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1

女兒米米告訴我，有同學(xué)邀請她周末晚上一起去KTV唱歌，她問：“媽媽你說怎么辦呢？”

我皺皺眉頭。米米的意思我懂。她的想法與我顯然一樣——想拒絕，但又怕因此而被同伴認為不合群，有可能受到孤立與排擠。

說實話，我不支持她去KTV。那種場所在我的印象里是藏污納垢之地，哪是好女孩去的地方啊。我把我的想法跟米米表述出來的時候，她仍然猶豫，小聲說：“我也覺得不好，不過，被邀請的同學(xué)都答應(yīng)了?！?/p>

我仿佛看到米米拒絕時的尷尬與同學(xué)們的不屑。硬了硬頭皮，我答應(yīng)了她：“好吧，既然別人都去，你也可以去?！?/p>

半年前，米米屢次跟我提起手機問題。她說：“別的同學(xué)都是大屏幕的智能機，只有我的又小又舊?！?/p>

其實手機所有功能中，她最需要的只是打電話，而這老舊的諾基亞完全可以滿足她。米米的要求，她爸想都沒想便拒絕了：“米米，沒必要。不是別人用什么我們就要用什么。”

我心疼女兒?，F(xiàn)在人人都用智能機，何至于因為一部手機讓孩子覺得跟其他同學(xué)格格不入呢？于是在我的堅持下，米米也用上了跟同學(xué)一樣的大屏幕智能機，她開心之余我卻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多地帶回諸多類似來自同伴的壓力：吃、穿、用、說的話、看的電視乃至聽的音樂做誰的粉絲……就像今天說的KTV。

其實還沒到周末我就后悔答應(yīng)她了。那天傍晚米米出門后，我坐立不安，滿腦子都是KTV的亂象……真是煎熬得很。好在她回家不算太晚，要不我估計自己把車開到那家KTV門口守著都不能放下心來。

不過米米對KTV的反應(yīng)倒是在我預(yù)料之中，她跟我描述里面的場景布置，告訴我看到的俊男靚女，跟我說：“我再也不去這種地方了，太吵不說，那里面的人和環(huán)境都讓我心里不踏實，挺害怕?！?/p>

我白她一眼：“看看，我說不去你不聽嘛。”

米米砰地關(guān)上臥室門，就像沒聽見一樣。

埋在書本里的她爸不滿意地抬起頭來：“你應(yīng)該引導(dǎo)她在錯誤的判斷中學(xué)習，而不是代替她決定，更不是打擊她做決定的勇氣?！?/p>

我撇撇嘴，不以為然。

2

沒幾天，米米又帶回了新的話題，她說她們班的女生最近流行染指甲。米米一邊從她的錢包里取錢一邊說：“大家都有了，我也要去買一支?！?/p>

我想都沒想便吆喝起來：“這次聽我的，不買！”

我的話沒發(fā)生任何效用。米米挑釁地看著我：“憑什么聽你的啊，我長大了，自己可以思考！”

這一句“自己可以思考”秒殺了我。我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是的，她長大了，她是可以自己思考，可她根本分辨不了是非，她明明是聽從了大多數(shù)同伴的聲音！而也就在這一瞬間，我也禁不住地要向自己發(fā)問，為什么，她會屢次被同伴的聲音所左右？

分明是我，在不斷地保護和讓步中，給了她不守原則從眾的許可，將她的價值定位在被同伴接納上。

聽別人的聲音永遠比聽從自己內(nèi)在的聲音來得簡單。就像她爸說的那樣，我要做的，是引導(dǎo)她在錯誤的判斷中學(xué)習，而不是代替她決定，更不是打擊她做決定的勇氣。這一瞬間，我仿佛看到同她一樣迷失在同伴壓力中的自己，我害怕她被為難，被孤立，被拒絕，所以選擇從眾，盡管我知道那樣做未必正確。我責怪米米沒有分辨是非的心，實際上分明是我從沒給過她建設(shè)性的教導(dǎo)，沒給她抉擇的權(quán)力。

而如此下去，她會跟街上的女孩子一樣穿露臍裝么？也會把頭發(fā)染成五顏六色？在小閨蜜們嘗過禁果之后，她也會嘗試著與小男生私約么？未來有一天，當毒品、酗酒、亂性都擺在她眼前時，她又能怎樣做呢？

我不寒而栗。

3

米米把指甲油帶了回來。她打開蓋子，那色澤誘人的液體緩慢溢出刺鼻的味道。米米被嗆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后，禁不住嚷起來：“什么破指甲油啊，這么難聞！”

沙發(fā)上看報紙的她爸抬起頭來，微笑著建議她百度一下它的成分。沒多會兒，我聽到電腦前的米米感嘆：“怪不得味道那么難聞，這東西對人危害很大啊。”

她爸很隨意地問：“米米，你覺得涂指甲油很漂亮是吧?！?/p>

米米搖搖頭答：“也不是特別漂亮?！?/p>

她爸沖我擠擠眼，接著問米米：“既然不是特別漂亮，那為什么要堅持買呢？”

看米米不語，她爸接著說：“我問你們一個問題：我們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到底是為什么去做？是因為別人都贊美，都看中這些，還是因為別人都有我也要擁有，才覺得被認可或者有成就？是因為自己有實際需要，還是因為希望被同伴接納認可才產(chǎn)生的被動需要？”

這一連串的問號，讓我與米米都陷入沉思。我禁不住檢討自己。是我，帶著米米落入一個需要和價值的迷霧里，忘記自己到底是誰，到底要什么；也是我事無巨細的包辦讓米米失掉了自我聆聽與決定的機會。

那天她爸跟我與米米談了很多。他說：“即便成年人的世界，也常常是活在比較、妥協(xié)以及攀比中，新居的大小，汽車的品牌、鉆戒的克數(shù)、職位的高低、兒女所上大學(xué)的排名……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會在人與人的認同里尋找答案。這時候，我們真的需要問自己，我究竟該討誰的歡喜？我的被接納應(yīng)該從哪里來？”

米米的眼里閃著熠熠的光，她問：“爸，你是不是要說，我們不應(yīng)該活在別人的眼光里？”

她爸對她點頭贊許：“如果是對的，美善的，我們完全不需要為別人接受而去改變，我們需要的只是遵從自己大腦和內(nèi)心的聲音。只有這樣，我們的自我價值認同才能清晰，自信才有根基?！?/p>

4

從那天開始，我們經(jīng)常一起討論遇到這樣的壓力時應(yīng)該如何做：米米身邊的女孩子們都是TFBOYS的粉絲，唯有她不感興趣；大家穿同一種款式的褲子，只有她沒有；女孩子們中午留在學(xué)校拼團叫外賣，米米用保溫桶從家里帶飯吃。

我與她一同分析TFBOYS的包裝與炒作，她心甘情愿地選擇不隨從；我們?nèi)ピ囈碌暝嚧┠欠N款式新但彈性很小的褲子，米米說價格貴但舒適度不高；我告訴米米：“也許你帶的飯沒有外賣的花樣多，但因為營養(yǎng)衛(wèi)生，我們可以不為順應(yīng)大流而放棄?！?/p>

后來米米班上轉(zhuǎn)來一位來自農(nóng)村的女孩子，因為膚色較黑又木訥少語，一群女孩子們便合伙嘲笑她，只有米米選擇跟她做朋友。她的同學(xué)因此而對米米說：“你再跟她一起玩，那就別怪我們不跟你做朋友了?！?/p>

米米很為難。她告訴我，如果堅持下去，可能要付出失去所有老朋友的代價，可是，這個同學(xué)雖然長得不好看，普通話說得也不好，但她很善良。她困惑得很：“媽，看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呢?！?/p>

我因此而擁抱她鼓勵她：“既然這樣，就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好了，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的確不應(yīng)該因為她的不同而孤立她。勇敢點哦?！?/p>

堅守內(nèi)心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米米還是在不斷地嘗試與學(xué)習中，在我與她爸的堅持與鼓勵下，一路篤定地走過來。如今，她沒有畏懼地守護著因為不同而被嘲笑的友誼，她穿自己認為美的衣服，讀自己喜歡的書，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而越來越多的同伴，從嘲笑她到欣賞她，繼而喜歡她，到今天，他們羨慕她的自信與堅持。

而作為母親的我更是感慨萬千，我慶幸自己的醒悟與改變，因為我希望將來米米單飛時，凡事都能聽從來自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不受外界壓力與干擾，做出正確的判斷。無疑，在這個復(fù)雜而充滿誘惑的社會里，這樣的能力，將是她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