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計會
上篇:困
1
一根煙,兀自燃燒著。
整個空間沒進煙霧里。
他沒有吸一口,眼睛睜著,如洞。
“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另一株還是棗樹?!?/p>
然而,沒有窗,他看不見后園。
這是渾沌?還是黑房子?
從左到右十步,從右到左十步。
從前到后十步,從后到前十步。
他不知踱了多少遍。
他摸不到墻縫,更摸不到門鎖。
或者根本就沒有門,更沒有鎖。
然而,一棵樹如何在里面生長?
2
我不知他如何借助夢想逃逸出來。
透過多彩的迷霧,透過厚厚的PM2.5,他看見大地上到處圍著一群人。
確切地說是一群人圍住另一群人。
推搡、掙扎、哭喊……他聽不清各自的話語。
但他聽清了泥土下面懷孕水稻的低泣,聽清了被壓蔬菜的呻吟。
他看到一排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的推土機,虎視眈眈,低吼著,步步進逼……
他看見那片被圍困的聲音漸漸矮下去了。
傾斜于大地。
終至鴉雀無聲。
3
他危然枯坐,旁若無人。
在大街上,在雄偉政府大樓門前,猶如在廟堂。
匆匆的行人,滾滾的車流。無人留意他胸前的紙牌,更無時間閱讀上面的文字。
一切讓人熟視無睹。
而他每天依然如故。對抗著冷漠的車流,甚至捧舞的棍棒。
終于,有人說他調戲法律;有人說他被法律所調戲。
然而,我敢肯定他是掉進陷阱里了。
誰設的陷阱?
我也一臉茫然。
4
萬里長城不僅僅是一個象征。
它確實存在于人們的內心。
正如我們都是互聯網里的魚。
大海茫茫,網卻始終都張著,將我們圍困。
即使你躍過龍門,也無法躍過高高的防火墻。
你的吟唱也透不過網眼。
苦澀的言辭哦,今生我讓你窒息在喉管里。
一尾涸轍之鮒。
真正的大海在夢里呼喚。
5
不知何時起,你身上長滿枷鎖。
你本屬于大海,卻在魚池。
你本屬于天空,卻在籠子。
你撫劍長嘆,你抽刀斷水,你涉不過蒼茫的水域。
你曾發(fā)誓打破黑屋子,看見星光。你的吶喊坍塌在空洞的回聲里。
你真讓人想到天底下那匹獸。
一代代人將你圍觀。
雖然場景遷變,雖然現在笑聲怪異,不變的是圍觀的看客。
“仿佛好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p>
或許枷鎖就這樣長出來了罷,然而,人們渾然不覺。
以為僅在你的身上。
下篇:道
1
斧子是一條道路。
他揮舞斧頭,泥屑紛飛,歲月紛落,天高了,地沉了,看見陽光了!
人,破殼而出。
自由,拜一把斧子所賜。
還是握斧的手?
2
青牛是一條道路。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風沙滾滾。
西出函谷關。
他放下羽衣,放下經卷,放下心中一切束縛,騎一頭大青牛,走向靈魂的開闊地……
3
大鵬是一條道路。
水擊三千里,扶搖直上九萬里。
超越人世的傾軋,超越現實的逼仄,掙脫名利的韁繩……你的翅膀扇落苦難,扇落疼痛和歌吟……
這是黑屋子里無法感受到的。
或許他能想象。想象是一支箭,能否把屋頂射穿?
然而,這始終難免有逃避之嫌。
4
火是一條道路。
它是普羅米修斯開辟的。
雖然它伴隨著饑饉、鐵鏈、鋼釘、風暴,以及神鷹的利啄,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是千百年來血跡斑斑的山道上依然有攀爬的身影。
羅馬鮮花廣場,布魯諾的銅像經歷了歲月的淬火。
趙家樓的大火照亮了黑夜的一角,讓一個時代曙色大作。
不在火中誕生,便在火中消亡。
譬如飛蛾。譬如火鳳凰。
譬如那尊兀立的女神。譬如她腳下被打碎的手銬、腳鐐、鎖鏈,一切束縛心靈的物件。
火在引領。火在呼喚。
黑屋終將在一朝焚毀。
然而,它卻不會自動坍塌!
“道可道,非常道?!?/p>
道路通向何方?坦途?泥淖?死胡同?
——只有腳知道。
當然,也只有腳的解放,才有道路的自由延伸。
星星·散文詩2016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