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河邊風(fēng)比較大,臨河的這個碧野康城小區(qū)人來人往。于東觀站在河岸,仰望10號樓28層。那里曾經(jīng)住著同鄉(xiāng)王顯虎的伯父。于東觀時常隨同鄉(xiāng)來蹭飯。今天于東觀又想喝酒了,他就不由自主地步行到這里,到了小區(qū),見到兇巴巴的保安他不禁傷感:免費提供酒肉的老人幾個月前已經(jīng)見馬克思去了。那是個慈祥的老頭,他不只是提供酒肉,還對于東觀很客氣。在這座異域城市,老人是唯一個對于東觀那般客氣的城里人。
于東觀疲憊的目光收回來時,肩膀被人拍了拍。
你在看什么?來人說。
于東觀說,我在看他,如果他還活著就好了。
別看了,你幫我喊話,大聲地喊。來人說。對了,我姓周,周國忠。
于東觀看著周國忠,不出聲。周國忠說,你這樣喊:睡我老婆的雜種滾下來!連續(xù)喊,直到把雜種喊下來。
于東觀覺得這個有意思,張藝謀就曾經(jīng)在樓下幫人喊過“安紅,我愛你!”。但是不對,于東觀老婆沒被別人睡過,那么喊吃虧了。于東觀不答應(yīng)幫周國忠喊話。周國忠說不是白讓你喊的,我曉得你老婆沒被別人睡過,你假裝喊喊又怎么了?兩人談了一會兒判,達成協(xié)議:喊一聲10塊錢,一共不超過20聲。
睡我老婆的雜種滾下來!
于東觀站在小區(qū)中心花園一聲接一聲用力地叫喊,大門外的周國忠一聲聲數(shù)著。于東觀嗓門大,三聲過后就把中心花園四周住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樓上的推開窗戶伸出頭或者來到陽臺上俯視喊話的于東觀,他們在上面小聲議論。于東觀一喊就停不住,早已超過20聲。多余的喊聲也許是白喊。白喊就白喊,過足癮再說。
別喊了!
終于有個男人站出來了。男人聲音蓋過于東觀,男人的話鎮(zhèn)住全場。再在這里亂喊我把你的舌頭割了!男人說。
你敢割我的舌頭?有本事你別當縮頭烏龜,給老子滾下來!于東觀并不示弱。男人回到屋子弄來一瓢冷水潑下來。于東觀身子躲閃不及,半瓢冷水潑到他身上。于東觀惱羞成怒,破口大罵男人。男人不是好惹的,他手里拿著家伙叫囂著沖下樓。于東觀往大門口逃跑。見到周國忠,于東觀說,200塊,快點!周國忠不理他,正做著跟男人格斗的準備??礋狒[的鄰居們蜂擁而至。
周國忠有備而來,他手里有一根一米六七長的鐵棒。男人一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外,便遭到周國忠的暗算。
于東觀趁亂逃離現(xiàn)場。男人的手臂被周國忠打傷,家伙掉在地上,失去戰(zhàn)斗力。周國忠將男人逼到墻腳,威脅的鐵棒揮舞在男人頭上。男人發(fā)出虛弱的反抗:你敢動我,你敢再動我!周國忠說,哼哼,我要打死你!于東觀撥開人群,向周國忠做了個數(shù)錢動作。周國忠從口袋里摸出兩張大票子遞給于東觀。于東觀說不夠。周國忠不高興地看于東觀一眼,眾目睽睽之下又摸出一張百元大鈔。拿到報酬,于東觀迅速逃跑。
同鄉(xiāng)們租住在城郊結(jié)合部的社頭嶺。大家住在一起就相當把故鄉(xiāng)搬到了城里。于東觀回到社頭嶺,300元意外進賬還在刺激著他的腦袋。他得意忘形,竟然連喊幾聲“睡我老婆的雜種滾下來!”。喊聲效果很好,話音剛落,引來集體圍觀。
有人睡了于東觀老婆。誰睡了他老婆?他們議論著。
誰睡了你老婆?是同鄉(xiāng)還是外人?把他抓出來,關(guān)進豬籠沉入水底。說此話的是有一定權(quán)威的同鄉(xiāng)王顯牛。
蓮花蹬著三輪回到社頭嶺,有人把她攔下來說,你被別人睡了。蓮花說你在說什么?那人說,你跟別的男人睡覺,于東觀剛才還在捉奸。蓮花說他在哪里,我過去撕爛他的嘴。蓮花來到于東觀前面,猛然甩了他兩個耳光。于東觀說你憑什么打我?蓮花說,誰說我跟別的男人睡覺了?!于東觀說,我沒說你跟別人睡覺。蓮花說,那你喊什么,現(xiàn)在他們都知道我跟別的男人睡覺了!于東觀說,那人讓我在碧野康城叫喊,我把那男的喊下來了,兩人打作一團。蓮花說,那你在這里喊什么?于東觀說我高興,我掙錢了,300。蓮花接過鈔票,憤怒地撕成碎片拋向天空。
你干什么,臭婆娘你干了些什么!于東觀狂叫。夜色很濃,昏黃的燈光下鈔票碎片無蹤無影。于東觀彎下腰尋找碎鈔票,個別大人小孩也加入尋找鈔票行列。于東觀說,鈔票是我的,你們沒權(quán)利撿。他們不聽,撿到一片就塞到口袋里。于東觀找了兩三個小時,能找的地方他找了五六遍。回到家,鈔票碎片攤在桌上,他想拼回原樣。蓮花手太有勁,她的碎片撕得很有水平。蓮花已經(jīng)吃過飯,睡在床上了。于東觀說快起來幫我拼鈔票。蓮花說,去死吧。我根本沒跟別的男人睡覺,你硬要喊,我的面子讓你丟盡了!于東觀說,他們都知道我亂喊的。蓮花說,可是他們沒有全信,他們在懷疑我偷漢子。于東觀說,大不了我喊回來。于東觀回到樓下。
我老婆沒跟別的男人睡覺!我老婆沒跟別的男人睡覺!
于東觀一連喊了十幾聲。大部分人都睡了,社頭嶺已經(jīng)進入夜晚的安靜期。他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都笑起來,一笑睡意就沒了,睡意沒了免不了生氣。他們用各種各樣的音量罵于東觀。
他睡你老婆,你就睡他老婆嘛!半夜三更的喊什么喊。一個聲音傳下來。那人對聲音做了技術(shù)處理。這人一定是熟人,他怕于東觀聽出來找他麻煩。于東觀說,我日你祖宗,你再亂說我日你祖宗。那人回罵了幾句“綠帽子綠帽子”。于東觀循聲而去。社頭嶺大都是二三層小樓,結(jié)構(gòu)凌亂,巷子曲里拐彎。這樣的復(fù)雜結(jié)構(gòu),你無法準確判定聲音的來源。
有種的站出來,我們單挑!
再沒有人理會于東觀。罵過一陣他回到家里。
第二天一早,他繼續(xù)拼貼鈔票。工作量很大,接近中午,他也沒貼出一張完整的鈔票。毫無疑問,碎片丟失了不少。蓮花在農(nóng)貿(mào)市場里賣衣服,中午不回來,餓了就在市場的小餐館里吃快餐或者面條。于東觀沒有固定的職業(yè),他什么事都干過,蓋房子挖水溝運尸體,只要有錢掙從不拒絕。早飯沒吃,他早餓了。家里沒吃的,他下樓去。碰到的熟人都對他笑,笑得神神秘秘的。于東觀敏感,認為對方一定在笑自己。于東觀說,你笑什么?對方說,沒笑什么,見你不笑難道讓我哭?于東觀說,我老婆沒跟人睡覺,昨晚我解釋過了。對方說,我說了嗎?于東觀說,你心里就在說,你還說我綠帽子。
社頭嶺那家最大的餐館在街口,以供應(yīng)早點和快餐為主,顧客大都是社頭嶺一帶的人。在這里于東觀碰上了許多熟人。好心的老板說,你到我廚房吃去吧,那里有張小桌。于東觀說,為什么要進你家廚房,油煙味好濃的。老板說,剛才他們還在議論你呢,說你戴了綠帽子。于東觀提高聲音說,誰亂說我抽他!老板說,老婆沒跟別的男人睡,你喊什么,這可怪不得別人了。于東觀回答不上來。于東觀沒有進老板的廚房,他在中間的桌子空位上坐下來。
下午繼續(xù)拼鈔票,越拼越覺得丟失太多,他一怒之下不拼了。社頭嶺有一家文化用品店,因為不遠的地方有一所小學(xué)。于東觀買了紙張讓店主為他寫個“尋鈔啟事”。店主曾練過書法,字寫得漂亮。寫完啟事,店主問于東觀要潤筆費,否則別想拿走啟事。被逼無奈,于東觀給了店主20元。店主說書法作品按平尺計酬,我給你的是跳摩天高樓價。于東觀的“尋鈔啟事”貼在社頭嶺活動中心墻上。嚴格說這個中心算不上中心,原來是籃球場,早年社頭嶺居民的活動場地,現(xiàn)在籃球場破敗了。社頭嶺土著居民大部分搬出去了。社頭嶺居民田地被征用,他們拿著補償款開店鋪做生意,都有了錢。這個破敗的籃球場成為新居民們的活動中心,主要是于東觀他們這伙沱巴人的中心。沱巴人喜歡聚餐,一聚餐就占用了破敗籃球場。別的居民雖然不來聚餐,可沒事的時候愛來逛逛。
于東觀的啟事很顯眼。他們都看到了。啟事上說,請撿走碎鈔票的人歸還立即歸還,這是他替人喊“睡我老婆的雜種滾下來!”掙來的血淚錢。云云。
啟事貼出后,議論的人多,歸還碎鈔的一個沒有。當晚誰撿走碎鈔,于東觀記不住,當時他腦袋被老婆打懵,又被老婆拋碎鈔的現(xiàn)實擊暈,眼里只有飄落一地的碎鈔,顧不上看誰在搶撿。啟事貼出的第二天下午,學(xué)生放學(xué),一群群外來務(wù)工人員子女回到社頭嶺。于東觀看到奇奇,斷定他是當晚搶撿碎鈔的參與者。于東觀攔住奇奇,說看到啟事了嗎?奇奇說我沒有撿碎鈔。于東觀揪住他的耳朵說,撿了沒有?奇奇說沒有,沒有!奇奇是同鄉(xiāng)白新寧的兒子,于東觀平時就看不大貫白新寧。奇奇耳朵痛得叫喊,聲音傳到白新寧耳朵里。白新寧跑過來。白新寧說你有什么證據(jù)?有證據(jù)為什么不制止?兩人爭論不休,一起到王顯牛那里評理。王顯牛束手無策,他的話只有兩句:撿了就還給人家,沒撿就不要纏住人家。這是一句等于沒說的廢話。
碎鈔終究沒有拼貼出一張完整鈔票來。蓮花與他交惡,他心里有怨恨卻不敢提到臺面上來。舊鈔可以換新鈔,碎鈔理所當然可以換整鈔。于東觀提著碎鈔來到銀行,經(jīng)理說,你這個太碎了,換不了。于東觀退而求其次,說能多少換點嗎?經(jīng)理說,一分也換不了。于東觀心疼得像刀割,他去到蓮花的衣服攤,說300元就這樣沒有了,我寧可你跟別的男人睡一覺!
男人失去戰(zhàn)斗力,他色厲內(nèi)荏的表現(xiàn)引得圍觀者大笑。周國忠不依不饒,旁邊有人起哄:打死他,他睡你老婆你還不打死他!熊熊的怒火再次在周國忠心頭燃起,他的鐵棍朝男人身上揮下去。
別打了,要出人命!快報警!
聽得報警的呼喊,周國忠奪路而逃。
周國忠沒有逃回家。一回家就意味著自投羅網(wǎng)。按照推測,男人應(yīng)該知道周國忠的家,警察會在男人的指引下立即將周國忠抓獲。周國忠先是逃到他原來的廠區(qū),到了廠區(qū)才發(fā)現(xiàn)這也不是安全之處,接著逃到西郊。那里有一個從前的工友,工友的老家就是西郊農(nóng)村的,工友下崗后回村里養(yǎng)豬,雖然沒有發(fā)財,但生活得很好。周國忠要求借宿一夜,工友同意了,當聽說周國忠是因為打傷睡了自己老婆的男人時,工友無比憤怒,說,你不用躲,該躲的是那個王八蛋!工友請周國忠喝酒,工友說以前我就看出來母育茹不是好東西。
第二天一早工友將周國忠趕走,說,去,再去揍那個王八蛋,直到把他揍扁!
周國忠回到家里。母育茹問他一夜不歸干什么去了?周國忠說我把那王八蛋打趴了,王八蛋是誰?你的情人!
我的天,你惹出大事了!母育茹說。
母育茹有幾分姿色,打扮一下更能勾引老男人。母育茹最讓男人著迷的是那雙眼睛,當年周國忠就是被她的雙眼勾來的。那時,母育茹只是廠里的臨時工。廠里每年都要從農(nóng)村招許多青年臨時工。有一天周國忠去青工宿舍玩耍,發(fā)現(xiàn)了母育茹,當他告訴她他是翻砂車間正式工人后,母育茹的秋波就向他拋過來了。雙方交往一段時間,周國忠很快就把她睡了。成了老婆,周國忠時常糾纏廠長要求為母育茹轉(zhuǎn)正,請客送禮,廠長家門沒少讓周國忠踩踏。廠長煩他但又喜歡他,就讓辦公室主任幫辦了轉(zhuǎn)正手續(xù)??上S里效益沒好幾年,不出七年就垮掉了。企業(yè)一垮,工人們作鳥獸散各自尋找出路。
母育茹正準備出門。周國忠問她干嗎去,是不是去跟野男人幽會。母育茹說,你說是就是。周國忠說,昨晚你怎么過的,是不是跟野男人在一起。母育茹說,你說是就是。周國忠說,氣死我了。我怎么討了你這樣的老婆。你是什么時候給我戴的綠帽子?
母育茹推開周國忠,打開門出去了。
周國忠無一技之長,剛下崗那會兒他在路邊擺過自行車修理攤,掙不多不說,不出三年就倒閉了。因為騎自行車的人越來越少,要騎的也是高級自行車,很少壞,壞了也不上他這兒修。都上專門修理店。那是高級貨,怎么會看得上地攤修理店呢?他在街邊守一天,十元錢都掙不到。母育茹也外出找活路。她同樣沒有任何技術(shù)。她加入到家政隊伍,她掙的錢比周國忠多多了。老婆掙得多,他還有什么說的?后來周國忠找到一份保安工作,每月800元。那是在天香小區(qū),老婆的家政服務(wù)滲透到了天香小區(qū)。老婆時常騎著電動車經(jīng)過他的保安大門,兩口都心照不宣地笑笑。這種日子其實是很幸福的。后來,母育茹怎么就把家政做到別的男人床上了呢!越往深里想,周國忠心越如刀割。周國忠在天香小區(qū)當保安不到兩年,就被裁掉了。到現(xiàn)在他仍然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所謂合適,就是價錢公道,活兒不重,受尊重。
男人叫夏建喜,他長得牛高馬大,從來沒怕過誰。要不是周國忠使黑手,受傷倒地的肯定不是他夏建喜。圍觀者并沒有打110報警,這種事情打110沒意思,況且周國忠聽說報警就跑掉了。危險解除,夏建喜又氣勢洶洶,逞能說,有本事別跑,跑算什么英雄。有人說,你睡了人家老婆,挨一頓打沒什么的,如果我是你,我就躺著讓人打。羅永敏從樓上下來了,她來得稍遲了些,或者說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太快,她來不及下來勸架。她走上前要拉夏建喜起來,夏建喜兇她說,別拉我,去把那王八找回來,我要狠狠地揍他。羅永敏說別再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夏建喜說我不起來,你幫我報警。羅永敏堅持拉他,她的手抓住他的手,他哎喲大叫。夏建喜傷得不輕,他的雙胳膊雙肩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
夏建喜被送到醫(yī)院。他們的兒子去年參加工作,跟女朋友同居在另一個小區(qū)。得到消息,兒子丟下女朋友趕到醫(yī)院。我爸怎么了?兒子連續(xù)不斷地問羅永敏,羅永敏說風(fēng)流惹的禍。我爸怎么風(fēng)流了?兒子說。你爸睡了人家的老婆,人家打上門來了。兒子說,我爸怎么能這樣,都50多歲的人了還干這種風(fēng)流事。
醫(yī)院給夏建喜上了吊瓶,用一些跌打損傷藥敷他的外傷。夏建喜喲噓噓地叫喊。聽到老婆兒子走廊里的說話聲,夏建喜申辯說我沒有睡他老婆。兒子對他媽說,聽到了嗎,我爸沒有睡人家老婆。羅永敏說他會承認嗎?如果沒睡人家老婆人家打他干什么,如果沒睡人家老婆你爸從樓上跑下去跟人家拼命干什么。兒子就不再說話。今晚得陪夜,羅永敏表示不陪。兒子說你不陪誰陪,我女朋友還等著我呢。羅永敏說出的是這樣的事我還要陪他嗎?兒子說那怎么辦。羅永敏說誰知道怎么辦,反正我現(xiàn)在就回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兒子給女朋友說明事由,女朋友在那邊笑。兒子說有什么好笑的,如果你爸睡了別人的老婆被打傷你還笑得出來嗎?女朋友說,我爸才不會睡別人的老婆,只有你爸才會,這種事是有遺傳的,別不是遺傳給你吧。一對年輕人就在電話里吵起來。最后兒子把手機甩在地上。
第二天醫(yī)生查過房后,兒子推夏建喜去照片。兒子昨晚守了他一夜,眼睛紅紅的。兒子也高高大大的,兒子說那人多大年紀?夏建新說比我小吧,還比我矮小。兒子說,你太不中用了。夏建喜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知道不?我真沒睡他老婆,我是聽他叫得煩人想下去教訓(xùn)他兩下。兒子哼哼兩聲。
前來拍片的人很多,都是住著院的。夏建喜從輪椅上站起來,說我腳沒問題,為什么要坐輪椅,這太滑稽了。夏建喜抱著雙臂靠在過道墻壁上,輪到他后他走進拍片室,然后在指定床上躺下。醫(yī)生用的是CT,為他拍了雙臂雙肩及腦袋。兒子在外面等了許久,一邊埋怨夏建喜進去得太久。夏建喜說能不慢嗎,不該拍的全給你拍了。拍完片夏建喜自己走回病房,打吊瓶的護士在那里等著他了。夏建喜叫兒子回去,他一個人能行。兒子說你真能行嗎?那我回去了,我去上班,我去找我女朋友,昨晚她離開家了。
拍片結(jié)果下午出來,還好,骨頭傷得不重。夏建喜年輕時愛打籃球,肌肉結(jié)實,抵擋了主要的打擊力保護了骨頭。夏建喜住了十天院,單位里領(lǐng)導(dǎo)同事都來看過他了。他的這點傷住五天就夠,醫(yī)院硬要撐夠10天,醫(yī)院不把你的油水刮夠絕不會放過你。單位里的人都知道夏建喜怎么受的傷了。局長說,老夏啊,你都50多了,兒子工作都快兩年了,怎么還做出睡人家老婆的蠢事來呢!夏建喜說我真沒睡,我都不認識他們一家,我是聽不慣他咆哮示威的德性。平時我就愛打抱不平,你們都是知道的。局長說,這是打抱不平能解釋得過去的嗎?好了,先把傷養(yǎng)好,然后把事情妥善處理好。夏建喜心里說還來教育我呢,你屁股從來就沒干凈過,你玩過多少女人,就是連局里的清潔工都沒放過。住院十天,兒子就陪了一晚,后來再沒來過,倒不是兒子不來,是夏建喜不讓他來。夏建喜一切都能自理,每天打完吊瓶他還步出醫(yī)院到附近的湖泊散步,看人下象棋。羅永敏恨著他呢,她才不會來陪他。夏建喜出院回到家,羅永敏還在單位。明年,羅永敏就要退休,現(xiàn)在在單位無所事事。如果不是出了這樣的事,她完全不用去單位?,F(xiàn)在她被迫去單位躲著他。
家里沒菜,夏建喜去附近菜市場。經(jīng)過小區(qū)門衛(wèi)室,夏建喜向保安打聽說那個老婆被人睡了的王八蛋最近來過沒有?保安查了一下近十天的日夜值班記錄說,沒有。他現(xiàn)在可能不會大喊大叫了,他會直接找你的麻煩。怎么樣,你的傷好了嗎?
夏建喜做好飯菜,打電話問羅永敏回不回來吃?羅永敏說打我電話干什么,打你情人的電話呀!夏建喜放下電話,自己吃起來。夜晚羅永敏吃過晚飯又跟朋友看了一場電影才回來。夏建喜一直在等羅永敏。聽到羅永敏開門的聲音,他心怦怦亂叫。
去你情人那里住去呀,來我家干什么?羅永敏推開門第一句話就這樣說。
夏建喜說,我總會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的。
第二天夏建喜去上班,局長說你就多養(yǎng)幾天吧,局里的事讓年輕人干。夏建喜說我沒事傷全好了。局長說睡人家老婆敗露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夏建喜說不曉得如何處理,人都見不著。局長說,抓緊時間啊,早了結(jié)早安心。對了,住院發(fā)票帶了沒有,我?guī)湍愫炞謭箐N。夏建喜說不用局里報,打傷我的人得賠我醫(yī)療費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局長說你別異想天開了,你睡了人家老婆,人家怎么可能賠你醫(yī)療費;名譽損失費嘛,倒是你應(yīng)該賠人家。
夏建喜交代過小區(qū)保安,那人一旦來叫喊就立即通知他。這幾天都沒消息。白天沒消息,夏建喜便指望傍晚,那天的事就發(fā)生在傍晚。下完班,他就坐在小區(qū)花園里等。經(jīng)過的保安說,你干嗎坐這里呢,那人要是再來找你麻煩,你不又成了活靶子?夏建喜說來了好啊,就怕他不來。夏建喜身邊隨時都帶著鐵棒,只要有陌生人從身邊經(jīng)過他都會處于一級戰(zhàn)備。
于東觀來到一個陌生的小區(qū)。小區(qū)大門前站著一些閑人,閑人們顯出各種表情,從他們的表情里無法判斷他們接下來到底想干什么。于東觀走到一個衰男人前,說你需要我替你叫喊嗎?衰男人狐疑地看著于東觀。于東觀說,就是替你把那個睡了你老婆的人喊下樓,然后你出其不意地把他打翻在地。衰男人說,你老婆才被人睡了呢,你們家所有老婆都被人睡了!于東觀說,那你站在這里干什么,是望風(fēng)嗎?衰男人立即跑開。于東觀又對別的閑人說,你們需要我干什么,只要給錢,我什么都能干。他們說你能把里面的包工頭叫出來嗎?他欠我們的錢,我們在這守他幾天幾夜了。于東觀走開去。
另一個小區(qū)就在四五百米的地方。于東觀進入時保安問他是干什么的。于東觀說我是保安。保安說我們這里沒你這個保安,你進來干什么?于東觀說,我是天香小區(qū)的保安。保安說你來有何好事?于東觀說,我喊人。
睡了我老婆的王八蛋給我滾出來!
于東觀仰頭大喊。第一聲他喊得底氣不足,連喊幾聲后越來越順,聲音更加洪亮。
地面行走的人停下腳步,朝聲音看過來,之后覺得不關(guān)自己的事,繼續(xù)向前。于東觀邊喊邊往里走,一些人跟在他身后伴在他左右。走到中心花園,他轉(zhuǎn)動著身子朝樓上喊。
保安跟過來,保安小聲制止于東觀。保安制止不了,掏出香煙說,你喊累了,抽支煙吧。于東觀接過香煙說我老婆都讓人睡了,哪還有心思抽煙。保安幫他點上火,問他到底怎么回事。于東觀說老婆讓人睡了,就這么回事。我是來打他算賬的。如果他今天不出來我就在小區(qū)里喊一夜。保安說你這么做不好,同為保安,我很同情你,但你這么做是給我們保安抹黑。于東觀繼續(xù)叫喊。樓上的人都俯視下面。天黑了,他們看不清路燈下于東觀的面目。有個好心男人從樓上下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于東觀說你是那個睡我老婆的人嗎?男人說,不是,我從沒睡過別人的老婆。你認識睡你老婆的男人嗎?于東觀說,不認識,但我知道他就住在這里。
于東觀沿著小區(qū)的道路叫喊,他的聲音像春雷一樣在小區(qū)里回響。樓上有女人站在陽臺上大叫說,吵死啦!誰睡過他老婆趕快站出來吧!女人的提議得到大部分人的附和,他們站在不同的位置指責(zé)睡于東觀老婆的男人,勸他立即投降。
于東觀喊累了,他坐在涼亭里休息。休息好后又高聲大喊。他的叫喊一陣一陣的,小區(qū)人煩透了。剛才同情他的人開始覺得他很討厭。有個女人說,連自己老婆都看管不好,還好意思在這里叫喊,趕快找個地方吊死吧。于東觀就哇哇大哭起來。男人的哭聲更令人揪心。好幾個人從樓上來下,他們圍住于東觀,詢問前因后果具體細節(jié)。于東觀告訴他們他來城里打工,老婆嫌他窮就跟別的男人睡覺,可是那男人白睡他老婆,不給錢也不給米,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圍觀的人聽后又同情起于東觀來。他們罵那男人不是東西,還罵他老婆不是東西,明知道是那樣的男人還跟人睡覺。跟人睡覺獲得了物質(zhì)也好啊!幾個圍觀的人一商量就湊了五百元錢給于東觀。
必須說明,我沒睡你老婆。男人們說。
也必須說明,我男人沒睡你老婆。女人們說。
于東觀說,我知道,你們是好人。這么好的人不可能睡我老婆。你們?nèi)绻l(fā)現(xiàn)了那個睡我老婆的男人,一定幫我逮住他。
圍觀的人說,好的好的。又說,我們都不認識,怎么逮呢!
于東觀說,明天我還要來,直到抓住他為止。
圍觀人說,你還是別來了,有什么事直接在外面解決。
出了小區(qū)大門,于東觀的步子飛起來。他的三輪車鎖在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他立即跳上去往社頭嶺回趕。
蓮花仍然不理他。于東觀得意洋洋地甩出鈔票。見到鈔票蓮花眼睛一亮,但她馬上就收回了目光。這錢又來得不干凈吧?又是賣了老婆名譽喊來的吧?如果是,我撕碎它!于東觀搶回鈔票,說,你跟錢有仇嗎?你撕掉我300元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成天板個臉!
于東觀離家跟同鄉(xiāng)喝酒去了。不多時,屋里進來一個男人。這個人蓮花似乎認識,住社頭嶺的。男人與蓮花搭訕,心不在焉地說著話。然后男人就直接進入主題了。男人說,你跟外面哪個男人睡的覺?蓮花說,跟你唄,還能跟誰。男人說,是嗎,那我們就睡一覺吧。男人膽子很大,他向她撲過來。蓮花躲過后,操起菜刀,說,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剁了你的命根!男人說,你跟別人睡得為什么跟我睡不得,我哪點差了?跟我睡了我不會虧待你的。蓮花刀子揮過去,男人急忙逃出來。男人跑得快,在蓮花不小心絆了一跤后逃得無蹤無影。蓮花尋到了喝得正性起的于東觀,蓮花的菜刀砍在木頭餐桌上,姓于的,我今天砍死你!
大家齊心奪下她的菜刀,勸走蓮花。蓮花走后,男人說,繼續(xù)喝酒。于東觀心有余悸,端酒碗的雙手顫抖不停。一同喝酒的同鄉(xiāng)說,蓮花太兇了,跟別的男人睡了覺還有理。說完蓮花的不是,他們又說于東觀的不是,批評于東觀管不住老婆,戴上綠帽子,給沱巴人們抹黑。他們追問睡蓮花老婆的男人是誰?要是同鄉(xiāng)就內(nèi)部處理,要是外鄉(xiāng)人絕不能輕饒。
碧野康城小區(qū)主干道在修路,泥土碎碴建筑材料隨地堆放,小區(qū)亂糟糟的。周國忠提著鐵棒躲過保安視線混進來。他舉頭仰望,不知道夏建喜住哪里。他清清嗓子,試著大聲啊了一聲。風(fēng)鉆機攪拌機太響,他的聲音被壓住了。于東觀突然出現(xiàn),周國忠似乎看到救星。他向于東觀走過去。于東觀說,我的生意又來了。周國忠說,我窮得無屁放,請你友情幫我喊話。于東觀露出否定的表情。于東觀是習(xí)慣性地來到碧野康城的。他認為同鄉(xiāng)伯父去世太早,才75歲,伯父的酒于東觀還沒喝夠呢。環(huán)境太吵,而且也不會有錢掙,于東觀就去往伯父的房子。周國忠誤以為那是夏建喜的家,跟在身后。上了28層,于東觀敲伯父家門。不多時,出來一個女人,她問于東觀找誰。于東觀說,我找伯父。女人說這里沒有伯父,只有伯娘。說話間出來一個老婦,于東觀不認識。老婦說,你們弄錯了。這房子我們剛買下。于東觀說,我以前時常來喝酒的。女人說,我們家不是你喝酒的地方了,以后別再來。女人回頭送給于東觀一瓶普通白酒,叮囑說以后別再來了。于東觀挺高興的,這瓶酒在他們務(wù)工人員眼里就是高檔貨,晚上他又有資本在同鄉(xiāng)們中間吹噓了。于東觀對周國忠說,你老跟著我干什么。周國忠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于東觀說,我老婆又沒跟別的男人睡,你的事關(guān)我什么事。
下到樓底,他們都看到坐在中心花園涼亭里的夏建喜了。于東觀說,他也帶著鐵棒,他長得比你健壯,如果你不搞突然襲擊,你肯定打不過他。
夏建喜目光四下搜索目標,很快搜索到了周國忠。
放下武器!于東觀竟然大喊。
夏建喜說他放下我就放下。周國忠說,他放下我就放下。于東觀奪下周國忠的鐵棒,又跑過去奪掉夏建喜的。他們兩人沒有反抗,所以于東觀奪得非常順利。
三人坐在涼亭里。夏建喜給每個人散一支香煙。夏建喜周國忠不敢互視,分別看著別處。于東觀是很興奮的,他一句話就阻止了一場流血事件。于東觀說,你(夏建喜)對不起他(周國忠),他對不起我;因為你睡了他老婆,他讓我的老婆被假睡了。我和他都戴上了綠帽子,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夏建喜周國忠對于東觀的話不感興趣,他倆都為陷入困局而苦惱。
這事怎么解決?兩人都在想。
兩人說話呀,沉默能解決問題嗎?于東觀說。
夏建喜從口袋里掏出住院發(fā)票說,你得賠我醫(yī)藥費,刑事責(zé)任,我就不追究了。你得向我老婆解釋清楚。
周國忠說,你太欺負人,你居然睡我老婆。
我沒有,我錯在我的意氣和沖動。夏建喜說。要不,我見見你老婆。
周國忠說,別裝模作樣了,你們哪天不見?!
你老婆的面一定要見的。夏建喜說。
夜晚,母育茹10點才回來。周國忠?guī)г捳f夏建喜要見你。母育茹說夏建喜是誰?周國忠說,你別裝,今晚你們又見過面了,你們商量出了對策。母育茹說,神經(jīng)病。
雙方見面的時間地點很快定下來。在河邊的一家小餐館。離吃飯時間還早,夏建喜要跟周國忠兩口子好好聊聊。夏建喜早周國忠夫婦到,羅永敏拒絕參加見面會。夏建喜還沒點餐,他計劃是談得好就請他們吃,談不好立即走人。周國忠夫婦來得比較晚,夏建喜最恨遲到的人,再一想起被周國忠一頓暴打,心中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沒好氣地質(zhì)問母育茹說我睡你了嗎?你少來敲詐!母育茹說你兇什么,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們兇?我說過你睡我了嗎?!夏建喜收斂怒火,遞給周國忠長一支香煙。兩個男人分別點上煙抽起來。餐館服務(wù)員過來,她手里拿著點菜單,問什么時候點菜。夏建喜揮手。服務(wù)員退后一步又折回來,問他們喝什么茶。夏建喜說來普通的吧。夏建喜彈掉煙灰,掏出住院發(fā)票。母育茹看了,搖頭說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夏建喜說,你老公無端把我打傷,醫(yī)藥費是小事,得坐牢。母育茹說藥費我們是不可能賠的,你叫我們來就是為此事?
母育茹起身要離開。夏建喜說請你再次告訴你老公,我們倆沒事,今天是第一次認識。母育茹說,這還用說嗎。夏建喜對周國忠說,我就再退一步吧,只要你承認自己搞錯對象并且到我們小區(qū)向他們解釋清楚,藥費也不用你賠。母育茹說,這個建議我們可以接受。周國忠嚯地站起來說,我不接受。你們當我傻?兩人演的戲我還看不出來?母育茹哼哼唧唧地,她頭也不回離開。
兩個男人又坐了十來分鐘。周國忠說既然你們好上了,我們就談點別的事,不再以武力解決。如果你們結(jié)婚,得賠償我100萬;如果你們只是逢場作戲,現(xiàn)在必須馬上立即分開,但得賠償我60萬。一頂綠帽子值不值60萬,咱且先別論。夏建喜說我真不知道怎么說你好。
夏建喜找賠償無望就讓局長把醫(yī)藥費簽字報銷了。局長說處理好了?夏建喜說周國忠要我賠償60萬甚至100萬。局長說,真是獅子大開口,你答應(yīng)了嗎?夏建喜說,我一分都不賠。局長說,你這就過了,看得出來,對方也就想要點錢,你多少給點,然后處理干凈。夏建喜說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根本就沒睡過他老婆。
夏建喜成天愁眉苦臉,局里人認為他攤上大事了,這好幾十萬就夠他難于上青天的。還有人覺得夏建喜不夠老鳥,許多人玩了,想丟時,不花一分錢就擺平。
周國忠時不時地來到碧野康城小區(qū),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地都知道了他來找夏建喜的麻煩。周國忠身上攜著雙節(jié)棍,以備萬一。他的到來給了夏建喜很大的壓力。夏建喜讓保安攔住周國忠別讓他進小區(qū)來,保安說,誰攔得住呢,解鈴還得系鈴人,只要你完滿地處理好婚外情的事,小區(qū)才會太平。夏建喜說你讓我怎么處理?我真欠他的?周國忠大部分時間坐在小區(qū)中心花園的亭子里,他不喊不鬧,但小區(qū)人都知道,他是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有爆炸的危險。羅永敏恨夏建喜,卻也擔心他再受打擊。她把這個消息告訴兒子。兒子來跟周國忠談判,周國忠說,到現(xiàn)在你爸都沒一分錢補償,一句道歉的話沒跟我說過。兒子說,那你想怎么樣?周國忠說,條件你爸沒跟你說嗎?60萬,或者100萬。兒子說,最多2萬。周國忠說,這不可能,但你先給我2萬也行。兒子說,我只給你2萬,以后你別再來找我們的麻煩,我爸也保證不再跟你老婆有來往。
兒子取來了2萬,遞給周國忠說,說你向我保證,如果再來,我不會客氣!
連續(xù)幾天周國忠沒再來。但一個月后,他又來了。他對小區(qū)的人說,夏建喜睡我老婆(都不知道睡了幾年了)才賠我2萬,天底下有這么便宜的事嗎?羅永敏發(fā)現(xiàn)周國忠又來了,便打電話跟兒子商量對策。兒子說,我們換房吧,你和爸住我這,我回去住。夏建喜不干,他說憑什么我躲他,我成什么了?他再來鬧事我必定報警!
這天晚上,母育茹找上門來。夏建喜吃驚萬分,把她擋在門外。母育茹說,讓我進來說話。夏建喜對羅永敏說,她就是周國忠的老婆,你親口讓她說。母育茹說,原來你是嫂子,我根本不認識夏大哥。你們的兒子給了周國忠2萬元錢,我還錢來了。夏建喜問清情況后,連聲感謝母育茹。
母育茹離開后,夏建喜說,現(xiàn)在可以證明我跟她沒事了吧?羅永敏并不高興,她說,你們感情都深到這個程度了,她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本局一家二層單位要招合同工,夏建喜腦子急忙閃出周國忠來。傍晚回家,周國忠正在中心花園亭子里。周國忠說,母育茹把2萬退給你了,這個吃里爬外的臭女人。我和她這么多年夫妻她從來沒對我這么好過,你們才多少年,感情怎么就這么深?我想不通。夏建喜說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了,有個工作你要不要?夏建喜把招工的條件和待遇詳細跟周國忠說了。周國忠年齡條件稍超了點,但夏建喜跟一把手打招呼了。那個一把手曾經(jīng)是夏建喜的手下。周國忠說我正愁沒工作,算你還有良心。第二天周國忠到局里找夏建喜,夏建喜當場為周國忠做了一份簡歷,然后帶著周去找那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簡單的面試,周國忠的工作基本定下來。之后,周國忠因為工作上一些細節(jié)上的事,多次出現(xiàn)在局里。同事們都認識周國忠了,他們問夏建喜那是你什么人?你這般費心地幫。夏建喜苦笑著搖頭說,就是那個誣陷我睡他老婆的人。同事們都呵呵呵呵地笑,表示看不懂。夏建喜說別說你們看不懂,就連我自己都看不懂呢,一想起這個事,我就覺得像做夢。夏建喜不僅在局里這樣說,回去也跟兒子老婆這樣說。兒子不好表態(tài),羅永敏不陰不陽地說,睡人家老婆幫人家找份工作完全應(yīng)該嘛。
聽聽,他們說得多難聽!蓮花說,連市場里的人都知道了!
你怕什么?你沒跟別的男人睡過你怕什么!于東觀說。
我快要被他們的口水淹死了,你這個大嘴巴!
你這么害怕,難道你真跟別的男人睡過?
蓮花抽冷不防抽了于東觀大嘴巴。于東觀回了蓮花四個大嘴巴。
蓮花說,我要跟你離婚,明天就回老家辦手續(xù)!
于東觀說離婚我怕你?離了婚我再討個年輕漂亮的。
他們沒回老家辦手續(xù),讓同鄉(xiāng)們勸阻住了。但蓮花堅持要離開于東觀。幾經(jīng)周折蓮花悄悄搬到別的地方賣衣服去了,她在附近租房住下來。于東觀開始在這座城市尋找蓮花。
母育茹干家政干出一條路子來,她每天每月有干不完的活。累是累,但很充實,收入也成正比。她剛為張姓人家做完衛(wèi)生,粟先生就打電話來了。粟老先生吵著要見倪叢艷。母育茹說沒到時間的嘛。粟先生低聲下氣地說,求求你給加個班。對母育茹,粟先生總是低聲下氣、小心翼翼的。
粟老先生今年81歲,患老年癡呆好些年了。倪叢艷是他老伴,去世三年多。母育茹最早是去給粟老先生家做衛(wèi)生的。有一天,粟老先生拉住母育茹不放,連聲叫她倪叢艷。不依他,他又哭又鬧,全家不得安生。粟先生是一家公司老板,業(yè)務(wù)在這座城市名列前茅,他大膽地提出來讓母育茹裝扮倪叢艷,以倪叢艷的角色服侍粟老先生。工錢開得高,母育茹就答應(yīng)下來。但是,粟老先生得寸進尺,他要母育茹陪睡。母育茹不能接受這個非分要求。粟老先生就整夜吵鬧不睡,弄得雞犬不寧。粟先生去人才市場找這方面的保姆,根本沒人答應(yīng)。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遠方來的老婦女,粟老先生卻并不買賬。粟先生又做了母育茹的工作三回。母育茹親眼見到過粟老先生呼喚老伴的那種急切焦躁心情。工錢翻倍,母育茹心開始動了。也怪,粟老先生一見母育茹,就安定。母育茹第一次躺在粟先生身邊時,渾身不自在。粟老先生緊緊地摟著她,像孩子緊摟著母親。一段時間后,母育茹開始習(xí)慣,她把粟老先生當作父親或者孩子。待粟老先生熟睡,她才離開。也有的時候,因為白天干活太累,一睡就到天亮。
現(xiàn)在還是下午,粟老先生就吵著要“老伴”了,誰也哄不住。母育茹出現(xiàn)后,粟老先生立即安靜下來,臉上露出笑容。母育茹陪他說話,為他削草果。吃了兩片蘋果,粟老先生說,你是誰?母育茹說我是你老伴倪叢艷啊。粟老先生說,你不是,快幫我叫倪叢艷!母育茹答應(yīng)說好,我這就去叫。母育茹離開粟老先生的視線,幾分鐘后重新出現(xiàn)。粟老先生就笑了,他伸出雙手迎接“老伴”。這樣的游戲,時常發(fā)生。粟老先生癡呆癥毫無規(guī)律地發(fā)作,一發(fā)作就要找老伴。母育茹在侍候粟老先生的這半年中,總結(jié)出一套應(yīng)對的方法。
粟老先生坐在輪椅上,頭偏在母育茹前胸。他睡著了。
恍然之間,母育茹腦中閃出周國忠夏建喜還有羅永敏的影子,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們說。
光盤,本名盤文波。在《花城》《上海文學(xué)》《鐘山》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200萬字,出版長篇小說作品集《摸摸我下巴》《請你槍斃我》《王痞子的欲望》等。廣西簽約作家。曾獲第十屆《上海文學(xué)》獎、第五屆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