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君
終于從書店捧回那本書,二十二塊五,白色的封皮,右上角兩個灰色的大字:妞妞。
從年前到除夕再到十五,我一直想把它帶回家,想著那兩個字:妞妞,想著那個父親和他的女兒,想著自己,想著過去與未來,想著有的沒有的,卻始終沒有把它買回來。
現(xiàn)在,它就放在床頭,卻突然沒有再翻開它的勇氣。
太過相似有時讓人絕望。我也叫妞妞。
和那個妞妞一樣,也出生在一九九零年,她出生在春天溫暖的陽光里,我出生在年節(jié)喧鬧的鞭炮里。她已經死去,而我依然活著,她的父親依然活著,而我的父親,已經逝去……
但相同的卻是,無論他們父女還是我和我的爸爸,都曾經那么相愛過。
說這個對我來講太過殘酷。在我的生命里,最不愿觸碰的恐怕就是離別。那一刻,雖然模糊,但卻是那般的傷痛,那種記憶是不會因為年幼而減輕,他一樣重重地刻在了我幼小的心上。以至于我都不會在思念里叫爸爸,而是“他”。
他是我的生命中依然沒有分開的的一部分,他是我的精神寄托,他是我思念的方向,他是我最愛的人……
當我坦然的說出他已經離去這句話時,離他離開已經快十年了,在我最燦爛的時光里,在我還沒長大,還沒真正懂事之前,他走了。我有時候會想,不,我一直在想,他到哪兒去了?是從未出現(xiàn)還是從未離開?而書中的那個妞妞呢?她去哪兒了呢?是天堂嗎?天堂又在哪兒呢?
離開的永遠離開,而活著的,永遠活著。
有的人,永遠活著。
有的人活著,卻永遠地離開。
周國平先生作品中的那個妞妞早已離去,而我這個妞妞卻已經長大,我是何其的幸運,能夠順利的成長。
能夠用自己的眼睛認識這個美麗又復雜的世界真的很好。每天,我行走在繁華的上班路上,行人、車流。甚至天空飄下的落葉,他們都是美好而不同的,我看到了,而他卻看不到,我真想問他,他曾見過的美好和我今天見到的一樣嗎?我相信,他一定會為我今天經歷的每一時刻感到高興,因為這是他給與我生命時就給了我的幸福。
所以,暖暖的家門,香香的飯菜,能夠擁有親情友情和愛情,能夠有機會和我愛的人們生活在一起,是多么溫暖而幸福的事??!而他沒有。還有,那個妞妞也沒有。
每每想到這兒,我總會關了燈,在心里一遍遍地問著自己?!盁o論你曾失去什么,受過什么委屈挫折,念及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們,念及我現(xiàn)在所擁有的,我就有一種匍匐在地感謝上蒼的沖動,感謝老天給予的一切,我所擁有的,比起妞妞,何其的幸福!那些還在汲汲營營著的人們,你們?yōu)楹芜€不滿足?”
在父親面前,我永遠是他的女兒,永遠的,不死亡的女兒。
“爸爸疼妞妞哭,今身今世妞妞是永遠的哭聲,爸爸是永遠的疼痛.......”
我不知道,周國平先生是懷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把這些刺心的痛從記憶中掏出來,記下來,并且是那么細膩。小魚小鳥都有眼睛,妞妞卻沒有。這個可憐的孩子生來就那么熱切而執(zhí)拗的追逐著光明,當她看見一團橘黃色的燈光時她會笑很久;妞妞唯一一個生日,媽媽對客人說你們看妞妞的眼睛像不像波斯貓,爸爸告訴她波斯貓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貓;妞妞一遍遍的哭訴:“磕著了,磕著了……”她不明白世界為什么老是磕著她;在妞妞即將離開世界的那些夜里,她躺在爸爸身邊輕聲喚著“爸爸”,爸爸也輕聲應答,宛若耳語和游絲,在蒼茫人世間還有什么比這樣的生離死別更讓人黯然銷魂……
而我呢……
我們注定要生活在平凡中。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精神也是平庸的,我們也有思念、眷戀、真情乃至感恩。
想起了龍應臺的《目送》,想起了她書中那句我永遠不能釋懷的話:“我慢慢的慢慢的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在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用背影默默地告訴你,不用追……”我,能不能永遠不去目送?能不能,你們都在我身邊,誰也不離開?
長大了,走了,背要挺直,讓你的家人看到的是你堅挺的脊梁,而不是懦弱的淚眼。當我遠行時,你們呢也在目送著我嗎?你們的妞妞正在綻放。
燈燈亮。
燈燈滅。
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出生,在死亡,一百個妞妞誕生,創(chuàng)造了一百個爸爸。而一百個爸爸離去,又留下了一百個妞妞。來去匆匆,從不留下遺言和地址。
我想他,卻時時提醒自己,其實也不必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
我好像聽見他說,妞妞,好好活著。
是啊,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活著,并且一切都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