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犁民 Yang Li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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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木屋（外五首）

◎楊犁民 Yang Limin

在茫茫冬天的原野上，遠離塵囂的森林里，

是我的小木屋，古老而又牢固，四周大雪覆蓋。

這里時間是一只走停的表、千年的苔蘚、斑駁的松樹，

不緊不慢自行飄落的雪花。

這里生命是松明子的芳香，

是松鼠的嬉戲，是樹枝被雪壓斷后發(fā)出的聲響。

我住在這里，沒有想起過誰，也沒有被誰想起，

一個又一個的世紀就這樣過去了，也許有過一只白熊，

來我的屋外嗅了嗅，又悻悻地離開，

沒有人來過這里，也沒有道路，我已忘記了我是誰，

是什么時候，是怎樣到這里來的。

我住在這里，用思想的碎柴片升火，

而雪依然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從沒停過，也沒有打算要停。

松林間

這些松樹已經(jīng)很多年了，幾十上百年

樹干粗大挺拔，疏朗地林立

它們?nèi)绱讼嗨?，卻又彼此獨立

不說話，幾百年不曾移動過腳步

松針細小尖銳，仿佛鐘表的秒針

松林間堆積著時間的尸體，鋒利而敏捷

即使被其刺傷也不會感覺到疼痛。萬頃林海

數(shù)以億計的松樹在生長，一棵棵孤獨的

靈魂，就這樣堅守住了自己

我不喜歡人群，人群越多越喧囂

人群只會裹挾個體，不像這無邊松林

松樹再多，也不會迷失在松林里

一陣風過，每一棵都是

醒著的。沒事的時候

我總是一個人來到這里

來到這松林間，我會變成三個人：一個人來

一個人已經(jīng)回去，一個人還坐在這里

坐成一棵松樹，頭發(fā)綠成松針

軀干日益俊朗，周身細胞暢快地呼吸

慢慢伸出十指的枝條，腳指頭漸漸長成了根須

柴火雞

公路兩邊突然冒出了許多同樣的餐館：柴火雞

柴火，雞；柴，火雞；柴，火，雞

可以拆解為兩個詞，也可以拆解為三個詞

它們都是從鄉(xiāng)下來的

以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同在一個屋檐下

和平相處。柴在豬圈旁，是干凈的

樸素的，像粗布衣服，火在火鋪上，是旺盛的

溫暖的，救活過大風雪里走夜路的人，雞在草叢中

是撲騰的，鮮艷的，偷吃過菜園里的白菜

如今它們?nèi)歼M城了，仿佛

用自己的身體，進城打工似的

在高速公路和林林總總的汽車旁，組合成了一個詞

墳 墓

每年都會去上一次墳，與先走的人見上一面

穿過云霧、荊棘、茅草和露水

最古老的那塊石頭，已經(jīng)看不清了名字

只知道，他是這個村莊最早的先人

千男萬女，由此發(fā)端

最新的那塊石頭，還沒來得及刻上姓名

裸露的黃土，全是昨天新翻的痕跡

在最老和最新的石頭之間，無數(shù)的石頭，橫臥鄉(xiāng)野

一位教師：我在鄉(xiāng)下教書

我在鄉(xiāng)下教書

連接學校和家的路

不寬不窄

剛好裝下白球鞋和牛仔褲

不長不短

剛好裝下我的歡欣和孤獨

其中要經(jīng)過一條小溪

兩座木橋

三塊水田

四片菜土

早晨迎著白巖上的朝陽出發(fā)

傍晚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屋

親愛的粉筆，頭大尾小

跟鋤把一模一樣

在鄉(xiāng)親們眼里

我肚子里裝滿了墨水

其實我只不過是腋下比他們的多了本書

——三尺講臺，一塊黑土

課桌間整齊地長著

三十棵白菜和蘿卜

當他們奔向田野

三十顆腦袋

像三十只黑蝴蝶

在油菜花間飛舞

我的女兒

今年六歲

要不了多久

她便會和我一道

踏上這上學放學的路

這條路，也通往山外

我常常在想

三十一個孩子

會不會有三十一條路

這樣想著想著就老了

老成了校園里那株

掛著鐵鐘的樹

詞背后：柴升起了火，火煮熟了雞

作者簡介：楊犁民，男，苗族。重慶文學院簽約作家，曾獲全國十佳散文詩人提名獎，民族文學獎等。迄今已在《人民日報》、《散文》、《詩刊》、《星星詩刊》、《讀者》等報刊發(fā)表各類作品數(shù)十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