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赟

因為房子快到期了，仇北這幾天跟女友到處翻看租房信息。女友發(fā)愁道：“咱倆畢業(yè)還沒一年，工資也就管個溫飽?，F(xiàn)在這個房子還是我們爸媽幫忙租的，總不能再從家里拿錢了吧?！?/p>

“你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啊！”仇北也跟著嘆氣，“可這大城市的二居室，每月租金都達到兩三千了……愁啊，不吃不喝才能湊齊押一付三的房租?！?/p>

就在這時，仇北看到一條租房信息，令他眼前一亮：愛心客房，房租、水電氣費全免，只要抽出時間多陪房東說話就好。

“什么呀？別是有什么貓膩吧？”女友撇撇嘴。

“實地考察一下不就知道了！”仇北說著話，一下子躥了出去。女友大叫一聲“我也去”，也跟了出去。

招租的地方交通、購物都很方便，在物業(yè)的帶領(lǐng)下，兩人見到了房東，年逾七旬的閔大爺。

“我知道了！”女友忽然一聲低呼，一把將仇北拉了出去，“什么嘛，這哪里是招租客，分明是想不花錢請個保姆伺候他！”

“??？”仇北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再進房的時候，就有點不客氣了，“大爺，您兒女呢？怎么就您一人住在這里呀？”

閔大爺笑了笑說：“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沒時間陪我?！?/p>

“哦?！迸盐⑽⒂行┎恍?，“大爺，我們都有自己的工作的，只怕也沒多少時間陪您呢！”

“不妨事?！崩先藬[擺手，“年輕人是要有自己的事業(yè)。只要這屋子里有人氣就好?！?/p>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仇北也沒辦法拒絕，便簽了合同，當晚就和女友拎包入住了。

仇北和女友第二天起床時，還擔心打擾到老人，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老人竟然連早餐都準備好了。

閔大爺笑著說：“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吃早餐，只是，好歹這是咱們相處的第一個早晨，就當是滿足一下我老頭子，一起吃如何？”

仇北看看桌上，一盤白水煮蛋，兩小碟咸菜，一鍋小米粥，簡單卻很用心。女友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正減肥呢……”不等她說完，仇北就拉著她坐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這粥聞著就香！”

吃完飯，兩人幫著收拾完，就跟閔大爺告辭下樓。路上，女友有些扭捏，提議道：“北子，以后咱倆早起會兒，給閔大爺準備早餐吧？”

“怎么了？”仇北看著她，“之前不是不愛吃早餐嗎？”

女友認真地說：“閔大爺年齡那么大了，還讓他給我們準備早飯，我總覺得過意不去?！?/p>

仇北欣慰地拉住她的手：“你能這樣想，我挺高興的。我還擔心你不肯接受閔大爺呢！”

女友嘆道：“我是不喜歡跟老人住在一起??！可是想想我家里也有爺爺奶奶，也就沒什么了。而且咱倆也的確沒閑錢租房子。”

當晚，仇北和女友就在超市買了菜，給老人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老人吃得很開心，仇北無意中還發(fā)現(xiàn)老人竟然在悄悄擦拭眼角。

這令仇北很是詫異，因為這餐飯，真的只是很尋常的做法。

仇北和女友每天給老人做早餐和晚餐，老人則負責打掃房間。但是令他們無奈的是，老人每晚都會往他們房里一趟趟地送水果，有時竟干脆坐下來拉著他們聊天。

時間久了，女友就有些煩悶。因為她實在受不了老人在他們面前反復(fù)念叨從前打仗的那些事兒。

終于，在又一次心愛的韓劇被打斷后，女友忍無可忍道：“大爺，咱們各過各的好嗎？您要是實在閑得難受，可以下樓轉(zhuǎn)轉(zhuǎn)！”

閔大爺嘴唇動了動，然后默不作聲地回了客廳。

“你呀你！”仇北氣得說不出話來。女友楚楚可憐道：“我就是說話沒經(jīng)大腦……你趕緊去勸勸大爺，我真不是故意的！”

仇北走進客廳，卻看到昏黃的落地燈下，閔老人在細細地翻看一本舊相冊，干瘦的手掌摩挲著那些照片，整個人說不出的落寞。

仇北悄悄走過去坐下，說：“大爺，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一看韓劇，就連她爹媽都不記得了?！?/p>

閔大爺只是嘆了口氣：“我沒生氣，只是，怕你們走啊……”

仇北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卻滿口答應(yīng)：“啊，我們不走，這邊住得很好！”“口不對心！”閔大爺眼中卻是掩不住的失落。

那晚，閔大爺講了他的故事。

閔大爺是打過仗的老兵，政府對他很照顧，在物質(zhì)上安排得不錯。但是退役沒多久，他唯一的兒子卻去了天堂，而約定相守一生的老伴兒，也在三年前去世了。

閔大爺嘆氣道：“當年她走的時候，身邊就我一人。后來養(yǎng)老院說要接我走，可我舍不得啊！我大半輩子都在軍隊里度過，都沒多少時間陪她，現(xiàn)在就想多陪陪她?！?/p>

拒絕了養(yǎng)老院，閔大爺一人守著空蕩蕩的大房子，才知道孤獨是怎樣的難熬。那天他看見樓下貼了訃告，才知道同樓的一位失獨老人因哮喘發(fā)作抓不住電話，等撥通120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那時，閔大爺就決定要找一個人陪自己??！

愛心客房迎來的第一個租客是個搞音樂的小伙子，半個月后，閔大爺因受不了高分貝的噪音將小伙子掃地出門;第二個租客是個失業(yè)大叔，十天后，閔大爺再次因滿屋子的酒味將大叔攆走……

在仇北之前，曾來了個農(nóng)村大媽，并承諾：“我可以照顧您的生活?！笨墒?，閔大爺卻拒絕了。

“為什么不答應(yīng)呢？”仇北很不理解?！拔遗滤龍D我的房子……”老人尷尬道，“這是唯一有我老伴兒氣息的地方了。我也不想讓別的女人住進我們的臥室?！?/p>

仇北一怔，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fā)酸，他又想起一個問題：“當初我們住進來時，您為什么告訴我們，兒女都在忙工作呢？”

閔大爺臉紅了：“我怕你們覺得我孤僻，不好伺候，還怕……”

仇北恍然，一個孤獨的老人想找個人陪自己都要提心吊膽，頓時覺得心里也開始發(fā)酸。

“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我不敢收，怕外人說我為老不尊;時髦桀驁的男孩子我也不敢收，怕不好管……也就是你們這樣有正經(jīng)穩(wěn)定的工作、品德也好的，我才放心……”閔大爺驟然哀求道，“孩子，別走好嗎？我不要你們的房租，水電暖都不用你們負責，只要你們在這兒住著，陪我說說話就夠了……我聽說，長時間不說話的老人都會得老年癡呆癥……”說著說著，閔大爺幾乎落下淚來。

仇北慌得手忙腳亂，趕忙寬慰老人：“我們不走，在這里我們住得好好的，干嗎要走啊……”

“大爺，我們不走，我們永遠陪著您！”一直躲在旁邊偷聽的女友忽然哭著奔出來，泣聲道，“大爺，我實在是太不懂事了……您供我們住，水電費也不要我們的，就只有那么一個小小的要求，我們都滿足不了，是我們不對。大爺，我們不走，別趕我們走……”

閔大爺笑著抹抹眼淚，說：“傻孩子，說什么傻話！你和小北遲早要結(jié)婚的啊！難道還能陪我這老頭子一輩子不成？你們啊，能晚點走，我就知足了?！?/p>

“嗯！”女友破涕而笑，依偎著閔大爺?shù)母觳?，像個小女生似的抿嘴笑，“我呀，一直到跟北子結(jié)婚，都住在這里。結(jié)婚那天，我就從這里走，好不好？”

“對！”仇北也高興地說，“我們倆的父母都住在老家，到時候我們結(jié)婚就把這兒當作她的娘家，我來這里接她。大爺，到時候，恐怕還得您送她一程！”

“好好好！”閔大爺顫抖著，一手抓著一個人，又哭又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2015年9月3日，仇北和女友的公司放了假。那天，他們哪里都沒去，只是陪閔大爺通過電視，全程觀看了天安門大閱兵。

炮兵單膝下跪時，閔大爺撇嘴道：“我年輕時，穿上軍裝，比他們帥！”“是是是，您是最帥的！”仇北和女友含笑夸贊道。

“你們不信？”閔大爺惱了，孩子氣地丟開仇北他們，氣呼呼地回到臥室翻箱倒柜。仇北連忙跟了過去，卻見閔大爺從柜子底下翻出了珍藏多年的軍裝，愛惜地摸了又摸，而后橫了仇北一眼，從容地換上。

仇北好笑地看著閔大爺穿好軍裝，走到自己面前，努力站直身子，“啪”地行了一個軍禮，中氣十足地喊：“第二炮兵第51基團長閔東前來報到，請首長審閱！”

仇北肅容，配合著閔大爺，也來了個有板有樣的立正，嘉獎道：“閔東同志戎馬一生，榮譽滿身，是我們第二炮兵最帥的團長！”

“就是嘛！”閔大爺像孩子一樣笑了，“我就說我比他們都帥！”

仇北和女友也笑了，這大半年來，閔大爺開朗了許多，胃口也好了，終于不再患得患失。據(jù)他說，昨晚他還夢到了妻兒，夢到他穿著軍裝，抱起兒子，妻子紅著臉夸他：“還是你最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