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起奶娘,燕子的爸媽總是說:你身體好、經(jīng)得事,是吃了奶娘的奶,是吃了做苦力奶娘的堅強(qiáng)。每一次追憶,燕子都是眼淚汪汪。為此,她一輩子都有個推車情節(jié)——
小時候有人板車,紅磚水泥地堆著,她從來不想,上去就推;
長大了沒板車,開車的路上,遇到上行熄火的車,她會本能停下,幫人推;
住在公園對面,常在節(jié)假日見垃圾車拖著費(fèi)勁,不嫌臟,她搶上去就用全力……
作為一位當(dāng)下文人,燕子寫了許許多多的文章,唯獨(dú)心里存放了幾十年的奶娘故事沒有碰。她總盼著有一天能找到,能當(dāng)面喊一聲“娘”,能給這個漫長的故事加上一個圓滿的結(jié)尾。
再等等,再找找……
前后上十次去益陽,直到當(dāng)年送燕子去奶媽家的大姨、二姨相繼去世,直到以奶媽激勵燕子一生的父親去世,直到母親年老體衰走不動,燕子絕望了、認(rèn)命了。卻就是不愿觸碰一個敏感:也有八、九十歲的奶媽會有多大的壽辰?
1月9日,冒著寒冷,燕子又開車去了益陽。原本是尋風(fēng)土民情去的,也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感動了天地,一個“烤紅薯”的新點,讓20多年的尋找有了突破性線索。
這天,在向家碼頭、大碼頭和石碼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愿離去的燕子,又撥通了表姐的電話。突然,年長10歲的表姐于突然夢醒般想起,燕子一家離開益陽后,好像聽人說奶娘賣過烤紅薯——太好了!“烤紅薯”畢竟是燕子知道拖板車奶媽僅有的第二“職業(yè)”,她馬上電話益陽的文友。馮明德、盛景華、劉春來、裴建平、黃曙輝、山水客、吳又無,一聲招呼就都來了。大家一合計,一致認(rèn)為:如果20世紀(jì)60年代拖板車者無數(shù),那賣烤紅薯的就少而甚少,分頭行動,一條街一條街去找,一個門面一個門面去問。
范圍立馬縮小,集中到兩個人,其中最早賣烤紅薯的“秦家媽媽”成了圈定人選。
到底是“老益陽”熟門熟道,沒費(fèi)多大勁兒就找到“秦家媽媽”的子女。一下認(rèn)定:“秦家媽媽”就是燕子的奶娘——秦愛珍!
找到了,找到了??迣ち?0多年的燕子,找到了奶媽的家。可驚喜后卻只有悲傷,望著黑框里的遺像,燕子啊,淚如雨下,長跪不起——她無法接受再見不到奶媽的殘酷事實。
此時此刻,燕子才知道,她苦苦尋找的奶媽,當(dāng)年喂養(yǎng)她時的準(zhǔn)確方位是——益陽市大碼頭大世界左側(cè)的一所普通民居里。2011年農(nóng)歷2月14日,83歲的奶媽在益陽去世……
83歲,壽命也不算短,可娘啊,你咋就沒能盼來你日思夜想的小燕子!
此時此刻,娘哺育的兄弟姐妹圍坐在一起。燕子流著淚,聽哥哥姐姐們講那過去的事情。
奶媽吃苦受累一輩子,卻堅忍地養(yǎng)活了一家人。夏賣冰棒冬賣烤紅薯;挑黃泥賣、挑水賣;做紙筋巴巴、磨米粉米面,吆喝聲穿越益陽南北東西,瘦弱的身影飄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板車不拖了,是因為受傷;白天飯店幫廚打長工,晚上做紙筋巴巴打短工;半夜磨米漿,為天不亮能趕第一撥上船人,賣米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身邊的孩子大了,遠(yuǎn)方的孩子也大了,娘卻老了、倒下了。最終,奶媽因肝癌去世。醫(yī)生說,這病跟她長期烤紅薯、被煤火嗆有關(guān)。那天,燕子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燕子一算,在油桶邊,奶媽烤了20年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