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
知道“壓歲錢”三個字的意思時,我已經(jīng)六七歲了,剛懂得一角錢的用處和一分錢的份量,會把一塊糖的錢攢起來,攢到能買一個演草本,然后拿著它到書店里去左顧右盼一番。
有一年,母親領(lǐng)我去她的一位好友家,女主人是位很和藹的阿姨,因為是新年,阿姨就給我五角錢當(dāng)壓歲錢,母親好像覺得她也應(yīng)該給,就又每人給了我們幾毛錢,算是補(bǔ)的壓歲錢,從此延續(xù)了下來。有了壓歲錢,我就不用向母親要那幾角錢買雜用,而是把壓歲錢存起來,細(xì)水長流地用來買紙筆。
通常這時除夕已過,初一早晨剛剛來臨,窗外陽光明媚,家里家外的氣氛又一派祥和,全家人早早起床,大人小孩換上新裝,看著面帶微笑的父母,一種美好的預(yù)示出現(xiàn)了,這就是馬上就有一份壓歲錢,仿佛那些錢,從母親那親切的笑容里走出,即將鉆進(jìn)每個孩子的挎包。從最初的五角,到后來十塊八塊不等。
那時候,我家住在公社機(jī)關(guān)大院里,爺爺奶奶在外地,家里的長輩只有父母親,所以拜年的方式簡單些。我曾見過農(nóng)村家庭的孩子拜年的情景。有一次去同學(xué)家拜年,見她家堂屋里安了張八仙桌,桌面和桌子周圍已掃除一新,椅子上還搭了兩塊帶背的坐墊,等老人們在太師椅上坐好,一家人在地上站齊全,拜年的儀式開始了。
事先教好的吉祥話說完,一個個頭叩過去,老人們才從懷里掏出備好的壓歲錢,根據(jù)孩子年齡的大小,有的三毛,有的兩毛,收到壓歲錢的孩子高興地在房間里跳躍。等家里拜完年,還要到前后左右的鄰居家,到本家同族親戚家拜年,家里又有些積蓄的人家,還要給本枝近親的晚輩壓歲錢,所以大年初一的孩子,都愿意逢人磕頭,特別是見了長輩們。不僅壓歲錢,幾塊糖,一本散發(fā)墨香的小人書,都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孩子們的最愛。我小時候的壓歲錢就是這么得來的。
壓歲錢,是每個孩子都向往的事,時間離年還很遠(yuǎn),壓歲錢就成了大人與孩子交談的話題。父母們在這時往往要約法三章,比如要求孩子們好好配合大人做家務(wù),年底學(xué)習(xí)成績要考好等等。故而年假前的半個月,孩子們的表現(xiàn)都不錯。不過大人說時是一臉的嚴(yán)肅,說過之后就忘了,大年初一的壓歲錢還是一分不少,平等對待,不分厚薄。只是熱愛勞動的孩子值得表揚(yáng),考不好的孩子得用勞動去彌補(bǔ),這樣的教育,不乏父母的智慧。
就是由于生活窘困,拿不出壓歲錢的家庭,父母也不會讓孩子失望,他們總會想法子給孩子們一個驚喜,一份童年快樂的記憶。比如我的同學(xué)三妮家,父母就從不給壓歲錢,只給孩子買上一串“花喜團(tuán)”,五分錢一串,用一根棍挑著,掛在每個人的床頭上,“花喜團(tuán)”——它的寓意就十分深遠(yuǎn)。
“花喜團(tuán)”是用炒好的糯米做成的,用炒熱的糖黏在一起捏成團(tuán),捏成燕子狀,染上紅花綠葉,畫上燕子的翅膀,點上燕子的眼睛,團(tuán)子和燕子間隔穿成串,懸在高處,又能吃,又好玩。汪曾祺曾在《炒米和焦屑》中寫過這物件,他說他們家鄉(xiāng)稱這種吃食叫“炒米糖”,加熱加糖后發(fā)黏,一塊塊切成長方形。也有搓成圓球的,叫“歡喜團(tuán)”?!皻g”和“花”的音相近,或許是方言口音的誤差。
據(jù)說,古時有一種妖叫作“祟”,每年大年三十就偷著跑出來摸孩子,被“祟”摸過的孩子會生病,厲害的甚至能把人變成傻子。大人們就用紅紙包上八枚銅錢放在孩子的枕邊,等“祟”再來時,這些銅錢就會迸發(fā)出一道閃亮的光把“祟”嚇跑,后來就演化成了壓歲錢。至清代,又帶上了去邪祈福的成分,《燕京歲時記·壓歲錢》記載:“以彩繩穿錢,編作龍形,置于床腳,謂之壓歲錢,尊長賜小兒者,亦謂之壓歲錢?!?/p>
小時候盼過年,除壓歲錢作為一年到尾的獎勵,父母還給我們買小人書,買女孩子喜歡的頭花,像紗一樣的布,染成五顏六色,經(jīng)過剪裁加工出來的絹花。進(jìn)了臘月門,集市上賣絹花的到處是。有人把一塊布掛在沿集的墻上,再把各種絹花插在布上,就像一張彩色的掛毯,五顏六色,春意盎然,煞是好看。
那時的年集上有年畫,紙花,絹花,有年糕,有糖葫蘆,有煙花爆竹,唯一沒有看見有人賣鮮花,一切鮮活的東西,都用手工藝品替代了。
一聲聲祝福,一杯杯佳釀,一幅幅春聯(lián),構(gòu)成了年的主旋律,組成中國人紅火而又熱鬧的節(jié)日。
時光如梭,光陰荏苒,一路成長,不知撒下多少陽光歡笑,而如今的孩子們,盡管收到的壓歲錢百元千元,但是與我們的童年相比,似乎并不比那時更加欣喜。早上醒來,在那熟悉的桌角上,一摞厚厚的紅包中,新歲的祝福依然殷切,毫無二致,倒是多了些虛榮和攀比。
無論你多么平庸,無論你多么優(yōu)秀,無論你有多少財富,大家在新年里都會彼此祝愿,對生活寄予美好的祈愿,愿長輩們健康長壽,孩子們平平安安,做工作的順順利利,無論失落還是悲傷,都讓生活從新開始,這才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年之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