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 陳勝前
舊石器時代的“文憑”
文 圖 / 陳勝前
文憑是現(xiàn)代社會教育的產(chǎn)物,每個人都不可避免被貼上從小學到博士等不同級別的標簽。那么,人類誕生之初是如何對技術水平進行認定的呢?回到舊石器時代我們能獲得什么“文憑”呢?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時空穿越,但人們可以通過實驗考古來模擬早期人類打制石器的技術。
洛南盆地是迄今為止東亞乃至世界范圍內(nèi)舊石器遺址分布最為密集的一個區(qū)域,截至目前,在洛南盆地已發(fā)現(xiàn)舊石器遺址超過300處,特別是在張豁口、郭塬、十字路口等遺址的發(fā)掘過程中,多次發(fā)現(xiàn)西方舊石器時代早期流行的阿舍利石器工業(yè)類型手斧、薄刃斧和手鎬等工具組合,這是迄今為止在中國境內(nèi)甚至整個東亞地區(qū)阿舍利工業(yè)器物最為集中的發(fā)現(xiàn),為探討遠古人類的演化、適應、遷徙和互動,提供了重要的資料和啟示。
我們的實驗場地(洛南花石浪遺址附近)礫石分布狀況
我們今年到陜西洛南做石器實驗,沒料到正好趕上高考,差一點沒訂上賓館。高考臨近,偌大的洛南縣城安靜了許多,廣場舞居然也停了,有關高考的新聞更是不絕于耳。有人說別那么太在意,不過是未來四年換了個玩游戲的地方,最后拿著一紙文憑算是畢業(yè)了。這么說很是有些夸張,我自己所經(jīng)歷與看到的大學生大多是好好學習的,不然,那一紙文憑還是不容易拿到的。文憑是一個人受教育的標志,是一個人最初進入社會的憑證。當然,文憑畢竟是晚近才有的事物,更早的時代不得不依賴其他東西。比如我們小時候在農(nóng)村,少年的標志是能夠放牛,成年的標志就是能夠扶犁耕地。我這里關注的是舊石器時代,極其渺遠的過去,用“文憑”作為比喻,意在說說人類石器打制技術的進化。
摔擊礫石導致多種形狀的毛坯,即可以用來生產(chǎn)不同類型的工具
陜西洛南縣河邊的階地有豐富的原料供給
從人們的常識來看,打制石器似乎不是什么難事,不就是從石頭上打下一些石片或是把一塊石頭打制成可以使用的工具么?做石器實驗多年,我逐漸有了些心得體會。常識是靠不住的!石器打制雖然不復雜,但是要比想象的困難得多。在石器打制技術中,大抵沒有比從石塊上打下來一塊石片更容易的了。然而,作為石器打制者,你首先需要找到合適的原料,并不是隨便撿一塊石頭就能用的。這塊原料首先要適合打制石器,比如說它有足夠的硬度。不過,更重要的還是它的原料性質。什么意思呢?以燧石為例,它非常適合打制石器,因為它各向同性,即質地均勻,從哪個方向上剝離石片都是一樣的。實際上,只有很少的石器原料是這樣的,如黑曜巖、燧石、瑪瑙等。我們中國境內(nèi)舊石器時代常見的石英、石英巖并不是如此的,這是我最近在石器實驗過程中的一個發(fā)現(xiàn)。按常理說石英巖應該是上佳的石器原料,不僅堅硬,而且韌性好,但是它通常只是在一個方向上容易劈裂,形成流暢的石片疤,而在其他方向上則相對晦澀,這可能與石英晶體的方向有關。
僅僅了解到石料的性質還不夠,你還需要找到合適大小與形狀的原料。大多數(shù)情況下,河流漫灘、階地以及干涸的河床上都能找到大量的礫石。不過,這只是針對河流的上中游而言的;河流的下游,由于河流流速緩慢,搬運能力弱,通常只能見到不堪一用的小礫石。一般的河流礫石大多渾圓,沒有很好的受力點,因此,就需要選擇一些扁平的或是有棱角的礫石。其實,這些都還只是打制石器的第一步,即便是同一種原料,細微的差別也可能影響巨大。在洛南盆地,同是石英巖,深色的質量最好,淺色的要稍遜,不過都要好于石英。我們看到的考古標本也表明古人很明白這一點,他們就選擇深色的石英巖來打制石片。
摔碰法
找到了合適的原料,你還需要想辦法把它打開,不同的方法有不同的技巧,都需要反復嘗試才能掌握。最簡單的辦法是搬起石頭摔向另一塊石頭,這就是所謂的摔碰法。使力的方法至少有兩種,一種是把石頭舉過頭頂從上往下用力往下摔;另一種把石頭舉在肩側,利用腰勁甩出去。前者男性常用,后者女性更適合。兩種方法都有效。不過更重要的是握持石頭的方式,這決定你將得到什么樣的產(chǎn)品,比如摔碰一件扁圓的礫石,橫著摔下可能就是斷成兩截,若是縱向碰撞,得到的可能是兩件大石片。大石片是制作其他工具如砍砸器與手斧的好原料。
碰砧法
你還可以找一塊有棱角的大石頭作為石砧,握著你要打擊的石頭在石砧的棱角上用力磕碰,這就是所謂的碰砧法。碰砧法的可控性比摔碰法要高,不過力量要小一些,它可以生產(chǎn)一些寬石片。碰砧法尤其適用于扁平的礫石,三兩下就能夠生產(chǎn)出一件砍砸器與若干銳利的石片。
錘擊法
還有一種方法稱為錘擊法,就是找一塊稱手的石頭當石錘,然后從目標石頭上打下石片來。不要以為隨便撿一塊石頭就能當石錘,必須是石質堅韌的石頭。我們在洛南的實驗表明,深色的石英巖礫石比較適合,淺色的石英巖比較脆,很容易在敲打的過程中破裂。長條狀或是圓角礫石都是可以的,重量在六七百克的樣子,太重了操作起來不靈活,太輕了打擊力量不夠。你可以把目標石頭放在你的大腿上,也可能把它放在石砧上打擊。前者更靈活一點,不過大腿要受點苦,一天下來,大腿會被打得淤青。
一般說來,錘擊法的準確性較之碰砧法更高。為什么只是提“一般說來”呢?因為錘擊法的難度更大,不是抓起石錘往下砸就行的。抓握石錘的位置要反復測試,落錘的地方也要反復測試,然后用力砸下。石錘落下的方式可以分直線形與弧形兩種,兩者產(chǎn)生的石片是不一樣的。后者可以在臺面角較大(也就是石頭比較圓鈍)的時候打下來石片,就像用鋤頭挖土一樣。握持石錘的方式也可以分兩種,一種握實,從上往下砸的時候就要用到這種手法;另一種是用空握,即用手指抓握石錘,掌心是空的,打擊目標石頭時如同刨土。雖然說的有點瑣碎,不過這些都是切身的經(jīng)驗之談,比教科書更實際一點。
需要特別提醒的地方就是,這三種方法各有利弊,通常是需要綜合運用的,三種方法并不相互排斥。當你掌握了這些方法,你也就能夠順利從目標石頭打下來石片了,可以把一塊礫石打成砍砸器,用它來砍伐樹木、敲骨吸髓。由此,你就可以拿到舊石器時代的小學畢業(yè)“文憑”了!
阿舍利手斧
洛南盆地發(fā)現(xiàn)的石英巖手斧
阿舍利文化是舊石器文化中的一個階段,流行于距今大約170多萬年~20萬年前后,因最早發(fā)現(xiàn)于法國亞眠市郊的圣阿舍利遺址而得名。其石器特點是左右對稱,多類型組合,其中最具特色的一種工具就是手斧。這種工具一端較尖較薄,另一端略寬略厚,是史前時代第一種兩面打制、加工精細的標準化重型工具。
中學階段的代表就是所謂的阿舍利工業(yè),除了小學階段掌握的砍砸器之外,還需要掌握手鎬、薄刃斧、手斧、石球的生產(chǎn)。舊石器考古中盛傳一條“莫維斯線”,那是美國學者莫維斯20世紀中葉劃分的,他認為非洲、歐洲、南亞有阿舍利工業(yè),東亞流行的還是老一套,即小學階段的砍砸器傳統(tǒng)。近些年來,中外學者似乎又有點關注這條早已過時的分界線,提出這條線從一般意義上說還是有的,但是不那么嚴格,因為在中國百色盆地,還有洛南盆地都發(fā)現(xiàn)了類似阿舍利工業(yè)的石器技術。
曾幾何時,對于這條線我有些學科之外的想法,正所謂“人窮志短,馬瘦毛長”,近現(xiàn)代中國落后,連帶著中國的舊石器時代都非常落后,似乎一直都處在小學階段。有學者用“backwater(死水)”來形容中國舊石器時代,這種面貌直到舊石器時代晚期才有所改變,那也是因為現(xiàn)代人(Homo sapiens)的擴散所帶來的。因此研究中國舊石器時代考古,我都感到有點慚愧!不過美國學者杰弗瑞?樸普(Geoffrey Pope)等曾出來解圍,說中國(主要是南方)那個時候流行的是竹木工具,不需要阿舍利這樣的石器技術。對此觀點,哈佛大學歐弗?巴爾?約瑟夫(Ofer Bar-Yosef)教授等還真做了實驗進行驗證。
然而,最近我的想法有了比較大的改變,倒不是什么醍醐灌頂,而是從石器實驗中得到的體會。其中一點就是,要承認石器原料的局限。還是以洛南盆地為例,這里有極為豐富的石器原料,石英巖的品質是我所見到的最好的,這里還有大塊的石英,洛南縣花石浪龍牙洞遺址曾經(jīng)出土數(shù)以萬計的石片,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那么晶瑩剔透。石英巖是石英的變質巖,受過高溫高壓的改造,石英的晶體熔解了,所以石英巖的質地更均勻,加上滲入其他礦物,儼然變成的“合金”,更有韌性。但這只是一個方面,石英晶體變小,并不是消失了,所以打制石片時我們發(fā)現(xiàn),從某個方向打擊時非常容易剝離石片,但換個方向就變得很困難。前面已經(jīng)提到,石英巖不是各向同性的。這項性質對于制作手斧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手斧的另一個名稱叫做兩面器,就是從正反兩面加工的石器。洛南的手斧大多有個圓鈍的底緣,所以又稱為手鎬型手斧。為什么不生產(chǎn)成類似歐洲那種經(jīng)典的淚滴型手斧呢?動手做過實驗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用石英巖為原料制作手斧,要把底緣除掉是困難的。不是說不能做到,而是這么做風險很大,很容易把手斧打斷。古人因地制宜,制作了手鎬型手斧。
手斧儼然是舊石器時代“中學階段”的王牌標志,歐洲那種用燧石打制的、對稱的手斧出現(xiàn)在各種教科書上,相關的解釋從瑞士軍刀到性選擇的象征,眾說紛紛。其實打制手斧并不困難,如果有合適的毛坯的話,不超過10分鐘也就能打制出來。所謂合適的毛坯,也就是大石片、較薄的斷塊或是礫石。我們知道生產(chǎn)大石片可以選擇摔碰法,并不難獲得。摔碰大石塊(10千克左右的)可能同時得到手鎬、薄刃斧、石球等工具的毛坯,一舉而多得,何樂而不為呢?我將其稱之為“工具鏈”。例如三棱尖的手鎬毛坯就是摔出來的,你不可能通過直接修理得到一個三棱尖,因為目前發(fā)現(xiàn)的考古標本的三棱尖上都沒有修理疤痕。
利用六件斷塊生產(chǎn)的六件石球
圖① 摔擊三塊礫石產(chǎn)生的六件斷塊
圖② 利用錘擊法打制石球毛坯
圖③ 通過對敲來琢制石球
圖④ 用碰砧法琢制石球
對于打制石球而言,摔碰產(chǎn)生的斷塊是制作石球的最佳毛坯。從常識來看,撿一件近似圓形的礫石稍稍加工可能是最省事的。然而,這種常識是錯誤的。我們做過比較實驗,用近似圓形的礫石做毛坯來制作石球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道理非常簡單,因為這樣的毛坯沒有棱角,也就是沒有臺面,找不到施力點。摔碰所得的斷塊毛坯就沒有這樣的問題,到處都是棱角,很便于加工。所以,摔碰法是制作石球所必需的方法。
在動手打制石球之前,包括我在內(nèi),很多人都會認為打制石球比打制手斧容易,尤其這么些年的熏陶,歐洲手斧的那種完美對稱、均勻細膩讓我們認識到那才是舊石器時代“藝術品”,那才是舊石器時代技術的典范。不幸的是,這樣的思維定式靠不??!實際上,打制石球較之打制手斧要困難得多!打制一件1千克左右的石球(絕大多數(shù)考古標本都是這個重量的),你所用的毛坯要大得多,我們實驗中所用的斷塊一般都是3.5千克左右的,因此在打制過程中你需要除掉2.5千克的石料。更具有挑戰(zhàn)性的是,隨著石球逐漸成形,你能夠利用的臺面越來越少,你打片的臺面角越來越大。有些時候,你還沒有把石球毛坯減到1千克,石球已經(jīng)成形了。這不是說你已經(jīng)大功告成,而是失敗了,因為太大的石球根本沒法抓握,也不可能扔得很遠。你必須繼續(xù)給石球毛坯減肥,此時仍采用錘擊的方法是不行的了,你必須下點狠心,用碰砧法。握著石球的毛坯一端,把另一端往石砧上磕碰。這樣做比用石錘打擊力量更大,更有可能剝離石片。此法很有效,往往可以讓打制者絕處逢生。本來以為沒有剝片可能的,結果碰下來一大塊石片,新的臺面產(chǎn)生了,你可以繼續(xù)使用錘擊法了!需要提醒的是,這種方法也有風險。碰砧法的準確性不是那么太高,搞不好剝離下來石片太大,石球毛坯一下子變得太小,導致前功盡棄,讓人后悔不迭。
或許有人認為標準的淚滴型手斧形制十分規(guī)范,也就是高度對稱,需要古人的頭腦中有一個完美的模板以及良好的手腦控制。在這方面,石球的難度仍然更大,要保持球體足夠圓,就不能把不該除去的部分除去,還必須把需要除去的地方除去。為了做到這一點,打制者每一次打片時,都需要考慮石球的整體形狀。尤其在要除去必須除去的部分時,打制者面臨的挑戰(zhàn)是相當嚴峻的,因為你可能根本沒有臺面可用。
打制石球的四個階段特征
許家窯遺址位于山西省陽高縣許家窯村。文化遺物以石制品為主。石器種類有刮削器、尖狀器、雕刻器、砍砸器和石球等。石器普遍較小,多采用錘擊法打片,以刮削器為主體的小石器工業(yè)并兼有大量的石球是其突出特色。遺址年代為距今12.5萬~10萬年。
陜西漢中發(fā)現(xiàn)的石球
打制石球所需要的時間與力量也不是打制手斧所能比擬的,拿我自己來說,假如都拿到合適的毛坯的話,我5到10分鐘就可以打制出一件類似洛南所見的手斧,但是我一般需要半小時才能打制出一件類似洛南所見的打制石球。這里還需要說的是,洛南、漢中、丁村都有琢制過的石球。當我第一次見到這種石球的時候,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舊石器時代的東西,我猜想它們可能是明朝張獻忠的隊伍曾經(jīng)用過的炮彈。表面如此光滑,形制如此規(guī)整,顯然不是短時間能夠加工好的。我們的實驗表明,要把石球表明琢制光滑,最少也要一個小時(取決于打制石球本身是否已經(jīng)足夠圓以及琢制過程中的力量)。另外,原料極其重要,相對而言,石英的脆性更好,更容易琢制成十分圓滑的石球。丁村的史前居民選擇較軟而且脆性好的石灰?guī)r,而沒有選擇堅韌的角頁巖,只是生產(chǎn)其他石器工具時才會用它。
鑒于石球制作上的困難,我把手斧定為初中水平,石球定為高中水平,尤其是琢制過的石球。石球在中國舊石器時代的分布較之手斧要廣泛得多。北方的許家窯遺址就曾出土成千的石球,丁村也有精品發(fā)現(xiàn),洛南盆地簡直就是石球的“窩”,安徽、湖北、湖南等15個省份都有發(fā)現(xiàn)。這意味著什么呢?它至少可以說明兩點:其一,中國舊石器時代并非缺乏所謂阿舍利工業(yè)的技術,連石球都能夠生產(chǎn),生產(chǎn)手斧完全不成問題,沒有生產(chǎn)手斧很重要的原因是原料的限制,另外是不那么需要。其二,如果沒有技術上的障礙,加之石球又廣泛分布于中國南北方,所謂的莫維斯線,所謂東亞始終流行砍砸器傳統(tǒng)的說法根本就不成立。
洛南盆地出土的石球
內(nèi)蒙古林西縣白音長汗遺址出土的細石核,藏于遼寧省博物館
舊石器研究中的“工業(yè)”指特定生產(chǎn)工藝的產(chǎn)物。在考古學中,是指具有相同原料類型(如石制品)、經(jīng)歷大體相同技術過程(如打制石器)的一類人工制品。
石核是用于生產(chǎn)一個或多個石片的石頭。石片是從石核上剝離下來的部分,認識石片時需要識別出一些特征,比如打擊點臺面,或放射性線、同心波等腹面特征。石葉為長條形薄石片,一般的定義要求長至少是寬的2倍,而且兩側基本平行,較嚴格的定義指采用間接打擊或壓制技術從石葉石核上剝離的石片。
石器技術要進到大學程度還需要落在石片生產(chǎn)上,尋找更優(yōu)質的原料,認真地預制臺面,然后打制出自己理想的石片來。這個過程除了花費時間之外,需要更精細、更準確的動作控制。生產(chǎn)出來的石片可能直接使用,也有可能是鑲嵌在木柄、骨角柄上使用的。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系統(tǒng)地做過相關的石器實驗,所以也就不多說了。這無疑是我們今后需要進一步學習與研究的方向。
還記得1997年的時候,當時我還在北京自然博物館工作,到泥河灣盆地與呼和浩特大窯遺址考察、采集原料,我打算做細石葉技術的實驗。當年我的碩士論文就做的是泥河灣盆地兩個遺址細石核的研究,有這個想法也是自然的。我的實驗半途而廢,其實是失敗了。我僅打制出一件細石核來,剝離下來兩三片細石葉。這種技術太難控制了!細石核很小,難以夾持,臺面加工需要十分小心,頂住臺面的鹿角尖往往還不夠硬(有實驗者用銅棒代替),敲打鹿角尖的力量、方向都需要十分講究。更要命的是,所利用的原料還需要十分細膩、均勻,有雜質、裂縫絕對不行。我把細石葉技術列為舊石器時代打制石器技術的皇冠,是博士程度的。在中國舊石器考古學中,我還沒聽說誰能復制出這種技術來。當然,使用黑曜巖和玻璃等原料,運用直接打片技術打制石葉不能算數(shù)。
曾經(jīng)在遼寧省博物館見過一件內(nèi)蒙古林西縣白音長汗遺址出土的細石核,深紅色燧石質,長長的圓錐形,長度7.8厘米,直徑1.5厘米,剝離細石葉的豎脊十分整齊。像這樣的細石葉技術已經(jīng)達到了大師級水平了,這是我所見過的水平最高的打制石器技術產(chǎn)品。如果在前面冠以全世界,我覺得也不是很夸張的。北美的克魯維斯尖狀器、歐洲的梭魯特尖狀器的加工水平也很高,但跟這件細石核相比,還是要遜色一些。不過,這件器物已經(jīng)是超出了舊石器時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只能獨孤求敗了。它代表一個時代技術的終結。
從石器技術上還是很容易看出進步的,雖然在后現(xiàn)代語境中歷史進步論顯得有點幼稚。從摔碰法到加工細石葉的間接打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打片技術的精確性不斷提高,也就是說,打片者對技術過程的控制程度在不斷提高,技術的復雜程度不斷攀升。經(jīng)過多年的練習,我的打制石器水平終于達到了高中程度。下一步我需要考慮一下大學水平的石器技術了,也許有一天我能夠實現(xiàn)二十年前的夢想,達到博士水平,運用間接法從燧石乃至石英巖上打制出細石葉來!大師那個程度,此生無緣,就不想了!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文博系教授)