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那么多年的學生歲月,那么多的老師在生命中來來去去,卻有那么一張臉,一直在時光深處微笑。那就是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她四十歲左右,講課與眾不同,雖然課講得生動,卻極少笑,似乎總是不開心的神情。
初一下半年,我從鄉(xiāng)下中學轉(zhuǎn)到縣里,一到新學校,就趕上了期中考試,于是便倉促上陣。幾天后公布成績,雖然考得很一般,不過也挺讓老師們吃驚了。因為當時農(nóng)村的教育在各方面都很落后,他們覺得我學成這樣著實不易。試卷發(fā)下來后,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在語文試卷里,還夾著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字。竟然是語文老師寫給我的一封信,我便仔細地翻看。信上老師說知道我是新轉(zhuǎn)來的學生,對我給予了肯定,特別是對我的作文大為稱贊。她還很細心地問我是不是思念家鄉(xiāng),還說她也曾離開過家鄉(xiāng)。
老師的話驅(qū)散了我在陌生境遇中的不安和對故土的思念,使我心里有了暖暖的情緒。同學們見老師給我寫了信,都羨慕得不行。從他們口中得知,語文老師經(jīng)常給學生寫信,寫在作文本里。若是誰的作文寫得好,她會在后面寫上一頁的信作為評語,而且老師總在信后,畫上一個笑臉。每個同學都盼望著自己的本子上能有老師的信。想起她很少笑的臉,便覺得她信末畫的笑臉很溫暖。
那時每周交一篇作文,幾乎我的每篇作文后,都會有老師的信和笑臉,這是我那些日子里最大的安慰。雖然老師笑的時候很少,可她留在每個學生作文本里紅紅的字跡,都洋溢著一種令人溫暖的感動,特別是畫的那些笑臉,直印進我們少年的心靈深處。同學們對老師的個人情況都不了解,我們也曾偷偷猜測,為什么她的笑容那么少。雖然她會熱情地在學生作文后寫信,卻極少和我們交流,總是下了課就離開,走得很慢很慢。
初三上學期的一天,上語文課的時候,老師把前幾日收上的作文本發(fā)下來,卻讓我們回去再看。那一堂課,她很是不一樣,笑的時候很多,比以往兩年加起來還要多。我們發(fā)現(xiàn),她的笑很能感染我們。而且那天下課后,她沒有立刻就離開,而是和我們聊了好一會兒,直到上課鈴快響了,她才慢慢地走出教室。
果然,那是她給我們上的最后一堂課。她離開了學校,回到在另一個城市的老家,聽說不久就住了院,病得很重。我回去看了她寫在我作文本上的最后一封信,老師對自己的事只字未提,卻說了許多學習以外的東西,比如如何做人,如何保持心底的夢想,以后遇到挫折時該怎樣等等,最后,仍是一個笑臉。后來問別的同學,老師給他們寫的也大都差不多。我有時想,老師知道要離開我們,所以在那幾天里給我們每人都寫了信,四十多個學生,要寫多久呢。
快中考的時候,聽到了老師去世的消息。這是我們隱隱有所感覺卻誰也不敢說出的結(jié)果。我們終究不知道,老師短短的一生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是什么讓她失去了那么美的笑容,又是什么奪走了她四十多歲的生命,我們只知道她對我們的好,從那最后一堂課里,我們都看出了她眼里的不舍。
許多年過去,我依然保留著那些作文本,在失落時,在心境黯淡時,那些紅紅的字跡仍能照亮我的心。可是,我的老師,她只能在那些泛黃的信紙里微笑了,我知道,那也許是她一生中最真心的笑容,也是我們心里永遠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