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詹妮·西姆勒

· 舞 會 ·

我的兩位異母姐姐一邊向屋外走，一邊分享著她們盼望能與之共舞的王子們的名字，屋里彌漫著香水的味道。我的繼母薇薇安跟在她們的身后穿過房間，帶著優(yōu)雅的微笑挽著爸爸的手臂，對我說：“灰姑娘，如果你想去參加舞會，就快去換衣服，我們可以等你?！?/p>

我搖了搖頭，薇薇安皺了皺眉。我知道她想說什么：我們?yōu)樗隽诉@么多，這個不知道感恩的孩子。當爸爸不在的時候，她常常大聲講這些話。我也皺了皺眉，爸爸瞟了我和繼母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他說了句：“好好的，灰姑娘。”就跟著繼母出去了。爸爸幾乎不怎么講話，我有時甚至想：他是怎么向繼母薇薇安求婚的？又是用怎樣的言語打動她的？

我關上了門，聽到馬車的鈴聲漸漸消失在黑夜里。

終于只剩我自己了！我急忙摸索著沙發(fā)的下面，拿出藏在那兒的書，穿著媽媽那打著補丁的舊衣服，安靜下來讀書。我想到兩位異母姐姐夏洛特和珍妮特，她們把身體緊緊束縛在緊身衣里，如果繃在衣服里面的身體什么都不能做，那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嘆了口氣，然后想到，假使她們按計劃在午夜12點離開舞會，我就有整整6個小時的時間。這期間薇薇安不會來搶走我的書，然后遞給我拖把和抹布，告訴我要做個“有用”的人。當夏洛特和珍妮特不停地搗鼓她們的頭發(fā)和衣服時，她從不認為那是浪費時間，卻認為讀書是沒有好好利用時間。爸爸根本不會試著去改變她的想法，雖然他以前經常跟我和媽媽一起，在冬天漫長的夜晚讀書。那時候他比現(xiàn)在話要多，我們常一起談笑，輪流大聲朗讀?，F(xiàn)在爸爸默不作聲，只看他的業(yè)務賬簿。所以我總是自己讀書。

· 仙 女 教 母 ·

城堡的時鐘指向7點，然后是8點。我在讀媽媽的一本舊書，是關于一個女孩逃離家庭與狼一起生活的故事。我?guī)缀跄苈劦缴值奈兜溃芨惺艿剿屠侨罕寂軙r腳下的軟泥……

有人敲門，我沒有理會。敲門聲越來越大。我有些惱火，站起來問道：“誰呀？”

“灰姑娘嗎？”門開了，一個穿著絲綢禮服的女士走進來。她上下打量著我，從蓬松的棕色頭發(fā)，到黯淡的衣服，再到光著的腳……然后她搖了搖頭說：“太久了！我差點沒有認出你來。我是你的仙女教母。我參加過你的洗禮儀式，很明顯，你已經忘了?！彼柭柤?，做了個優(yōu)雅的姿勢，對我說：“我來是為了滿足你三個愿望，讓你的夢想成真?！?/p>

真的嗎？我在黑夜里許了一百多個愿，可沒人聽到它們，一切都沒變。我不會和這個陌生人分享我的愿望，我不喜歡她盯著我不停搖頭的樣子，好像在為我感到難過似的。

她突然從空中抓出一個魔法棒。我眨了眨眼，以前只在書中見過這東西，從沒見過真的。

· 變 裝 ·

“我是來滿足你心中的愿望的?！彼貜土艘槐?。我開始許愿。然而她卻說：“我會幫你去參加舞會的?！?/p>

我早該知道，怎能期待別人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呢！仙女教母等著我許愿，可我什么也沒說。她又聳了聳肩，揮了揮手中的魔法棒：“我們先從衣服開始吧?！?/p>

空中出現(xiàn)了一團煙霧，還有一股燒焦的樹葉的味道。我的身子突然朝前倒下去，眼睛看到了地板——我連忙擺動著手臂保持平衡。

我身上媽媽的舊衣服不見了，換成了一件閃閃發(fā)光的銀色禮服，腳上是一雙硬硬的、透明的高跟鞋。我搖晃著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兩只鞋緊夾著我的腳。

“小心點！它們可是水晶的。”

我被她的魔法震驚了，同時也很生氣。

“接下來是頭發(fā)和臉。”她再揮一下魔法棒，又是一團煙霧。然后她拿出一面鏡子：硬硬的卷發(fā)框著我的臉，鉆石墜在我兩只耳朵下面，眼影粉突顯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珠也從棕色變成了波光粼粼的藍色。這樣的我，看上去就像夏洛特和珍妮特，或者另外一百多個參加舞會的女孩。

“很可愛！”仙女教母大聲說。

“不要！”我的聲音不高，但語氣強硬，“把我變回去！”

“你很美，”她說，“和王子很配?！?/p>

我猛地丟開鏡子?！拔冶緛砭秃苊馈！眿寢屢郧敖洺＿@樣說。當我們在花園里勞動，不理會泥土弄臟我們的臉和裙子時，當我們晚上和爸爸蓋著厚厚的毯子一起讀書時，媽媽經常這么說。我相信她的話，直至今天仍然相信。

“等著吧，看看你的馬車?！蔽业南膳棠刚f，可是她的口氣聽起來突然有些不確定。她第三次揮動魔法棒，外面響起了馬車的鈴聲。更遠處，城堡的時鐘指向了9點。

3個小時。還有3個小時我的繼母就要回來了，我又要和一群熟悉的陌生人在一起了。

我拉開緊身胸衣的帶子，不管它是否勒住我的手指。仙女教母可以改變我的眼睛、衣服和頭發(fā)，但是她不能改變我的內心。我踢掉水晶鞋，它們掉在地板上摔碎了。

· 心中的愿望 ·

我再一次拿出書，開始看起來，不顧仙女教母如何盯著我。我快速地翻著書，可眼淚刺痛了我的眼睛，模糊了字跡。一個故事，我心里的愿望就是一個故事。

仙女教母清了一下喉嚨，說：“你的愿望已經實現(xiàn)了?！?/p>

“那些不是我的愿望，而是你的?！?/p>

她嘆了口氣說：“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一起讀書的人、一個讀書的地方，我想要的是曾經屬于我的、有書的生活。我感到喉嚨發(fā)緊，但還是開口了：“我要……我的媽媽回來?！蔽姨ь^，挑戰(zhàn)性地看著她。

她似乎非常不爽：“我不能讓死人復活。”

我緊緊地盯著她：“那就把我的繼母和姐姐們帶走。”

“我也不能殺死活著的人?！?/p>

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不過已經沒關系了。我知道她不會滿足我真正的愿望。不過我還是說：“把爸爸變回媽媽死前的爸爸?！?/p>

仙女教母看了一眼變成碎片的水晶鞋：“我不能讓任何人做他不愿做的事。”

“那你能做什么呢？”

“給你三件東西?！毕膳棠刚f，“第一件，一個禮物?！彼龘]了一下魔法棒，從空中抓出一本書，“這是你正在讀的那本書的續(xù)集，還沒有正式出版呢。”

“第二件，一個建議。如果你和家人之間有問題，你應該和他們談一談?！?/p>

“第三件，一個諾言?！毕膳棠缸呦蜷T口，“我不會再來敲門，而是會讓你用你自己的辦法解決你的麻煩。”

· 改 變 ·

那個晚上，國王的大兒子牽著夏洛特的手向她求婚了。薇薇安忙忙碌碌地籌備婚禮，有一段時間沒有注意到我。

幾個月后，夏洛特結婚了。儀式完畢后，夏洛特和她的王子跳舞，繼母和舞會上的女士們閑聊著。舞會很熱鬧，沒人注意到我和爸爸的談話。他對我說：“你太像你的媽媽了?！?/p>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愛你的媽媽，你知道。我愛你，也愛你的繼母?！?/p>

自從婚禮后，應該說一切都變了。其實，嚴格說來也不是一切都變了，薇薇安還是抱怨我忘記做家務活兒。夏洛特走后，我的家務活更多了。我試圖去解釋閱讀、家務活和很多事情，也和薇薇安談些別的，但不知道是否有用。我和繼母是如此不同的人，真奇怪爸爸怎么會同時愛我們兩個。

然而爸爸的確是愛我們兩個。在漫長的晚上，當我蜷曲著讀書時，有時他會在旁邊讀他的書，有時我們也讀給對方聽，有時候薇薇安也會加入，因為她也愛爸爸。其他時候，她會靜靜地做她自己的事。

夏洛特和王子非?？鞓贰Ｕ淠萏匾蚕矚g上了王子的弟弟。在仙女教母留給我的書中，女狼孩找到了男狼孩。有時候，當我不讀書也不做家務時，我常想象著某個地方有個安靜的、喜歡讀書的王子在等著我。我懷疑連我的仙女教母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人。不過我知道：不管有王子或是沒有王子，我都會找到一個方法，從此快樂地生活下去。

正像所有的書里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