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冷雪
老物件的歷史,絕非一般的娛樂史,而是一部凝重渾厚的中華民族創(chuàng)業(yè)史;是一部華夏子孫的抗爭史;是囊括中國工、農(nóng)、牧、商等服務業(yè)在內(nèi)的發(fā)展史。鞋樣、糧票、布票雖然早已如云煙一般消失在歷史的天空,但它們卻見證了那段艱苦的歲月,將永遠留在一代人記憶的深處。
鞋樣
鞋在字典里的解釋是穿在腳上便于行走的東西,最早的鞋據(jù)說有的是一塊獸皮,有的是樹皮,有的是木板,不一而論。延續(xù)到今天,鞋的精彩無以言表,它既凝聚了人類的智慧,也走過了悠久的歷史長河,所以手工做的千層底布鞋,列入國家非物質(zhì)遺產(chǎn)項目是一種必然,記錄鞋的制作過程也勢在必行。
肖大姐微微抬起腳上的黑條絨棉鞋對我說:“這鞋是我做的,樣子還不錯吧。”做鞋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要找鞋樣子、搓麻繩、打袼褙。
打袼褙時先要把舊衣褲拆了后洗干凈,拉平晾干;然后用鐵勺盛些干面粉,倒一點涼水,攪拌成面湯,在火爐上一邊加熱一邊攪拌成糨糊;最后在木板上鋪一層方正的布片或者報紙,上面刷一層糨糊,把大小不一的碎布與底層吻合上,這樣鋪上三四層,達到自己需要的厚度,鋪平壓在火炕的毛氈下捂干就算完工。
袼褙干爽之后把紙剪的鞋樣用長針腳縫在上面,照葫蘆畫瓢剪下來一只鞋底,再刷上糨糊,貼上一塊白布,白布四周要長出鞋底一指寬,邊上剪幾個小口,包緊邊沿。照這個樣子再做一片,兩片合在一起,一只鞋底就好了。鞋幫也是先把鞋樣子用長針腳縫上,剪下來,貼上自己喜歡的鞋面,把周圍長出來的邊沿裹緊用針線縫好。鞋底、鞋幫都好了,要壓在火炕上捂干或者放在太陽下曬干,刷在上面的糨糊不干透不好納鞋底。
接下來就要搓麻繩。那時候晚上沒有電視,一家人圍著一盞煤油燈各干各的活,兩個孩子趴在炕桌上寫字,肖大姐坐在炕沿上用“砣砣”搓麻繩。麻繩搓好了,就可以用來納鞋底。
納鞋前先要把粘好的鞋底留出一指寬的邊緣,圍繞一圈密密走一遍線,再橫著用細錐子在鞋底上面扎一個眼,麻繩的一頭抽去一絲麻紕,捻得能穿上一根針,針線穿過錐子扎的空,手繞在麻繩上得使勁拉。每納一針都要費力,她伸出手想讓我看但又很快縮回去,自嘲地說:“以前做的鞋太多手都磨出老繭了,也伸不直,這哪像個女人手啊。”
鞋底、鞋幫做好了,然后就是绱鞋。绱鞋的技術(shù)不好,不是底大了就是幫子大了,要是正合適,說明手工活技術(shù)是過關的。鞋绱好,直接穿會夾腳,就需要在鞋底滲入一點點水分,塞進木頭做的模型楦頭撐鞋子,這樣不僅外觀好看,穿上也更合腳舒適。
為做鞋女人們都暗暗較勁,互相攀比看誰做得好,做得好的人都是“能家子”。納的鞋底花樣有平行針、菱形針、丟針、環(huán)形針,式樣有大耳朵、八緊口、牛鼻子、拉帶、松緊、毛邊等,鞋面有繡花、平絨、條絨、華達呢,花樣很多。
現(xiàn)在的人都穿各種皮鞋,手工布鞋幾乎沒人做了,那些細枝末節(jié)也淡忘了,肖大姐怎么能想到手工做的千層底布鞋會被錄入國家第二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項目呢。當我給她解釋清楚“非遺”的意思之后,她高興地說:“這樣看來,我們女人們還是延續(xù)祖先傳統(tǒng)鞋文化的功臣?。 蔽艺f:“就是,就是,事實已經(jīng)證明了你就是功臣之一。”
糧票
來寶是個細心人,收藏著他當兵時部隊發(fā)的糧票,還嶄新如初??粗@幾張糧票,大家不約而同回想起那個吃什么、用什么都要憑票的年代……
老李說,他年輕時,有一次準備和父親去江蘇老家看望親戚,臨走時才聽說出疆要用全國糧票,可家里只有一些新疆糧票,這可難壞了老實巴交的父親。最后經(jīng)高人點撥,起了個大早套上毛驢車一路顛簸去縣城糧食局用新疆糧票兌換全國糧票,再返回來就到了凌晨2點多,記憶特別深刻。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中獲知,新中國成立初期,因各種緣由,國家的糧食供需矛盾非常大,為此,中央人民政府出臺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并于1955年正式發(fā)行全國糧票。從那以后,中國開始進入各種各樣的“票證時代”。糧票成為城鎮(zhèn)居民填飽肚子的特殊通行證。
老李還說,那時候縣城百貨公司附近有個賣糕點的地方,偶爾路過一次,那個香味叫人挪不動腳步。回家跟父母親說了那個嘴饞的感覺后,大概是心疼孩子吧,父母破例給了一斤糧食到糧站換一斤糧票。趕上去縣城的機會,買二兩糕點,都不舍得吃,先一層一層剝了酥皮吃,剝到糖餡了,再用舌頭一點一點舔。想起來又可笑又心酸,看看現(xiàn)在的孩子吃啥都不香,追著攆著哄著吃,太享福了。
曾經(jīng)當過會計的老王到底還是見識多,他講到,糧票本身是沒有價值的票證,但憑糧票可買到糧食和糧食制品,在這樣的情況下,糧票實際上成了一種有價證券。作為一種實際的有價證券,糧票在中國使用了將近40年,也就是從1955年至1993年。在這經(jīng)濟不發(fā)達的40年里,為一張小小的紙片引發(fā)了多少故事不得而知?,F(xiàn)在社會發(fā)展進步了,它已進入收藏行列,還是一種有研究價值和收藏價值的藏品,因為收藏了糧票,就等于收藏了一部分歷史。
一紙糧票,看似平淡,但方寸之間能見乾坤,從種類上分:有全國糧票、軍用糧票、地方糧票和劃撥糧票四種;從顏色上分,主要以綠、淡藍、粉紅、咖啡色居多;從圖案上看,票面圖案更是包羅萬象,容納了繪畫、地理、民俗、歷史、度量衡等具有地域特點的各門類知識,同時也蘊藏了許多政治、經(jīng)濟、歷史、文化和藝術(shù)的深厚內(nèi)涵。
王會計把那個年代親身經(jīng)歷的事記得很清楚,他說,當時糧票是按人口發(fā)放的,大人小孩不同標準,成人每個月32斤、高中生15斤、初中生12斤、小孩是9斤。糧票是由供銷社按人口發(fā)放到各個生產(chǎn)隊,村民每月到規(guī)定的時間就去生產(chǎn)隊長或隊會計家按人口領票。那時,糧票的發(fā)行和使用是有地域限制的,只有全國糧票可通用,因為這個原因,外出的人很少,人員也沒法流動。那時農(nóng)村人多地少,糧票制約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時過境遷,80后的年輕人對糧票已經(jīng)沒了概念,聽起來也像編故事,因為它已經(jīng)逐漸淡出人們視野,成了純粹的收藏品,但它真實地承載了幾代人共同的生活印記。
糧票的歷史,絕非一般的娛樂史,而是一部凝重渾厚的中華民族創(chuàng)業(yè)史;是一部華夏子孫與貧窮、饑餓的抗爭史;是囊括中國工、農(nóng)、牧、商等服務業(yè)在內(nèi)的發(fā)展史;也是歷經(jīng)滄桑達半個世紀的完整板塊,更是中國計劃經(jīng)濟這段歷史的真實寫照和證明。
布票
偶遇西戶村的王大媽去買菜,因為熟悉,少不了嘮叨幾句。大媽抱怨她女兒準備去參加朋友的婚禮,一早上都沒有找到合適衣服穿,真能折騰啊。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女人衣柜里永遠都缺一件衣服”,當然,這句話只適合物質(zhì)富裕、時尚、潮流的眼下,換了以前那是不可想象的。
正這樣想著時,大媽又說:“我年輕那陣子,想穿個新衣裳簡直就像天上摘星星一樣難,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還有下面的老三等著呢,誰不知道‘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句話啊。”
王大媽清楚記得,那年她大姐相親,家里來了好多客人,她一直坐在炕上抱著小妹妹不下來。酸菜炒粉條和素炒大白菜都端到桌上了,親戚喊她過去吃飯,她就是不動彈,原因是她穿的褲子太難看了,怕客人們笑話。那是她大姐二姐都穿過的一條青色褲子,時間長了都變得灰不拉幾,上面補丁摞補丁有好幾種色,確實難看。她媽媽事先就說,來客人了就先把妹妹哄住,等客人走了再吃飯。
王大媽笑呵呵地說:“那時候布票緊張得很,哪像現(xiàn)在,不說別的,就說我家丫頭不穿的衣服摞起來有一米高,太可惜了。送人吧,怕人家嫌棄,不送吧,放著又占地方,以前還打個褙子做雙鞋,現(xiàn)在穿啥都是買,你說浪費不浪費啊。”
大媽的表情滿是惋惜,我安慰大媽,走哪山打哪柴,時代不一樣了,過去就不能和現(xiàn)在比。原來買布還要排隊,現(xiàn)在說這樣的事,對80后的年輕人來說都很陌生了,只要條件允許,就讓丫頭們享福吧。
和大媽的閑聊讓我想起70年代末,我家有個舅爺爺是供銷社的售貨員,跟我父親關系很好。有一次舅爺爺給了父親幾塊包裝布,白中泛黃的粗紋布,上面是“白砂糖”三個黑色大字,下面還有一串成分、含量之類的數(shù)字。母親高興得像得了寶貝,拆開洗干凈后,趕緊燒了半鍋開水,把一種藍色的染料放進開水里攪勻,再把布放進去攪。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母親把布撈出來,用冷水洗去浮色,晾干給我和弟弟分別做了條褲子,那種幸福感,至今想起來還是一種甜蜜。
因為這個緣由,我特意問了一些經(jīng)歷過的人,大家對那個時代的記憶特別清晰。當過生產(chǎn)隊長的老龔說,自1954年9月15日起,在全國范圍內(nèi)實行棉布的計劃收購和計劃供應,新疆是從1958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棉布計劃供應。至1983年結(jié)束憑證購布。
漫漫20多年時間里,最明顯的感覺是新疆布票名稱種類太多,根本記不住,僅棉布綢緞票共有730余種,布票面額的計量種類也有42種。而且最大和最小面額布票均出自新疆,分別為100米和1厘米,兩者相差10 000倍。
值得一提的是,1961年9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商業(yè)廳發(fā)行的第一套綢緞票,底色分別為淺藍、淡黃、嫩綠、橘紅,圖案是和田出產(chǎn)的“艾德萊絲綢”。1962年1月印發(fā)的面額為20厘米的“策勒縣外貿(mào)蠶繭獎售綢緞票”,采用有著千年歷史的西域桑皮紙印制,被稱為中國古代造紙術(shù)發(fā)展的“活化石”,這樣的布票全國獨一無二。新疆綢緞票不愧為新疆布票家族中的一朵奇葩,布票不但用了兩種文字印制,維吾爾文字還分新、舊兩種文字。據(jù)新版《中國布票目錄》中介紹,至今為止,世人沒有人能將該區(qū)所有品種布票全部囊括———這就是新疆布票,舉世無雙!
從1983年12月1日起,延續(xù)了近30年的“寸寸計較”的生活方式開始發(fā)生轉(zhuǎn)變,布票取消了,這一消息猶如一股春風,吹開了人們的心花。自從布料敞開供應之后,中國服裝產(chǎn)業(yè)真正揭開了嶄新的一頁,各種布料各種款式一時紅遍全國,從“灰、藍、綠”中解放出來的人們想盡辦法打扮自己。布匹柜臺火了起來,裁縫店火了起來,成衣制作也火了起來,而布票則成為了歷史的記憶,也成為中國服裝產(chǎn)業(yè)承前啟后的節(jié)點。
就這樣,布票如云煙一般消失在歷史的天空,但它卻見證了那段艱苦的歲月,它將永遠留在一代人記憶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