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長波
站在荒涼的黃土高原上,仿佛將人置于荒天野地之中,四面闃寂無人,忽然會感到強烈的孤獨和無望。在王克舉創(chuàng)作的《梁上風》中,秋天的黃土高坡銀黃黃的,腳底下黃土細如面粉,風刮起塵土像霧一般,枯黃的草毛隨風卷起漫天飛舞。大風過處,魄力破地,天為之昂。目之所及皆在風塵之中漸漸消散,只剩西北的烈風卷起漫天枯草黃沙,似乎要將世間的一切都卷走。如壯士屏息后的呼嘯,沒有緣由,沒有目的,無去無往又無所畏懼,可能這才是黃土高原真正所具有的內質和魂魄。凡物無氣不生,氣是天地中的真氣,生生不息的宇宙精神和生命情懷。在王克舉的筆下,我們體會到了中國藝術以氣韻為尚,對“生生而有節(jié)奏”的生命精神的追求。
《梁上風》是3月6日至3月27日期間在武漢美術館展出的“文脈傳薪——2015中國寫意油畫學派名家研究展(武漢站)”中的一幅作品,其所傳達的精神氣質也正如此次展覽總策劃范迪安在前言中所說:“‘寫意油畫的本質支撐和內在學術理想是‘寫意精神,這也是許多畫家持續(xù)投以熱情、不懈探索的根本動力。作為中國藝術傳統(tǒng)的重要特征,‘寫意的內涵博大精深,包含了人與自然、自我與世界的交融,也展現(xiàn)了具有東方文化屬性的語言特征。” 畫是生活的一道道痕跡,由眼、心、手結合涂抹而得,由觀看而心動再產(chǎn)生“意”,后用筆來表達。留于筆端的感受,意在先,寫在后。在范迪安的《北方秋天的田野》、戴士和的《開平冬至》、 任傳文的《浮生·休眠火山》、王建國的《初秋》、李江峰的《化象成境——雪在融化》等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的探索,使中國油畫語言在造型、色彩及表現(xiàn)形態(tài)等方面基本呈現(xiàn)出屬于這種繪畫媒材所具有的獨特性,也在逐漸形成具有本土化創(chuàng)造因素的東方民族油畫語言體系,尋找在圖象時代中不斷丟失的繪畫本體語言和文脈精神。
“寫意”原本就是傳統(tǒng)中國畫術語,與其說是一種繪畫方式,不如說是一種審美要求。東晉顧愷之曾提出要“以形寫神”,北宋郭熙也曾說過“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可以說我們從來都不認為繪畫僅僅是完美的重現(xiàn)對象,而是重在表現(xiàn)其神貌氣韻。所以,從油畫傳入開始,中國的畫家們就沒有放棄過對其改造,借用其技法,來更好地實現(xiàn)自己的審美理想。中國美學以“隱”為要則,強調象外之象、言外之意、韻外之致、景外之景,要含不盡之意在言外。而在今天寫意油畫學派的藝術家身上,則散發(fā)出一種“隱意”的精神。理論家冀少峰說:“他們的作品畫面覆蓋了雅與俗、似與真、具象與表現(xiàn)、再現(xiàn)與抽象等等美學的范疇,但在表達過程中,又具有個人的風貌。在他們的表達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內心向往的追求,這種追求是什么?就是八個字:人品、學問、才情、思想,這恰恰是文人追求的風骨。”人生活在時空之中,對宇宙的覺解、生命之感悟、人生之體驗,形成了人不同的境界,境界是人的生命體驗對世界反應的凝聚。從藝術創(chuàng)作來看,不同的心靈境界會創(chuàng)造不同的藝術,不同的藝術作品可以顯現(xiàn)出藝術家不同的胸襟氣象,中國古人所說的有一等之心胸,方有一等之藝術。
在油畫傳到中國的百年歷史中,“寫意油畫”的稱謂屬新產(chǎn)物,甚至到改革開放以后,“中國油畫”這一稱呼才逐漸興起,之后才有“寫實”、“寫意”等說法。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以林風眠、吳大羽為代表的藝術先輩,在學習西方寫實油畫技法的同時,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習,開啟中西融合的道路。這是中國油畫家第一次向傳統(tǒng)文化回歸,也是油畫本土化的開端。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很多年輕藝術家嘗試改變“文革”時期的創(chuàng)作模式,他們廣泛接受西方現(xiàn)代藝術,意圖開辟藝術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局面。然而,這一多元中唯獨缺少了“中國化”的一元,變成了對西方的全盤接受和盲目模仿。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很多油畫藝術家注意到這個問題,他們開始自覺地和傳統(tǒng)文脈接軌,在傳統(tǒng)文化系統(tǒng)中找資源,強調本土的文化價值,尋找具有東方文化屬性的語言特征,中國油畫的本土化開始出現(xiàn)了新的趨向。
而此次“文脈傳薪——2015中國寫意油畫學派名家研究展”在確定中國寫意油畫的觀念上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關于油畫未來的發(fā)展,不僅是中國的油畫家面臨的一個問題,對于西方的油畫家來講,同樣如此。在某種程度上講,中國油畫藝術家發(fā)展的急迫性甚至超過了西方油畫藝術家,更急于想把油畫和中國的傳統(tǒng)更好地結合起來。從整個油畫藝術的發(fā)展來講,中國藝術家提出的“寫意油畫”的概念,在西方的油畫界也引起了關注與討論,不斷有來自西方的藝術家、理論家參與到“寫意油畫”的探討中,這對中西方油畫的發(fā)展起到互相借鑒的作用。中國油畫在經(jīng)歷了引進、融合、拓展的百年歷史之后,無論是油畫家還是理論家,對“油畫本土化”的認識均產(chǎn)生了從外表到內核的蛻變。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中,我們一定會將油畫本土化推向新的高度,這種民族文化自覺與自信轉化而來的成果將會在世界油畫領域中占有一席之地,充分展示出我們民族所特有的精神追求與藝術生命力。
責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