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
這些年,吳彤夫妻為了徹底去掉心病,不停地搬家,可隨著養(yǎng)女吳恩越長越大,這塊心病卻越來越重,壓得他們透不過氣。
那時候吳彤夫妻倆還住在鄉(xiāng)下一棟平房里,兩個多月的恩恩就被扔在門口那棵大柳樹下。被子里的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好心人,孩子他爸拋棄了我們娘倆,求你們收留我的女兒吧。
多年不育的夫妻倆對孩子愛如珍寶,也就從那時起他們開始有了心?。喝f一孩子?jì)寢屢院蠓椿诹?,要回孩子怎么辦?
這天,吳彤和妻子江小竹接恩恩從舞蹈班回家,在樓下看到了一個民工模樣的男人。男人盯著恩恩的貪婪眼神讓江小竹心里有了不祥的預(yù)感。果然,男人指著恩恩說:“吳老板,我叫牛大海。你這孩子,是……是我的?!?/p>
江小竹大驚失色,吳彤冷冷地說了一句:“神經(jīng)??!”
那個叫牛大海的男人紅著眼圈說:“我沒?。∏笄竽銈?,把小花還給我吧!”說完“撲通”坐倒在地上,漆黑的手捂住臉,淚水順著手指縫流出來。恩恩回過頭抱緊了江小竹:“媽媽我怕!”
江小竹強(qiáng)壓住恐懼呵斥道:“趕緊走,再不走我們就報警了!”
吳彤拿起手機(jī)撥打警衛(wèi)室的電話,幾個警衛(wèi)很快沖進(jìn)來,抓住了牛大海。牛大海邊掙扎邊喊:“小花是5年前的4月18日生的!丟在勝利屯最東邊那棵大柳樹下……”
男人被揪出去了,可他瘋狂嘶吼出的那幾句話卻像一把冰錐刺在吳彤夫妻的心上。這個又蒼老又寒酸的鄉(xiāng)下男人,真的有可能是他們心肝寶貝的親爸爸。
這一晚夫妻倆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未眠,江小竹更是哭了半夜。
牛大海果然不肯罷休,三天以后,他走進(jìn)裕華公司老板吳彤的辦公室,流著淚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他在河南打工時認(rèn)識了一個有夫之婦,對方跟著他私奔回到了老家——距離勝利屯30多里地的一個小山村。一年后他們生下了小花,孩子兩個多月時,他因瑣事打了女人一頓,女人就抱著孩子逃跑了。他去河南找過他們母女三次,可都沒有找到。直到幾個月前,女人給他寄來了一封信。
牛大海掏出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跡:大海,小花被扔在勝利屯村東頭一戶門前有大柳樹的人家。你要是記著舊情,就去看看孩子過得好不好。
牛大海接著說:“我找到勝利屯,打聽出那個賣掉房子的城里人開了一家公司叫‘裕華,我就一路打聽找了過來。吳老板,你要還不信,我們就去做DNA鑒定吧,真爹假爹,一做不就出來了嗎?”
吳彤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已經(jīng)聽不清牛大海的話了。
DNA結(jié)果出來了,牛大海的確是生父。吳彤嘗試用錢解決問題,5萬、10萬,可牛大海說只要女兒。法院把恩恩判決給生父,不過牛大海要交出10萬塊撫養(yǎng)費(fèi)。牛大海痛快地答應(yīng)了,只是提出,請?jiān)试S他用一個月的時間籌措這筆錢。
恩恩走后的第一個夜晚,夫妻倆誰也沒睡。第二個夜晚,吳彤睡夢里聽到恩恩哭喊著:“爸爸,我餓!”立刻就醒了,妻子正抱著女兒的被子涕淚橫流。
一個月后,夫妻倆決定去看望恩恩,他們帶著禮物,開車來到了牛大海住的小王屯。他們看見一個破敗院子前的沙堆上坐著一個臟兮兮的女孩,于是搖下車窗想問下路。女孩抬起頭,蓬亂頭發(fā)下的小臉淚痕斑斑,江小竹大喊一聲:“恩恩!”拉開車門就跑了過去。
恩恩撲在爸媽的懷里放聲大哭:“爸爸,媽媽,你們怎么才來呀?我想死你們了……”三人哭成一團(tuán)。
聞聲出來的牛大海領(lǐng)著他們進(jìn)了家門。低矮的三間磚坯房里黑漆漆的,炕頭躺著一個瘦弱的老人,有氣無力地招呼他們上炕坐,嘆著氣說:“都怪我啊,這尿毒癥就是不死不活禍害錢的病。兒子賣房賣地給我治,媳婦不樂意,大海就把人家打跑了……”
牛大海愁眉不展地打斷了父親的話:“吳老板,那10萬塊錢我還沒湊夠,再緩幾天行吧?”
吳彤捏著恩恩單薄的衣服,氣憤地責(zé)問著:“天這么冷,我們給孩子買的新衣服呢,怎么不給穿?”牛大海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恩恩在一旁說:“衣服讓新爸爸賣了?!眳峭徒≈裼质且惑@,牛大海才有氣無力地說:“那些衣服玩具都是大商場的,信譽(yù)卡上說一周包退,農(nóng)村孩子,用著可惜,就都退回去了,好湊那10萬塊錢?!?/p>
吳彤瞠目結(jié)舌,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七八個男女老少吵吵嚷嚷進(jìn)了門,為首的壯漢開口就說:“牛大海你都有10萬塊把孩子買回來了,欠我們的錢想拖到啥時候?”
其他人也紛紛責(zé)問他到底什么時候還錢,恩恩恐懼地抱緊江小竹,小腦袋拼命往她懷里鉆。吳彤?dāng)[手把牛大海叫到院子里,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你看看你這家,你再看看孩子,那可是個好舞蹈苗子!你是親爸呀,就忍心耽誤孩子一輩子嗎?”
牛大海擤了一下鼻子:“可憐的孩子,這些天跟著我們頓頓稀飯咸菜,還得幫著伺候我爹……孩子夜夜從夢里哭醒,問爸媽為啥不要我了,還能回爸媽家去嗎……”吳彤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恨恨地問:“你到底欠多少債?”
牛大海猶猶豫豫地說:“20……多萬吧,都是給我爹治病花掉的,房子、地早都押給別人了……”吳彤掏出一張銀行卡遞過去:“這是50萬,還完債給老爺子看病,剩下的蓋個新房,娶個老婆好好過吧。”
牛大海沒接銀行卡:“你想買回恩恩?不,我不賣孩子!”吳彤鐵青著臉喊起來:“如果不是這5年我們跟恩恩建立了太深的感情,你想賣我還不買呢!少廢話,50萬換女兒一輩子幸福,干不干?”
牛大海終于擦著眼淚接過了銀行卡,孩子又回到了吳彤夫妻的懷抱。
恩恩上小學(xué)后就開始在各級舞蹈比賽上獲獎。這年春節(jié)前夕,孩子參加電視臺舉辦的晚會,第一次參加排練,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江小竹開車等在外面,看著人們涌出了大門,人群里閃過一張熟悉的臉,正是恩恩的爺爺!
跟著同學(xué)們一起出來的恩恩似乎不認(rèn)得爺爺了,撒著歡撲進(jìn)江小竹的懷里。江小竹發(fā)動了車子,慢慢思索起來。他們從不問孩子在生父家的事,在內(nèi)心深處,他們巴不得恩恩把那邊的一切忘得干干凈凈??膳4蠛5睦系趺磿黼娨暸_參加晚會呢?
很快,江小竹弄清楚了所謂的牛大海的“爹”實(shí)際上叫張志,是通過群眾參演的一檔電視欄目走上表演舞臺的。江小竹想辦法要來了他的電話,然后以粉絲的名義約他吃飯?zhí)接懳乃嚒?/p>
張志壓根沒認(rèn)出江小竹,幾杯酒下肚話就多起來,談起他熱愛的表演藝術(shù),第一次演出是朋友找去幫忙的,演一個快要死的農(nóng)村老爺子。在炕上躺了兩天,過后給了三百塊錢??赡莻€朋友好久沒聯(lián)系了,電話號碼也變成了空號。
江小竹跟吳彤想破了頭,也分析不出是怎么回事,便決定開車去小王屯看看。幾年過去,牛家的院子更加破敗不堪,大門上著鎖。吳彤詢問旁邊的鄰居們得知,這家住戶姓譚,全家都進(jìn)城打工了。村里根本就沒牛大海這個人。
夫妻倆的疑惑越來越深,這
天江小竹又去電視臺接恩恩,張志看見她主動湊了過來:“那個朋友又來找我了,說讓我明天再去那個村演一次。不過咱現(xiàn)在出場費(fèi)漲了,一天五百,那小子答應(yīng)得可痛快了?!苯≈裥睦镆粍?。
一天后,江小竹跟吳彤來到了小王屯,他們眼看著一輛豪車停在牛大海的院門前,看著一對車上下來的中年男女抱著院子里一個臟兮兮的男孩流淚……吳彤和江小竹突然進(jìn)屋,正在對付討債人的牛大海驚慌失措,吳彤冷笑著說:“牛大海,你這無本生意比我開公司來錢可容易多了,這個你打算敲多少?50萬,還是100萬?”
那對穿著講究的中年人莫明其妙,江小竹對男人說:“先生,你是這小孩的養(yǎng)父吧?是有人主動上門認(rèn)子吧?你給錢人家還不要是吧?”男人愣愣地點(diǎn)頭,牛大海漲紅了臉:“吳老板,看在恩恩的面上,別再說了!”
江小竹恨恨地住了嘴。牛大海把討債人都打發(fā)出去,病床上的張志坐了起來:“江小竹?這是怎么回事?我的勞務(wù)費(fèi)還給嗎?”
牛大海掏出一沓錢遞給他,揮手讓他趕緊離開。房子的后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走進(jìn)來,哭著說了實(shí)話。原來,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上中學(xué)的兒子,在生下恩恩之前牛大海因?yàn)樽錾赓r得傾家蕩產(chǎn),夫妻倆把發(fā)財?shù)闹饕獯虻搅擞H生女兒的身上。他們得知吳彤是個不能生育的成功商人,就把恩恩扔在了他家門口,這些年吳彤幾次搬家,可根本就沒能脫離他們的視線。上次要回恩恩,不過是欲擒故縱,他們相信親情是無價的。就算那天吳彤夫妻不來看孩子,他們也早準(zhǔn)備好了下一步苦肉計(jì)。而這個小男孩,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牛大海夫妻連連賠罪,承諾歸還一部分錢。吳彤搖頭說:“我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錢。其實(shí)你要得到50萬壓根不用這么大費(fèi)周折。對于親情,你們還是估低了價。現(xiàn)在,有什么話你對公安局說吧?!?/p>
吳彤和江小竹走出了那座老屋,牛大海夫妻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咀嚼著這幾句話,不知道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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