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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折花寄離人

2016-05-17 02:24初酒
螢火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葉家大哥無人

初酒

暖小帽推薦:花下等待的少年,孤身遠(yuǎn)去的少女,經(jīng)年后重逢,一個不復(fù)當(dāng)初,一個脫胎換骨,誰也沒有認(rèn)出誰。而那些所謂辜負(fù)的諾言,只是盼你一世歡喜無憂……

第一章

我鼓起勇氣去向葉朗表白的那天,九嶷山中飄了一場細(xì)雨。

青苔點(diǎn)綴的石階曲折向上,兩旁草木籠在迷離的煙水里,意境倒是上好,可惜卻不怎么方便行事。

我沾了一身的花汁雨水,剛到達(dá)山腰的一塊山石旁,葉朗就出現(xiàn)在山道那頭,紅衣翩翩,手中撐著一把桃花絕艷的紙傘,一步一步踩著臺階下來。

葉朗是江湖中盛名遠(yuǎn)播的美男子,不僅容貌出眾,武功更是卓絕,傾倒在他衣袍下的芳心數(shù)不勝數(shù),包括我這個無人谷的小小藥女在內(nèi)。

我戀慕他已久,一直沒有機(jī)會接近,這次聽說他與人秘密約在九嶷山,便偷溜出谷,趕了過來。

紅衣緩緩走近,眉目漸漸變得清晰,比傳聞中多了幾分秀氣,倒像個涉世未深的干凈少年。我頭有些昏,一時激動,結(jié)果絆到藤蔓,直直摔了出去,懷中桃花拋向空中,紛紛落在他腳下。

細(xì)雨斜飄,拂過他的衣袍,沾濕石上李商隱的詩句:“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fēng)不滿旗。”

這樣尷尬的開場,我趴在地上,僵化成石。

許久,紅色衣擺停在我的面前,修長如玉的手映入眼簾:“姑娘,可有事?”

我終于回神,深吸一口氣,搭著他的手起身,順勢抓了幾支掉落的桃花,想盡量挽回局面。

葉朗卻突然將我拉入懷中,輕笑道:“不是讓你在山下等我,怎么這樣心急?”

我愣了,同時,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

他扣緊我的腰,示意我噤聲,驀地,一道劍影閃過,寒風(fēng)裹夾著雨絲迅疾而至。

葉朗將我往后一折,俯身躲開這一劍,又以紙傘擋住接踵而來的攻擊。

事先構(gòu)想好的完美邂逅一見鐘情化為烏有,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得從懷里掏出一包藥粉用力灑出,而后拉著葉朗飛快逃離。

好容易擺脫了追殺,葉朗扶住身旁樹干,向我表示感謝:“多謝姑娘相救?!?/p>

一番折騰,我心里的那點(diǎn)矜持早丟到了九霄云外,喘息道:“不必客氣,你是我喜歡的人,出手相救是應(yīng)該的,你若執(zhí)意報恩,可以以身相許?!?/p>

他呆住,臉上表情幾番變化,許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姑娘。

他當(dāng)然不會明白,我愛慕他已久,可靠近他的機(jī)會太少,錯過這一次,很可能就要抱憾終身了。

“都說英雄救美最容易產(chǎn)生感情,現(xiàn)在我救了你,你有沒有一點(diǎn)喜歡我了?”我忽略他的反應(yīng),繼續(xù)問。

半晌,他終于恢復(fù)正常,嗤笑出聲:“姑娘捧了那么一大束花,來這九嶷山,就是想表達(dá)傾慕之情?”

我誠摯地點(diǎn)點(diǎn)頭,補(bǔ)充了一句:“葉朗,我仰慕你很久了?!?/p>

他看著我,慢慢露出玩味的笑:“姑娘確定沒有認(rèn)錯人?”

我一愣。

他開口,眉目唇齒間俱是笑意:“在下葉家二公子,葉辭。”

微雨拂面,紅衣墨發(fā)飄入了畫中。

第二章

原本,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葉家只有一個大公子葉朗,而葉辭,則是三年前才突然冒出來的,據(jù)說自小身患怪疾,面目可怖,單獨(dú)養(yǎng)在偏院,外人鮮少知曉??此缃衲谴郊t齒白的禍水模樣,想來是已經(jīng)痊愈了。

他去九嶷山,是因為葉朗臨時有事,讓他代為赴約,沒想到運(yùn)氣不好,半途遭了追殺。

葉辭的出現(xiàn),讓我這第一回表白狼狽得無法用言語形容,但我素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因此修整數(shù)日后,就又意氣風(fēng)發(fā)地踏上了第二次表白的道路。

此番,我決定直接去葉家……翻墻。

墻頭綠意正新,我小心地躍上去,入眼,是枝繁葉茂的海棠樹,樹下,有人在練劍。長劍削過樹枝,兩枚樹葉直直朝我襲來,我為了護(hù)住懷里的桃花,一個不穩(wěn),撲了下去。

所幸,這次沒有摔得很慘,恰好被人接住。桃花再次漫天散落,其中一支還插在了我的頭上,獨(dú)成一道風(fēng)景。葉辭攬著我,伸手拔去那支桃花,微微一笑:“姑娘,別來無恙?”

……再次表白錯對象。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只想撕了懷中那本差點(diǎn)翻爛的黃歷,說好的諸事皆宜黃道吉日,怎么到我這兒全反過來了?

無奈之下,我只得求助于葉辭,讓他帶我去見葉朗。

葉辭扯掉一瓣桃花,抬頭笑了笑,道:“我大哥有什么好,讓你這樣念念不忘?何不將錯就錯……來喜歡我?”

我對上他的眸子,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那個少年,寒風(fēng)冷雨中,笑得溫暖如春。

往事涌上心頭,我很有原則地拒絕了他:“我這輩子只喜歡過一個人,永遠(yuǎn)都不會變?!?/p>

葉辭微怔,隨后帶我進(jìn)了一處水閣。

一盞茶過后,我終于見到了葉朗,他負(fù)手往這邊來,藍(lán)色錦衣,玉冠束發(fā),相似的容貌,卻比葉辭要英朗成熟許多。

葉辭掠了一眼,撐著案幾,俯身湊向我這邊,溫?zé)釟庀⒘眠^肌膚,語氣添了曖昧:“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喜歡我大哥的姑娘數(shù)不勝數(shù),你可不一定爭得過?!?/p>

恰在這時,葉朗掀簾進(jìn)來,看見我們的姿勢,愣了愣。

我立馬推開葉辭,動作太大,案幾上茶盞滾落在地。葉辭瞥我一眼,緩緩起身,沖葉朗道:“大哥,這位就是上次出手救我的姑娘,她很仰慕你,我欠的恩,恐怕要勞煩你來還了。”

言罷,葉辭出了水閣,身影漸行漸遠(yuǎn),再也沒有回頭。

我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至葉朗輕咳一聲,方才回神。

氣氛陡然變得尷尬起來,我迅速調(diào)整好情緒,忐忑地道出了這么多年的心意。

葉朗端茶的手一頓,抬頭看我,面上閃過愣怔之色,良久,頗有君子之風(fēng)地委婉表示了拒絕。

這種結(jié)果,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對他一見傾心的姑娘委實太多,若每個都要答應(yīng),恐怕早已被聒噪死。

他如今肯見我,與我對坐飲茶,不過是看葉辭的面子罷了。

我走出水閣,有濕意落下,明明太陽還好端端地在天上掛著,竟然飄起了雨。

“你看,連老天爺都不贊同你們。”葉辭不知何時回來了,撐開淺碧色的紙傘,偏向我這邊,“也該死心了吧?”

雨絲在陽光的映襯下散出綺麗的輝澤,我瞇了瞇眼,瞅著葉辭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突然靈光一閃,露出兇狠神色:“我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必須幫我。”

第三章

在我的死纏爛打外加威逼利誘下,葉辭最終勉強(qiáng)答應(yīng)幫忙,有他充當(dāng)軍師,追求葉朗變得容易了許多。

“大哥最喜歡喝的茶是銀針……”

“大哥常飲的酒是梨花白……”

“……”

接連半月,我每日往葉家跑,忍受著葉辭的百般嘲諷,一門心思研究如何討葉朗歡心。雖然送出的東西大多被葉辭順走,但總算稍稍有些成效,葉朗對我不再像開始那么疏離,偶爾還會同我閑聊幾句。

這日,我揣著準(zhǔn)備了許久的香囊去找他,卻被葉辭攔住,他搶過香囊,厚顏無恥地納入懷中:“大哥聞不慣一般的香,我先幫你試試……”

我一貫大度,懶得跟他計較,探頭瞅了瞅:“你大哥呢?”

他拽著我的胳膊往一旁走:“大哥出門辦事了,晚間才能回來,走,帶你去個好地方?!?/p>

葉辭口中的好地方,就是曾經(jīng)禁錮他十幾年的偏院?;鸲鸭芷穑崎e地烤著山雞,將一壇酒拋給我。

“放心,這里偏僻得很,不會有人來?!?/p>

我環(huán)顧四周,想起那漫長的十幾年,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困在這里,不由得生了幾分憐憫之心。

天色漸晚,酒壇見底,葉辭醉眼微醺,不知在呢喃些什么,看神情甚是傷心惆悵。

我有所觸動,挪到他身邊,歪頭瞅著他,良久再無其他動作。

稍時,主院突然傳來響動,像打斗之聲,我回神,強(qiáng)撐著去扶他,卻被他猛地吻住。

睫羽近在咫尺,醉酒后的容顏,漂亮得不像話。

腦中一嗡,九嶷山中絕艷的身影瞬息閃過,亂了心緒。我想,倘若不是先遇上葉朗,我必定會將錯就錯,喜歡上他??上?,緣分早定,只能辜負(fù)。

回到主院,才發(fā)現(xiàn)葉家進(jìn)了刺客,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葉朗一襲白衣,風(fēng)姿卓然,在混亂中尤為矚目。

刀光湛湛,我飛撲過去,替葉朗擋了一刀,身后是翻倒的水缸,血順著指尖滴落,被幸存的錦鯉吞下。

“紅藥!”

葉辭瞬間酒醒,驚惶地抱住我,連嗓音都有些發(fā)顫。我望著他,晃了下神,而后,執(zhí)著地向一旁的葉朗伸出手:“葉大哥,你沒事吧?”

葉朗像是難以置信,愣怔了良久,方才輕聲喚我:“紅藥……”

刀并未傷中要害,昏迷一夜,我蘇醒過來。

葉辭守在床邊,面容憔悴,不復(fù)素日神采,見我睜眼,忙激動地握住我的手。

我怔怔地望著他,鼻頭一陣酸澀。

許是想到之前的事,葉辭神情微黯,笑得落寞:“我去喊大哥來?!?/p>

經(jīng)此一次,葉朗對我的態(tài)度徹底改變,甚至主動留我在葉家住下。

夜間,我疼得睡不著,同他講從前的往事,漸漸地,他終于回憶起來——我們其實少年便已相識,那時我一心想加入江湖中甚有威名的疏狂樓做殺手,恰好樓主來葉家辦事,我偷偷跟了來,結(jié)果亂闖被逮住,性命垂危之際,是葉朗開口求情,保下了我。

雖然后來我還是沒能進(jìn)入疏狂樓,跑去無人谷當(dāng)了侍藥的藥女,可那救我性命的少年卻成了心中執(zhí)念,再難拔除。

舊事紛繁,說著說著就忘了時辰,最后,葉朗和衣在我旁邊睡去。

天明時分,屋外又飄起了雨,細(xì)細(xì)密密,多情得很。

葉朗醒來,自覺失禮,怕壞了我的名聲,提出要娶我。

話音剛落,門就被轟然撞開,涼風(fēng)裹著雨絲涌入,葉辭立在屋外,墨發(fā)飛散,腳下是他千辛萬苦取來的名貴藥材。

第四章

我和葉朗的婚事,定在一月之后。

我自小父母雙亡,此番又是瞞著谷主偷跑出來的,所以成親之日,竟凄涼得連半個送嫁的人都沒有。

長裙曳地,鏡中映出精致的妝容,妖艷得讓人陌生,我伸手去觸鏡面,葉辭突然闖了進(jìn)來。

他撞到案上,握住我的手,目中閃過哀傷之色:“紅藥,或許平常我玩笑太多,讓你誤會了,可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能不能……不要嫁給大哥?”

時光仿佛靜止,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良久,我垂目,微微笑道:“都到這一步了,怎么能不嫁?”

桌案一動,葉辭險些滑倒,他看著我,笑得自嘲:“是啊,你們自然都想嫁他,我算什么呢?前十幾年活得像鬼一樣,出來也不過是個廢物……”

他笑著踉蹌出屋,我不由自主地追到門口,被趕來的葉朗攔住。

“后悔了?”葉辭低頭看我,嗓音溫和,“你若后悔,現(xiàn)在還來得及?!?/p>

我看著葉辭遠(yuǎn)去的孤寂背影,視線有些模糊,許久,搖了搖頭:“都已經(jīng)決定了,沒什么可后悔的?!?/p>

一夜喜燭燃盡,有人獨(dú)自立中宵,有人芙蓉帳暖影成雙。

我睡得不安穩(wěn),天未亮便起身下了榻。

斜風(fēng)吹細(xì)雨,偏僻的荒院,芍藥半開半落?;ㄏ?,葉辭閉眼醉臥,衣袍松散,眉目如畫。

我撐傘立在旁邊,為他擋住一些風(fēng)雨,裙袂飛揚(yáng),春寒從袖中鉆入,滲進(jìn)骨中。

畫面定格了許久,我緩緩蹲身,拂去他肩頭沾露的花瓣,手卻突然被握住。

“阿離……你回來了?”

他閉著眼,低聲喃喃。

我忽又想起那日情形,細(xì)雨迷蒙中指骨修長的手,大紅袍袖,還有石上刻著的詩句。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fēng)不滿旗。

這一春的雨,來得還真是殷勤。

雖然存在一些小小的尷尬和不愉快,但總體來說,成親之后,我這葉家大夫人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葉朗對我千依百順,葉辭也漸漸接受了我成為他大嫂的事實,唯一惆悵的是,成親不過半月,葉朗就生了病,怎么吃藥都不見好轉(zhuǎn)。我急得不行,便勸他隨我回?zé)o人谷,讓谷主幫他看看。

葉朗咳嗽數(shù)聲,笑了笑:“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常谷主脾氣古怪,恐怕得費(fèi)些工夫。”

我拿著空藥碗起身:“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我讓小辭安排一下,過兩日就動身?!?/p>

抬步踏入廚房,卻見葉辭立在藥爐邊,望向我的目光意味不明。

“你對大哥做了什么?”

我手下動作一頓,抬頭看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辭盯著我:“大哥的身體一向很好,絕不會無緣無故病成這樣。我近日查到,你師出無人谷,而無人谷的毒術(shù)尤為厲害,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喪命,你處心積慮地嫁給大哥,是不是為了取他性命?”

我若無其事地將藥罐放回原處,勾了勾唇:“你懷疑我害他,那可從這些藥里面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無人谷擅用毒,你若存心加害,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線索!”葉辭變得有些激動,“我早該察覺到的,當(dāng)初大哥為了替我取藥,曾與常谷主結(jié)過仇怨,你的出現(xiàn),分明是早有預(yù)謀……”

我抬頭,沉默片刻,淡淡反問:“是又如何?你要?dú)⒘宋覇???/p>

第五章

葉朗與無人谷谷主常宇的恩怨,要追溯到三年前。

那時,葉朗為求一味奇藥,屢次三番來無人谷拜訪,但谷主一向脾氣古怪,輕易不肯施藥救人。葉朗被逼無奈,使了些手段,竟將這味藥偷到了手,還不慎引火毀掉了谷主半生的心血。

谷主一直懷恨在心,謀劃許久,派我接近葉朗,想辦法取他性命,才有了后面這些事。

“紅藥,大哥是為了治我的怪病,才算計常谷主的,這筆賬,你要算,就算到我頭上。”葉辭握住我的肩,放低了聲音。

我抬頭,恰好對上他的眸子,里面純澈一片。他這樣看我的時候,我總?cè)菀仔膩y,扯嘴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已經(jīng)后悔了,我會帶他回谷,求谷主救他?!?/p>

“當(dāng)真?”

我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欲走,胳膊卻被他拽住,他含了一絲企盼問我:“你是為了報仇才嫁給大哥的,等這件事過去,你是不是就……?”

我怔住,半晌,輕聲道:“有些事開始了就不能回頭,你往后,會遇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姑娘,過得歡喜無憂……”

衣袖從指間滑走,眼角莫名有濕意沁出。

動身前往無人谷的前一夜,我睡不著,一個人在葉辭住過的偏院里走來走去。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喚:“阿離?”

我回頭,看見葉辭,他怔了怔,悵然一笑:“我又認(rèn)錯人了,你比她要好看許多,怎么會是她?”

我忍不住問他:“阿離是誰?”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起來:“阿離……是從前照顧我的小丫頭,那些年,我被禁錮在這里,不準(zhǔn)隨便見外人,身邊就只有她陪著。后來……她說想出去看看,我就幫她逃了出去,她答應(yīng)過,會回來接我,卻沒有信守承諾?!?/p>

我笑道:“她騙了你,你還記掛她做什么?”

他無奈地苦笑:“有些人,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我回望著他,問道:“你一直對我另眼相待,說喜歡我,是把我當(dāng)成了她嗎?”

許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這么問,他意味不明地盯了我許久,方才搖搖頭:“你跟她長得不像,只是有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就是她?!?/p>

我撇嘴瞪他:“看來你說喜歡我,并不是真的喜歡,白白讓我愧疚了那么久!”

他一怔,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開口。

我一步一步走近,低聲道:“先別動,你頭發(fā)上沾了東西?!?/p>

咫尺的距離,仿若相擁的姿勢,我將手?jǐn)R在他發(fā)上,卻什么也沒能挑出。許久許久,閉眼彎唇:“明日就要走了,你多保重,該忘記的人,早些忘記,不必掛懷。”

次日一早,馬車便從葉府出發(fā)。沒走多遠(yuǎn),突然傳來馬蹄聲,是葉辭匆忙追來。

他掀開車簾,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想拽我出去。

葉朗見情況不對,立馬揮退了其他人。

“二弟,你又在胡鬧什么?”

葉辭掃他一眼,繼續(xù)拽我:“紅藥,立刻離開這里,不要回?zé)o人谷。”

我不解:“怎么了?”

“大哥根本沒中毒,他早就察覺了你的意圖,故意將計就計,想利用你對付無人谷!”

葉朗一聲怒喝:“二弟!”

我轉(zhuǎn)頭看向葉朗,還未反應(yīng)過來,頸邊就多了一把刀子。

前一刻還虛弱無力的他瞬間恢復(fù)正常,挾持著我,看向葉辭,語氣中滿是失望:“二弟,你太婦人之仁,他無人谷既然敢打葉家的主意,我就要他們嘗嘗后果!”

葉辭不敢再輕舉妄動,僵持半晌:“既然大哥執(zhí)意如此,那我陪你們一同前往?!?/p>

馬車?yán)^續(xù)往前。

即將到達(dá)無人谷時,葉朗稍稍松懈了些,葉辭趁他不備,突然出手,將我?guī)ё摺?/p>

逃出一段距離,我拽住葉辭,喘息著不肯再往前走,額上沁出細(xì)密的冷汗,整個人都有些脫力。

“紅藥,你怎么了?”葉辭攬住我,神色焦急。

我咬牙忍住,搖了搖頭,抬頭看他:“你這樣做,就不怕,從此為葉家所不容?”

葉辭望著我,眸中情愫深濃:“不管你是不是阿離,我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喪命。”

我鼻頭一酸,落下淚來:“如果我說,答應(yīng)會放過你大哥的話是騙你的呢?”

葉辭一滯。

“谷主的計劃,其實是將葉朗引到無人谷,然后趁機(jī)偷襲葉家,而我,從頭到尾,都在騙你?!?/p>

葉辭徹底變了神色,他猛地推開我,朝來路奔去。

第六章

葉朗坐的是馬車,因此我們趕上時,他已經(jīng)進(jìn)了無人谷。

谷主并不知道半路發(fā)生的變故,以為葉朗當(dāng)真病入膏肓,又看見隨后趕來的我和葉辭,十分滿意:“紅藥,你做得很好,把葉家兩兄弟都帶來了,不枉老夫培養(yǎng)你多年?!?/p>

我看了葉辭一眼,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站在谷主身后。

谷主轉(zhuǎn)向葉朗,得意地大笑:“葉朗,你終究還是敗在了老夫手里!當(dāng)年你算計老夫,毀掉老夫半生的心血,今日老夫不僅要你償命,更要讓你葉家陪葬!”

葉朗攔住欲上前的葉辭,咳嗽道:“我當(dāng)初如果知道,你暗地里干著培養(yǎng)藥人的勾當(dāng),毀的就不會只是你半生的心血!”

谷主的目光瞬間變得極為陰狠,就趁這一瞬間,我倏地拔出匕首朝他刺去,同時袖中飛出數(shù)枚銀針。

谷主始料未及,被我傷到,一掌將我拍開。

“你竟然敢背叛我!”

噬心的痛很快侵襲全身,我蜷縮成一團(tuán),聽見葉辭嘶聲叫喚:“紅藥!”

這樣癡傻的人,哪怕從頭到尾被我欺騙,都還不肯放手。

此時,葉朗已收起了偽裝,持劍出手,葉家暗中跟來的人也隨之紛紛現(xiàn)身。

場面混亂,廝殺慘烈,我都無暇顧及,十指深深抓入土中,喉間發(fā)出詭異的嚎聲。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抱起我。

“紅藥……紅藥……”

身后是無人谷滔天的火光,我勉強(qiáng)睜眼,看見葉辭的臉,有些恍惚:“小辭?”

他慌忙應(yīng)道:“我在這里。”

我扯了扯嘴角,去碰他的臉:“其實,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想回去找你……”

葉辭一怔。

一路馬蹄聲急,一春夢雨不絕。

前塵接踵而至,碾磨過所剩無幾的時光。

我這一生,只喜歡過一個人。

他叫葉辭。

我喜歡上他的時候,他還不是紅衣絕艷的翩翩兒郎,只是被當(dāng)成怪物禁錮起來的可憐少年。

彼時,我十一歲,跟著疏狂樓樓主來到葉家,不小心誤入密道,闖進(jìn)了禁錮葉辭的地方。

那一日也是春雨斜飄,荒蕪幽寂的小院里,少年坐在亂石上,仰頭望著天,神情呆滯。

他的臉呈青灰色,雙耳比常人要大,十指骨節(jié)突出,指甲尖利得如同動物的爪子,看見我來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早已失了喜怒哀樂。

我摘了一片芭蕉葉擋在他頭上,好奇地問道:“你長得真奇怪,怎么坐在這里?不怕被雨淋濕嗎?”

他拿掉芭蕉葉,繼續(xù)發(fā)呆。

我撇了撇嘴,想找點(diǎn)吃的,誰知一轉(zhuǎn)身,就撞見面色可怕的葉老夫婦。

葉家最重顏面,葉辭的存在相當(dāng)于不可外泄的隱秘,如今我貿(mào)貿(mào)然撞破,無疑是觸了逆鱗。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貫宅心仁厚的葉朗開口求情,提出干脆讓我留下,照顧陪伴葉辭。

葉老夫婦本心中有愧,破天荒地征詢?nèi)~辭的意見:“讓她留下來陪你,你可愿意?”

我立馬一臉緊張地盯著葉辭,生怕他搖頭或是表露出半分不高興。

時間變得分外漫長難熬,許久許久,他終于吐出一個字:“好?!?/p>

我登時欣喜若狂,雖然以后要遭到禁錮,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也不用擔(dān)心餓肚子了。

腳步聲走遠(yuǎn)后,我坐到少年對面,滿懷感激地笑了笑。

“想不到,你心還挺好,沒有見死不救,謝謝啦?!?/p>

少年對我的示好視而不見,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抬頭,明顯不愿意搭理。

我頗受打擊,大著膽子去扯他的臉:“從今往后,就有人陪著你了,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來,笑一笑……”

少年被迫咧嘴,眸中閃過一絲波瀾,身后有如春燕剪出的優(yōu)美痕跡。

第七章

脾氣再古怪,終究也只是個被父母遺棄困于牢籠的可憐少年,最怕人靠近也最渴望人靠近。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死纏爛打”,我終于成功將葉辭發(fā)展成小伙伴,改掉了他沉默寡言呆滯不動的毛病。

兩個人的天地,簡單卻無憂,這樣摘花看螞蟻自娛自樂地過了三年,我漸漸有些厭倦,開始想念外面的生活,而葉辭,在我繪聲繪色的描述下也生了好奇之心。

“不如,我們偷跑出去吧?”

我托腮思忖良久,慫恿道。

葉辭望著我,一雙眸子純澈明凈,問道:“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我豪情萬丈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會保護(hù)你的!”

由于高墻外面仍是葉家地盤,唯一的密道又通向葉朗房中,逃離并不容易。我們謀劃了許久,終于在墻角挖出一條通道時,葉辭突然又猶豫了。

“阿離,我還是不出去了,我這個樣子,會……會被人當(dāng)成怪物,燒死的……”葉辭垂下頭,神情晦暗,透著哀傷與孤寂。

我一時有些發(fā)怔,半晌,走到他身旁,故作輕松地扯出一個笑容:“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外面人心險惡,也沒什么好的?!?/p>

葉辭抬頭望向我,眸中情愫復(fù)雜,像是不敢相信。

我又沖他笑了笑,而后歪頭看著那通道惋惜道:“只是可惜,白挖了這么久的洞……”

夜間,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便繞過屏風(fēng),去看榻上安睡的葉辭。看著看著,眼眶有些濕,這樣單純善良的少年,卻從小被禁錮在牢籠里,不曾得到自由,不曾看過外面的天地,而且很有可能,余生都將如此度過,除非……能找到辦法,讓他恢復(fù)成正常人的模樣。

“阿離……”

正恍惚時,葉辭突然醒來,坐在榻邊,黑暗中雙眸如星:“我知道,你心里還是很想出去,沒關(guān)系,你走吧,反正以前我也是一個人,早就習(xí)慣了。”

我動了動唇,半晌,艱難地開口:“我……我就出去看看,很快就回來?!?/p>

分別前,葉辭在芍藥花旁同我揮手告別,他一直表現(xiàn)得毫不介意,但最后,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阿離,你要早點(diǎn)回來?!?/p>

我看著他清亮的眸子,鄭重承諾:“嗯,我一定會回來的?!?/p>

彼時春光正盛,年華正好。

我逃出去之后,聽說無人谷谷主醫(yī)術(shù)高明,谷中藏著許多奇藥,便喬裝改扮混了進(jìn)去。

而所有的噩夢,由此開始。

無人谷谷主常宇,為了研究毒術(shù),暗地里以活人試藥,用極其陰毒的手段培養(yǎng)著藥人,葉辭之所以變成那副怪物模樣,就與他有關(guān)。

我不幸被坑,成了藥人之一,奇跡般熬過四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始終頑強(qiáng)地活著。

常宇欣喜若狂,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成功創(chuàng)造出一個毒物傀儡,于是給我換了副絕美的皮囊,吩咐我去勾引葉朗。

常宇不知道我與葉辭的淵源,可我卻始終記得,葉家荒蕪牢籠里,有個少年在等我回去,他面目可怖,卻單純善良,對我很好很好。

在我成為藥人的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許多事,譬如葉老夫婦去世,葉朗當(dāng)家;譬如葉朗不顧族人反對,放出了葉辭,并設(shè)計從常宇手中奪得奇藥,治好了葉辭……

我去九嶷山,本想偶遇葉朗,誰知陰差陽錯救了葉辭。

經(jīng)年后重逢,我和他,一個不復(fù)當(dāng)初,一個脫胎換骨,誰也沒有認(rèn)出誰。

在派我出無人谷時,常宇許諾事成之后讓我恢復(fù)成正常人,可我心里明白,他不過是在騙我。試藥太久,我身上連血都帶著毒,這條命不知還能茍延殘喘多久,哪還能奢望生機(jī)?

幫葉朗擋刀的那晚,我故意將血滴到水缸里,葉朗不笨,很快便由死去的錦鯉查到了些許端倪。

那夜同榻而眠,我將一切和盤托出,同他布下了一場局——將計就計,徹底除掉常宇。

那些受盡折磨無辜喪命之人的亡魂,總要有所慰藉。更何況,我受常宇的毒藥牽制,時常頭痛欲裂,興許哪天就會徹底喪失神志,當(dāng)真成為他的傀儡,傷害到親近之人。

而這一切,必須瞞著葉辭,他若事先知曉,必定不會讓我以身涉險,說不定還會犯傻聽常宇擺布。

物是人非,此生已矣,曾經(jīng)許過的承諾,就只能辜負(fù)了。

第八章

在曾經(jīng)幽寂的偏院里,葉辭陪我看了最后一場春雨。

“我不該同你相認(rèn)的,就讓你以為我是常宇的傀儡,騙你害你,很快,你就會忘記我,不會再傷心……”煙雨霏霏,我望著葉辭悲慟的臉,眼角濕潤一片,“你會遇到更好的姑娘,風(fēng)光歡喜地過一生……”

“可我等不到你,這一生,要如何風(fēng)光歡喜?”葉辭眼圈紅透,“你走之后,我每日都坐在這墻下等,等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等到你回來……我想,是不是外面太好,你把我給忘了……”

“后來,大哥想辦法治好了我的病,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來,我四處找你,想讓你看看我如今的樣子,是不是變好看了……”

我抬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撫過眼前人眉目唇齒,笑了笑:“嗯,很好看,九嶷山中第一眼,我就動心了?!?/p>

葉辭用力抱住我,有水澤落在頸間:“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一個人離開……我該早些找到你……”

蝕骨的痛再次侵襲全身,似乎在昭示著什么。

我抖著手拍拍葉辭的肩,笑道:“你站在這里別動,也不要回頭,等我一下……”

我踉蹌著退到他身后兩步之外的地方,終于可以說出那句話。

“小辭,我回來了……”

花下等待的少年,孤身遠(yuǎn)去的少女,至此終于圓滿。

“阿離!”

雨絲拂過青磚碧瓦,動了檐角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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