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燕紅

芝山南麓，坡上高大的木棉結滿猩紅的花，在蓊郁的綠葉間格外醒目。在綠葉紅花的掩映下，一座羅馬拉式拱頂?shù)募t磚樓佇立南望，形態(tài)精致、氣度雍容……

——這是2000年早春，我站漳州市委大院看到的畫圖。那情景，幾乎占據(jù)了我對那個春天的所有記憶。

那一年，我考入了“毛主席率領紅軍攻克漳州紀念館”，幸運地成為這座“芝山紅樓”的第一批解說員。從一個惴惴不安的鄉(xiāng)下丫頭到一位從容的資深館員，不經(jīng)意間，我與這座充滿神秘色彩的紅樓，竟已相伴走過十六個春秋。

那一天，我穿過廣場，踏上布著淺淺青苔的十四級石階，來到紅樓跟前。四周的空地上，飄落著一些桉樹葉子和幾朵木棉花。我好奇地打量著圍墻的標語，撫摸著那些稚拙的字跡：“最貧苦工農(nóng)自動起來當紅軍”、“實行土地革命”……標語的位置并不高，它讓我浮想聯(lián)翩：六十八年前，這里曾來過一男一女兩位紅軍小戰(zhàn)士，男的攪動著桶里的紅漆，女的挽著袖口，用毛筆在墻上描下她在長汀城里剛學會不久的文字。每寫完一個標語，他們都會退后幾步，推推頭上別著紅星的八角帽，表情認真地評評點點，然后滿意地笑了，轉(zhuǎn)過另一面矮墻……

那一天，我站在紅樓跟前。想象著樓里應該有一個彎曲幽深的甬道，上方亮著數(shù)盞橘黃的燈。甬道仿佛可以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而通往它的每一扇門，背后都隱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漳州市勝利西路118號大院。

這個門牌號，就是芝山紅樓的地址。

由車水馬龍的勝利大街轉(zhuǎn)入花園式的市委大院，迎面就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攻克漳州紀念碑，造型像紅旗也像尖刀。其設計理念源于毛澤東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柱其間?！?/p>

紀念碑左側(cè)，一排塔松青翠欲滴；臺階石欄上，六只石獅威風凜凜。花草綠叢簇擁著一座坐北朝南的洋樓，它就是無數(shù)人心目中的圣地——漳州芝山紅樓。斯樓的前身，是由美國基督教會創(chuàng)辦的尋源中學校長樓。著名文學家林語堂、天文學家戴文賽等，都是從“尋真理之奧，啟智慧之源”的尋源中學里走出的佼佼者。后來，尋源中學改成了漳州農(nóng)校。再后來，漳州農(nóng)校從芝山南麓搬到了圓山腳下，這里就成了市委大院，校長樓也成了“毛主席率領紅軍攻克漳州紀念館”。

那一天，直到走進紅樓，這才發(fā)現(xiàn)樓里并沒有我想望中的幽深甬道，整幢樓的建筑面積不足500平米，只有七個簡樸的房間。底層是地下室，二層西南側(cè)帶有前廊，三樓有涼露臺，樓前有廣場，樓后是庭院。

走進紅樓，也就走進了1932年春天的故事。歷史在這里找到了詮釋和見證，一代領袖和無數(shù)革命先驅(qū)的千秋大業(yè)，已深深地銘刻在樓里的一磚一瓦、一桌一燈……與日月交輝，給后人留下無盡的感慨和遐思。在隨后的歲月里，我逐漸了解了這座樓的歷史，熟悉了曾住樓里的每一位革命先驅(qū)，也熟悉了那段鼓角爭鳴、炮火連天的崢嶸歲月。

1932年4月，毛澤東率領紅軍攻克漳州，曾在芝山紅樓居住過二十幾天。同在樓里居住、工作的還有羅明、鄧子恢、蔡協(xié)民、曾志，以及毛澤東的警衛(wèi)員關潔清等人。如今，紀念館的毛澤東工作室內(nèi)，擺放著簡樸的辦公桌椅。桌上擺放著煤油燈，桌旁是架單人床，床邊放有一對馬口鐵做的箱子，墻上掛著紙傘、公文包、行軍米袋等。展館內(nèi)還張掛著113位當年參加攻打漳州，1955年授予少將軍銜以上的老紅軍照片；陳列著當年紅軍攻克漳州時的戰(zhàn)利品、宣傳品及紅軍、游擊隊使用過的武器、袖章和文告等文物近千件。芝山紅樓先后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福建省青少年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

在當解說員的十六年里，我一次次向來訪者介紹紅樓的歷史沿革，一次次重溫漳州戰(zhàn)役那段如火如荼的歲月：上世紀30年代初，國民黨49師盤踞漳州，摧殘閩南革命，迭犯閩西蘇區(qū)。1932年春，中央紅軍為了粉碎敵人經(jīng)濟封鎖、向外發(fā)展，提出了攻打漳州的決策。時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澤東，率領由中國工農(nóng)紅軍一、五軍團組成的東路軍從長汀出發(fā)，揮師南下。東路軍總指揮林彪、政委聶榮臻、政治部主任羅榮桓率部于4月8日占領龍巖城。4月19日拂曉，紅軍在漳州郊區(qū)天寶鎮(zhèn)風霜嶺、十字嶺等地，與國民黨49師進行激烈戰(zhàn)斗，最后擊潰了敵軍。下午3時結束戰(zhàn)斗，敵師長張貞帶少數(shù)親兵棄城而遁，中國工農(nóng)紅軍勝利進漳，并繳獲了大量的槍支彈藥和兩架飛機。

芝山紅樓，見證了這段重要的革命歷史。紅軍進駐漳州后，毛澤東曾在這里同聶榮臻、羅榮桓一起接見中共福建省委書記羅明和中共廈門市中心市委的負責人以及閩南游擊隊隊長王占春，還接見了鄧子恢，聽取他們的匯報。毛澤東曾在紅樓內(nèi)幾次召開師長、政委以上干部會議，總結漳州戰(zhàn)役并制定行動計劃。在此期間，毛澤東指揮紅軍分兵攻打漳浦、南靖、石碼等地；領導紅軍發(fā)動青年參加中央紅軍，發(fā)動群眾籌糧籌物支援革命；指導地方黨組織創(chuàng)建紅軍獨立團和建立工農(nóng)民主政權，為發(fā)展閩南革命根據(jù)地奠定了基礎……

6月初，紅軍戰(zhàn)略轉(zhuǎn)移、撤出漳州，回師閩西蘇區(qū)。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世紀30年代的福建，漳州是僅次于省城福州的第二大城市，物產(chǎn)豐富，號稱福建的魚米之鄉(xiāng)。因此，此次紅軍進漳駐扎了近兩個月，補充了大批的給養(yǎng)、壯大了紅軍隊伍。而當年跟著毛澤東進漳的紅軍戰(zhàn)士，后來也大多成了共和國的開國功臣，在1955年的授銜中有94名成為了將軍，其中有元帥三名，大將一名，上將12名，中將33名，少將15名。紅軍進漳，留下了許多動人的傳說和故事，構成了一部生動真實的愛國主義教材。新中國成立后，朱德、聶榮臻、羅榮桓、葉劍英、姬鵬飛、宋平、楊成武、胡錦濤、習近平等人都先后親臨此樓。毛澤東的親屬李敏夫婦、李訥夫婦、毛岸青和邵華一家人也曾前來瞻仰。芝山紅樓，如今已成為我市重要的紅色旅游景點。

多次的參觀接待，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特別的現(xiàn)象：無論誰走進這座紅樓，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即便相互間有所交流，也如耳語一般地自覺壓低音調(diào)。興許，這就是紅樓的歷史帶給人們的震撼吧？在歷史積淀的厚度面前，人們也許都會感到個體的渺小；在歷史流淌的長河面前，人們也許會疑問、思考并作出自己的判斷；在歷史清澈的銅鏡面前，人們也許會從其興替之中，修正自己固有的觀念；在歷史厚重的教科書面前，人們也許能得到借鑒和啟示，并從中獲得洗禮和升華……無論何種形式，每一次真誠的紀念，都飽含著難以割舍的情懷和回憶，都是對真實歷史的敬意和獻禮。十六年之后，我也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一個小秘密：那位曾在遐想中出現(xiàn)了多次的、剪著短發(fā)、挽著袖子在墻上寫標語的紅軍女戰(zhàn)士，仔細一瞧，原來竟是自己的模樣。

芝山紅樓不是一潭死水。它在歲月中泛起的漣漪，無時不在提醒著我們要珍惜眼前的日子、開創(chuàng)美好的未來。如今，在元旦、清明、建軍、國慶、少先隊建隊等許多重大節(jié)日里，這里都會舉辦書法、繪畫、攝影、演講等活動，給這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注入清新的時代氣息，讓它煥發(fā)出勃勃的生機，成為不同年齡段的漳州人的集散地。“海濱沃土，人民盼望來蘇早。三十年前，插上紅旗照眼鮮。而今建設，遍地金黃和玉翠。約我重游，時在秋冬景最優(yōu)?！?/p>

這是上世紀60年代初，謝覺哉先生重游紅樓時，寫下的《減字木蘭花 過漳州》。這是一位革命先輩對歷史的緬懷、對漳州未來的期許。如今，芝山紅樓——這張漳州名片所傳遞的信息內(nèi)涵，不僅是一幢精美的百年建筑、一段崢嶸的革命歷史，而更傳遞了一種樂觀向上、積極進取的漳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