宇琢磨征文如何寫。想了一會兒,一個標題突然跳進他的腦海:我曾有個父親。是啊,陳宇確實曾有一個父親,一個四歲前的父親。陳宇打開手機寫字板,記下這個標題。

母親跟養(yǎng)父沒有舉行婚禮。好像是突然一天,他跟著母親去了養(yǎng)父家。母親給大家介紹陳宇小名時,母親說叫小宇。從此他的小名就改為小宇。以前他不是叫小宇的,叫什么來著,現(xiàn)在陳宇已經(jīng)記不清。養(yǎng)父家里大人對陳宇母子表示了歡迎,林亞洲卻是敵視的目光。在養(yǎng)父的父親家住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搬到養(yǎng)父單位的房子去了。養(yǎng)父父親家是一個大家庭,房子小,很擁擠。陳宇與林亞洲擠在一張小床上,為了爭床位,兩人你推我踢互掐脖子。養(yǎng)父單位的房子是三間平房,陳宇跟林亞洲總算有一間房了。他們的床是上下鋪。陳宇被分配在上鋪,因為他年長。林亞洲給陳宇上床設(shè)置多種障礙,比如把墊腳給削掉,用布條捆著偽裝。陳宇不知,腳踏上去時,人就墜了下來。陳宇沒有告狀,他設(shè)想告狀的后果,他害怕牛高馬大的養(yǎng)父。陳宇便往林亞洲被窩里塞死老鼠。兩人的爭斗,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先是打林亞洲巴掌,然后破口大罵,末了還添鹽加醋地向養(yǎng)父告狀。養(yǎng)父卻當眾批評林亞洲,做出要揍的樣子。而事后,養(yǎng)父私下惡狠狠地對陳宇說,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林亞洲仗著有父親,總是得意洋洋。陳宇說,我也有父親,我父親還有槍,他時常朝天空開槍,子彈滿天飛。林亞洲說,我不怕,我父親也能搞到槍。那時候,陳宇天天站在街頭盼望著父親出現(xiàn),最好把他接走??墒牵惶焯煲荒昴甑厥?,直到埋下仇恨的種子。他不再跟林亞洲比父親,他沒有資格了。后面的年月,養(yǎng)父對陳宇表面上更好了,母親是知道的,養(yǎng)父并沒有真心。母親時常以惡行對待林亞洲,以此對養(yǎng)父的虛偽進行報復(fù)。

陳宇在手機寫字板上寫著:我曾有個父親,他叫黃志強,他在我四歲那年拋棄我們母子,去別人家?guī)腿损B(yǎng)孩子。他現(xiàn)在還活著,但是中了風,行動不便,說話含糊不清。不知道為什么他在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仍然活著,他應(yīng)該讓我永遠見不著。他的養(yǎng)子自稱老張,老張有一個長得富態(tài)的老婆,她不允許我“槍斃”她家老爺子,很可惡。老張奪走了我的父愛。那對父子欠我很多很多,大海都盛不下,宇宙都裝不了。黃志強是我的仇人,老張也是,他們?nèi)叶际?。我恨他們,恨,恨,恨…?/p>

寫到這里,陳宇寫不下去了。這才不到二百字,即便可以這么寫,也離三千字相差甚遠。除非在后面加上兩千八百個字的“恨”。

王蔭發(fā)現(xiàn)他在寫文章,不解地說,你寫他干嗎?都四十多年了,你親生父親不值得你寫,就是批斗都弄臟了你的嘴。

陳宇沒說話。陳宇后悔找黃志強。其實他已經(jīng)放棄尋找了的,可上天就是要安排他見到黃志強。找到黃志強,沒有任何好處,倒是把深埋的仇恨挖出來再承受,是愚蠢行為。黃志強養(yǎng)子的出現(xiàn),更增加了陳宇對黃志強的仇恨。

征文離交稿時間越來越近,大部分同事都胸有成竹,陳宇除了那二百來字,沒再寫出過一個字。兩個父親都不好寫,一個禽獸不如,一個虛無縹緲,他們都無法落到陳宇的紙上。他心里著急。王蔭嘴上說得好,實際操作起來也是狗屁不通。她倒是幫陳宇寫了兩千六百字,按理再加點廢話就能湊夠三千??墒?,這是什么文章,假大空,不著邊際,與征文要求相差甚遠。王蔭不服氣,但她答應(yīng)重寫。陳宇對王蔭不抱希望。搞這種征文真是強人所難。陳宇又把希望寄托在老張身上。黃志強是他養(yǎng)父,陳宇也有個養(yǎng)父,老張的文章可以拿來替代。黃昏時,陳宇來到廣場。他行走差不多一圈后發(fā)現(xiàn)了黃志強父子。

你別過來!老張伸出手阻止說。

陳宇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xù)走過去。他說,為什么?

你對我父親不恭,你居然對他老人家“放槍”!老張大聲地指責說。

陳宇說,我沒有呀,我哪來的槍!我手做動作,是逗老爺子開心。陳宇說著,對準自己腦袋放了幾“槍”。

老張說,你斃你自己我不管,你不能把“槍”對著我父親。

陳宇說,我錯了還不行嗎?

陳宇說了一大堆好話,最后得到老張的原諒。陳宇為了求得文章,居然對黃志強也道了歉,心里直罵自己賤。老張讓陳宇坐下,他們?nèi)俗趫A形石桌上。陳宇得以近距離地長時間地觀看黃志強。陳宇想,黃志強人皮包著顆獸心。雙方聊開心了,時機已成熟,陳宇問老張,那篇父親的文章寫好了嗎?老張說,寫是寫了個初稿,有一萬多字,但是不一定好。陳宇說,能讓我拜讀嗎?老張說,我沒帶在身上,明天我給你行嗎?陳宇說,就別等到明天啦,等下我就去你家取。老張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叫我老婆打印好,送下來。

半個小時后,老張那個富態(tài)老婆下來了。怎么是他?老張老婆說,對我家老爺子不恭的就是他!

老張說,我知道,他已經(jīng)道歉了,我也原諒他了。

還有三天就是征文截稿時間。同事們都還沒交,他們誰都不愿第一個交。交早了,“天機”就泄露了。單位辦公室的人他們信不過,評委會成員他們也信不過。為了體現(xiàn)公平公正,打消大家的顧慮,領(lǐng)導決定三天后中午十二點準時收稿。這就像考試一樣,鈴聲一響,全體起立。這下大家沒意見了。陳宇決定鋌而走險,剽竊老張的文章。老張的文章,陳宇很滿意。同樣作為養(yǎng)子,老張的經(jīng)歷,換成陳宇的,單位同事完全相信。文章質(zhì)樸感人,如果不是親歷,很難這么抓人。老張不是在寫文章,是在回憶自己的幸福生活。陳宇嫉妒老張。陳宇偷偷在街上請人打成電子文檔。陳宇守著打字員打的,打字員打得快,一萬多字不到一個小時就打完并且校對好了。原稿陳宇收回了,文檔他親眼見打字員刪除并從回收站清理掉。這文稿不可能外泄。陳宇把文稿拷貝進辦公室電腦里,改頭換面,署上自己的名。他把U盤帶回家,請王蔭指點。王蔭看后,驚奇不已,說,你真能寫出這么好的文章?而且還這么長!陳宇說,當然,要是懷疑我是抄襲的,你可以上網(wǎng)查。王蔭說,天下寫父親的文章多如牛毛,我查得過來嗎?陳宇說,既然天下文章那么多,單位領(lǐng)導查得過來嗎?我是說,肯定還有別的同事抄襲。王蔭哈哈大笑。陳宇意識到說漏嘴,就承認了。但他說文章是一個朋友代勞的。王蔭說,這文章要改。我來改。王蔭花了一個晚上幫他刪改好。陳宇重讀時,覺得確實更好了。第二天早晨,他去會黃志強父子。他直接向老張?zhí)岢?,買下老張文章的版權(quán)。老張說,我把文章賣給你?寫我父親的文章你也買?陳宇說了實話。既然只是應(yīng)付單位里的征文,又能賣錢,老張就答應(yīng)了。多少錢呢?陳宇打聽過現(xiàn)在的稿費行情,就說,現(xiàn)在稿費通常是千字五十到一百元,那就一口價,一千吧。陳宇想這么好的文章,不得個獎才怪。就算得優(yōu)秀獎,也有二千元,凈賺一千。哪怕不得獎,過了征文關(guān),年終目標獎保住了??傊?,是很劃算的事。由于事情順利,陳宇對黃志強笑了笑,舉起“手槍”。黃志強跟著伸起手掌,做了一把變形的“手槍”,朝天空“啪啪”開了兩槍。老張感慨地說,家父跟你學會了這個無聊的游戲。

單位“我的父親”征文大賽收稿十天后,評選結(jié)果出來了。全局上下一片嘩然。陳宇一萬多字的文章榮獲特等獎。

老張寫的與黃志強的情感文章,陳宇看了多遍,他從中了解了黃志強部分的過去。老張把黃志強寫成一個曠世好父親,陳宇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么好的一個父親為什么會拋棄妻兒?如果不是一個好父親,他跟老張的父子情為什么又那么深?陳宇想不明白。

冬天到來之前,有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來找陳宇。她說她是陳宇的姑媽。說得明白點,她就是黃志強的姐姐。姑媽身體每況愈下,她預(yù)感到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她要把陳宇的東西交還給他。陳宇開車隨姑媽去到她的家。姑媽翻出陳宇小時候的照片,黑白的,有個人照,也有跟姑媽和黃志強合影的。無論是姑媽還是黃志強,現(xiàn)在的相貌都與照片相差甚遠??吹焦脣尯忘S志強以前的照片,陳宇腦子里那些模糊的記憶有的慢慢清晰起來。那時候他們住在姑媽家隔壁,姑媽的家就是陳宇的家。是平房,大門半夜也不會上鎖。有一天母親罵了他,他賭氣去找姑媽,推開門就進姑媽家了。姑媽熱情地接納了他。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不久就終結(jié)。突然有一天,母親就帶著他離開這里,嫁給了養(yǎng)父林收明。之前父母之間沒有驚動鄰居和親朋的爭吵,母親離開得順利而且平靜。他只記得姑媽罵他母親,罵她太不像話。姑媽過來抱陳宇,母親緊緊護住。好像姑媽說了句,你可以走,孩子留下。黃志強過來勸開姑媽,他說,姐,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們之間的事你不知道的。姑媽說,什么叫不知道,你太軟弱啦。陳宇的記憶仍然不太清晰,這些話和場景都是他合理地“還原”的。不過當年那個緊張的場景,陳宇記憶非常深刻,姑媽對母親兇惡的樣子成為陳宇童年的陰影,后來只要見到人跟母親吵架,他就非常害怕。姑媽應(yīng)該有個女兒。表姐比陳宇大兩到三歲,那時候他總是跟在表姐屁股后頭。表姐的相貌,他同樣也想不起來了。姑媽家里的墻上有一張成年女子的照片,姑媽說,那是你的表姐。陳宇仔細看了,他根本辨別不出來。這是表姐35歲時的照片,那年,表姐當上了全市勞模。很光榮的事。姑媽把表姐的照片放大掛在家里,供親友分享。

姑媽說,你母親不是人。姑媽拐杖咚咚咚地敲著地板。你母親生活作風很不好。你別見怪,你不愛聽我也要說。你還那么小,她就跟林收明好上了,執(zhí)意要跟黃志強離婚。你離開后我時常想你。你們住的地方遠,我去一趟不容易,可是你母親硬是不讓我見你,她總是把我擋在門外,我只能在外面聽聽你的笑聲或者哭聲或者調(diào)皮搗蛋的聲音。兒童節(jié)時,黃志強給你送禮物,第一回你媽替你收下了。以后就再也不收了。自從你離開,黃志強一次也沒能見到你。不管你母親收不收,黃志強總是在你過生日及兒童節(jié)時給你禮物。禮物無法送到你手上,他就把禮物寄存在我這里,希望我能替他送出去。他的禮物一直送到你十八歲。

陳宇隨姑媽進到一間小客房,里面有各種玩具和衣服,還有學習用具。陳宇蹲下去,一件件地拿起來觀看。

幾十年來,你見不到親生父親,不是你父親的錯。姑媽補充說。

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要看望我,誰能攔得住?陳宇懷疑地說。

理論上是這樣,可是,硬是讓人攔住了。姑媽說。

陳宇看著姑媽。姑媽說,你母親貪圖金錢權(quán)勢,林收明那時候就已經(jīng)當了副科長,最后當上了局長。東西都在這里了,你都拿走吧。

陳宇只選擇了那把玩具手槍。他說,剩下的,你處理吧,我不要了。

姑媽給他描述了另一個母親和黃志強,顛覆了他對母親和生父固有的印象。陳宇腦子混亂不堪,分不清孰是孰非。

確切說已經(jīng)不是黃昏,因為天已經(jīng)黑下來,路燈已經(jīng)點亮。黃志強在老張的陪同下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黃志強步子仍然不夠穩(wěn)健,身子似乎比從前晃得更厲害。陳宇手持那把玩具仿真手槍,攔住黃志強父子倆的去路。陳宇舉起“手槍”,啪啪朝天空放槍。

子彈飛哪兒去了?陳宇大聲叫喊。

陳宇的喊叫驚擾了路人,所有人隨著陳宇的喊聲舉頭仰望天空。

天空黑麻麻的,什么也看不見。

責任編輯 吳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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